江山美人之好人难为
1
“好饿,好饿,嘎嘎!”
五月的江南杏花压低枝头,争先恐后的从高墙大院中伸出头来,清风袭来落了一地胭脂雪,露水染了一地的芬芳。
开满灿烂杏花的王谢巷口伫立着一株百年歪脖子枯树,树下斜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头顶的树枝上挂了一个紫竹鸟笼,笼中一只碎嘴八哥一边咯嘣咯嘣吃着炒黄豆,一边叽里呱啦乱叫。
这乞丐衣衫虽破,但看着却很干净,一张年轻尚显稚嫩的小脸干净白皙如那枝头的杏花一般娇艳,一双眼睛也澄澈明亮,一双手干净白嫩,看着一点没有经风历雪的粗糙和沧桑,只是身形瘦削显得有点楚楚可怜。
八哥吃得欢叫得也欢,小乞丐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抬起头来,看着鸟笼里的黄豆咽了咽口水,眼珠子转了两转,认真的考虑要不要鸟嘴下夺食。
他还没动手呢,绿毛八哥蹦跶了两下,大喊,“我的,我的。”
小乞丐满脸黑线,吐槽道,“小气鬼,别忘了谁是你的主人。”
绿毛八哥把鸟为食亡表现得淋漓尽致,它张开翅膀,把食盆护得严严实实的,一副谁和我抢我就和谁拼命的架势。
小乞丐翻了个白眼转开脸,心想哪天把这八哥送人得了,浪费粮食还不认主。
一对母子正好看到了这狼狈又滑稽的一幕。
中年妇女穿了一身的宝蓝布衣,男孩子大概五岁大小,穿了一身褐色的短打布衣,看着就是这繁华的锦州普通的老百姓。
看到小乞丐,妇人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的皱了皱眉,拿了一个纸包递给儿子,“去给那个小哥哥。”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噔噔跑了过去。
小乞丐有些羞赧的接过,连声道谢。
妇人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得叹了口气,“谢公子好自为之。”说完牵着儿子的手走了。
看着热腾腾的白面馒头,小乞丐感动得热泪盈眶,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谢灵善张开嘴准备吃这两天来的第一餐。
巷口外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吵闹。
他抬眸望去,看到一个白发苍苍,衣不蔽体的老乞丐正被一群人追打至巷口。
老人摔倒在地,无力反抗,追着他的人显然也不想打死一个老乞丐给自己找晦气,只是吓唬完人就走了。
人走后老人也看到了谢灵善,更确切的说,是看到了他手里的馒头。
面对老人浑浊渴望的双眼,谢灵善感觉嘴里的馒头有些干涩。
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老人,咬了咬牙,朝对方走去。
谢灵善掰了半个馒头递给老人,老人颤抖着枯黑的手接过,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路过的人看到了都摇头叹气,这谢公子真是,不知道说他是善还是傻。
2
谢家虽不是簪缨世族,王谢人家,但也是这锦州城的大户人家。
谢家祖上以卖草鞋起家,后来开布庄发迹,锦州城内的布庄有一半是谢家的产业。
传到谢灵善这一辈,只剩了他这一根独苗,而且他还是谢老爷四十多才得的老来子。
到谢灵善十六岁时,谢家二老就都撒手人寰了。
谢家世代经商,做梦也想要培养出一个进士来,奈何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人儿子会打洞,谢家几代人都是算盘打得噼啪响,读书就头疼。
到谢灵运时终于有了一点读书的天赋,谢老爷卯足了劲要把儿子培养成状元,他哪里知道培养到一半自己就故去了。
说来谢灵善勉强也算玉堂人物,为何如今竟变成了个落魄乞儿。
谢灵善他是个散财童子,而且这财还散得比较清新脱俗。
谢家二老还在时,谢灵善就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接济穷苦,施舍难民,赞助寒门学子,但那时候他还有个度。
三年前谢家二老相续去世,谢灵善仿佛被打击得失去了理智,他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善事已经从城内做到了城外。
两年前闹灾荒,锦州城涌进了大批难民,谢灵善毅然决然开仓放粮。
粮食没了就和粮商买,银子没了就抵押房产,抵押店铺。
天下难民是他一个谢灵善能救得完的吗,面对天灾,皇帝都莫可奈何。
谢家家财被谢灵善散尽了,奴仆婢女无奈离去。
谢灵善变成了他曾经救助的乞丐中的一员,正式加入天下第一大帮派。
很多人都很想知道他可曾后悔,但是不用问,他的行为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不曾。
因着他的善举,大家虽然都吐槽不已,但也着实佩服,现在见他落难,也乐意接济他。
他沦落为乞丐,都还想着怎么帮助别人。
他讨到一个馒头也要分给更可怜的人一半。
大家也只能感叹一句,菩萨转世,但是也让本来想收留他的好心人望而却步,这散财童子养不起啊。
3
半个馒头很不顶饿,到晚间,谢灵善又开始饿得头晕眼花了。
月光的清晖洒在娇妍的杏花上,闪烁着诱人的色泽,晚风撩拨得花香一阵浓郁。
谢灵善看了看飘落在地上的杏花,雪白的,嫣红的,柔嫩的,好像云片糕,好像玫瑰糖。
咕咕,肚子又一是阵叫唤,谢灵善有气无力的扶着老树干慢慢站起来。
还没等他直起腰,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差点又跌回地上去。
他闭着眼睛倚在树干上适应了半响,那种眩晕的感觉才慢慢消失。
他伸手去够那出墙的红杏,奈何身量不够,踮起脚尖,还是差了一点。
无奈只得强提了力气,跳起来,抓住较低垂的一枝,随着重力一下撸到底。
“啊!”粗糙的树枝快速划过娇嫩的手心,他不由低呼出声。
手里握了一把软红,肚子实在叫的厉害,他顾不得去看一看手心,捏了一把花瓣急切的往嘴里送去。
淡粉的汁水顺着唇角流下,干燥的唇似点了胭脂一般红润丰盈起来,苍白的脸在月色下明艳起来。
韩君成看到谢灵善时就是这样神圣的一幕。
虽然此时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但眼里的光和他两年前看到的一样清明圣洁。
他踏着月光和杏花细碎的影走到谢灵善身边,握住他的手,“跟我回家吧。”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谢灵善喉头滚动,微涩的花汁一半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般溢出唇角,顺着脸颊流到白皙的脖颈,停留在浅浅的锁骨窝上。
这踏月而来的是天上下凡的谪仙罢,面容俊美,身段潇洒,白衣飘飘。
来人伸出长臂,修长的手指划过他的唇角,轻轻拭去他一脸的嫣红。
谢灵善微微启唇,或许是他已经饿死了,上天派人来接他了。
爹爹说过,做善事死后就会上天堂,他坚持至今,终于到了举霞飞升的时候,不知爹爹和娘亲在天上任的是什么职位。
杏花的芬芳从微启的红唇中飘散开来。
一呼一吸都带着撩人的芬芳,韩君成有些醉了,他这怕是遇到了月下仙人。
感应心中的号召,咬上那淡粉的芳唇,果然如想象的一样可口,香的,甜的,弹嫩的。
谢灵善一时懵了,仙人是要渡仙气给我吗,可是触感好好,好想吃,想着已不自觉咬了下去。
“唔!”韩君成闷哼一声,放开谢灵善。
见他一脸懵懂的样子又不由好笑,“我缺一个媳妇,谢大善人能帮忙否?”
4
锦州城的老百姓最近又有了一个热门的话题。
谢灵善终于善有善报,知恩图报的韩知府收留了他。
也有人为新上任的韩知府担忧,他初来乍到,可能不了解谢灵善的散财能力,可能没两年家底就要被谢灵善给散光了。
茶馆里大家正八卦着,远远就看到韩君成携着谢灵善走来。
谢灵善穿了一身碧色锦衣,腰间系着不知换了多少次的玉佩,面颊也红润了,又变回从前的玉堂人物。
正走着,谢灵善看到当初那个老乞丐,此时已是深秋,风吹得一阵冷过一阵,老乞丐依旧衣不蔽体。
他不由顿下脚步,扯了扯韩君成的衣袖。
对方回头,他也不说话,只拿了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对方。
韩君成宠溺一笑,拿了一定碎银给他。
谢灵善启唇一笑,灿烂温暖。
“快下注,我赌韩知府撑不过两年。”
“我赌他撑不过一年。”
“我赌他撑不过今年冬天。”
茶馆里一阵哄闹,传到街上,传到谢灵善和韩君成的耳朵里。
谢灵善拿着银子正要蹲下身放到老乞丐豁了口粗瓷碗里,听到这些哄笑声,有些无措的回头看了韩君成一眼。
韩君成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放心吧,你家相公一定为了你撑一辈子。”
如果没有谢灵善的善心就没有他韩君成的今天,何况他还是自己心尖上的人,无论如何他也要撑一辈子啊。
两年前,韩君成就是那些难民中的一员。
他本身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只是一个富农家的孩子。
父母为了改变命运,省吃俭用供他读书。
而天意弄人,就在他要上京赶考的那一年,他的家乡瑶州发了洪水。
田地淹没,家园被毁,饿殍遍野,他的父母也死在了那场天灾里。
他随着大家一起逃难到锦州,锦州富庶,但满城的富人都对他们这些难民视若无睹。
只有一个谢灵善散尽家财接济他们。
或许谢灵善已经不记得他了,当时他是那样的狼狈,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比街边的乞丐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