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将近,小镇上已淅淅沥沥下过几场像雾一般的雨,土地里泛着泥土的芳香气味,田里的农户都欢喜这贵如油的春雨,可方如晦一点都不高兴,他为来这僻静地方吃了许多苦头,好不容易搭到车,却陷在这泥坑里,他点了根烟,又递过一根给同样烦闷的司机,那司机是个人到中年发福的汉子,路上聊起天才知道原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可脸上横肉无端带出点凶相,见车怎么都推不出来,司机接过烟,泄了气蹲在地上。
“师傅,咱也只能把车停在这儿,再下去找村民来帮忙,反正你把车锁上,也不怕有人来偷。”他心里暗暗腹诽,虽然这车实在不值得偷。
司机是小县城里的一个商户,看在他出的价钱高才载他一程,本以为是顺手的买卖,谁知这路上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这会儿心里正不知怎么后悔,乍听他这话,火气就噌噌往上冒,但好歹拿了钱,也就没把话说得太难听,他点上烟,“老哥,你说你是大城市来的,咋就偏要跑我们这来受罪?”
方如晦弹了弹烟灰,意味深长道:“人也总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树挪死,人挪活。”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有几分怨怼,方如晦不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可台里那个新人着实给人压力,他自嘲地笑,可不是吗,都把自己逼来山野村沟了。
听了他的话,司机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但他晓得啥时候不该多话,出来这一趟原就指望着能挣回儿子下一年的学杂费,最好能给小兔崽子再买几件新衣裳,省得整天穿着校服。可为买这辆车借的钱还没还清,他也不甘心大大咧咧地放在这,索性蹲在原地不说话,一个劲地抽闷烟。
眼瞅着天都快黑了,两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方如晦刚要说话,司机看看四周,一眼瞧见从后面走来个年轻人,背着个双肩包,穿着身宽松的运动服,瞧着面生,不像是本地人,看着像还没毕业出来旅游的大学生。“哎,小伙子,劳驾,来帮把手呗。”
方如晦闻言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一看脸就黑了大半,把刚刚好不容易作出的从容模样都给毁了,他眯了眯眼,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怪司机多嘴,“啧,这小子来凑什么热闹。”
方如晦暗自思量,难不成也来分一杯羹,要是这样,那老头子可不地道,就这么恨不得他江郎才尽,好让这小子上位,虽然这人也确实有点本事。
那年轻人被叫住时也愣了下,然后快步过来帮忙推车,司机对他越发有好感,虽说瞧着身板不壮实,帮起忙来简直事半功倍。
方如晦在一旁冷眼看着,不无恶意地想,“姓是对不上,但也有可能是私生子。”
可要指望老头子会念私情,只是痴人说梦,方如晦在他手底下干了十几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也险些没落得个好下场。
那人帮忙推完车,冷不丁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方老师,方如晦淡淡道,“我可称不起。”
他本以为这小子年轻心气傲,听他这么说了,不甩脸色走人也该识趣闭嘴了,没想到这人姿态放得更低,看着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比我入行早,我是该称您一声老师的。”
听了这话,他心里更是郁闷,再过几年就指不定是谁叫谁老师了。
见车被推了出来,可以继续上路,司机本就是个爽朗的人,这下话匣子也打开了,“哟,二位还是同行啊,小伙子,遇到就是缘分,咱可得认识一下,我姓李,叫李新贵,你叫啥名?”
方如晦这时转过头去看别处,这人也不扭捏,“我姓燕,叫燕朔。”他偷偷打量了一眼方如晦,猛地回过神来,又补充了一句,“朔月的朔。”
方如晦冷哼一声。
司机笑了,“我晓得,月初头一天的意思,我儿子教我认过。”
他又道,“那你这是要去哪?我看你肯定也是要到山下那村里的,这样吧,我顺路载你一程。”
燕朔闻言眼睛一亮,这人一点也没客气,“那就多谢李叔了。”
方如晦原本下车前坐在后排,这会儿扔了烟头,踩在脚下使劲一捻,他不声不响地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眼里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
一路上就听着李新贵拉着燕朔在唠嗑,这两人聊得还挺投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他缓缓吐出口气,心想,“行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