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上二两好酒,再来几斤羊肉!”
“好嘞,客官请稍等。”
故忧大步流星地走进一家客栈,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迷你的铜镜,自顾自地照了起来。
故忧生就一副妖冶的好皮相,尤其是那眉心一点红,更添了几抹风情,让女人都自愧不如,微卷的长发是他的标志,却从来不会显得娘气,反而更多了一种不一样的美感来,此次他的任务是消除怨灵的怨气,这次也是简装出行,随便在城里的成衣铺购置了一套淡青色的春衫就完事,头发也用发带绑在身后,清爽干净。
“一个大男人像个娘们儿似的,呸,就和百凤楼的那些低贱伶人一个德行,简直是丢我们男人的脸!”
邻桌的几个大汉见状,开始挖苦嘲讽起来,故忧倒不在意,依旧是照镜子照得正欢。
“你这自恋的个性倒是在哪儿也改不了了,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训教训那几个人。”从他的袖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一条拇指粗的小蛇便探出了头,故忧道:“你怎么也跟上来了,这段时间你身体虚弱,这样做会吃不消的。”
阿陆道:“不用担心,这是我的分身,我说过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自然是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故忧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来,活了两千多年,它好像和他真的是如影随形。
“罢了。”故忧满不在意。
“客官,您的酒菜。”
店小二殷勤地摆放好酒水和羊肉,满脸堆笑道:“您请慢用。”
“该吃吃该喝喝,少管闲事,也少惹麻烦,你看,我们这不是在庙里面待久了嘛,哪儿也去不了,这次就当是来了趟免费旅行,是吧?放松放松。”说完就朝嘴里猛塞吃的,大有风卷残云之势。
阿陆对他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打了个哈欠,就开始打起盹儿来。
酒足饭饱过后,故忧来到了刚才那几个人提到的百凤楼。
百凤楼是这昭阳城最大的戏楼,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楼的主人换了一任又一任,但它的规矩却是从未变过,那就是每月只有固定的几天才会开门唱戏。
从外面看,整个楼修得是富丽堂皇,一派贵气,与周遭的烟柳之地截然不同。
而楼里则是以素雅的白色调子为主,楼分五层,每一层都极具奢华,但是又不显得庸俗,楼中央布置了一个若大的戏台,几个伶人正在上演一出《恨别离》,底下看客掌声不断,故忧也得了一时悠闲,坐在一个角落,吃茶看戏,但他的心思却不在这,而是在思索那个名叫锦戈的伶人是否在这儿。
他倒是好奇,是什么人让这个锦戈产生了这么大的怨气。
“这位爷,您的茶和点心好了。”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他奉上了茶水和各式各样的点心,不得不说,这高档戏楼的待遇就是好,连招待客人的东西也比普通的酒楼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戏台上的剧目换了一个又一个,故忧一直都在留心各个伶人的名字,却始终没听到一个叫锦戈的,又一场剧目结束后,他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拦下一个路过的茶水丫头,问道:“敢问姑娘,此地可有一位名叫锦戈的男伶?”
那姑娘被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答道:“未曾听说。”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忽的,台下突然爆发出阵阵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的呐喊声此起彼伏,都在呼唤着同一个名字:月仙。
故忧随声望去,只一眼,便让同为男子的他也不觉心动了片刻,那个名唤月仙的伶人确实和他的名字一样,如清月皎皎,不着尘埃,身量苗条,眉眼含情,一颦一笑皆会触动人心。
若是个女子,还不知道要让多少男人沉醉于温柔乡呢。
“前阵子月仙身体抱恙,扫了各位爷的雅兴,月仙在此向大家赔个不是,今天月仙就多唱几场,作为对各位爷的补偿如何?”月仙颔首道。
“好!”底下众人高声回应。
说着,戏便开场了,咿咿呀呀的调子从戏台上传来,底下是一片欢呼。
月仙不愧是百凤楼的底牌,他的唱腔和身段都可以说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不过故忧醉翁之意不在酒,百凤楼里没有锦戈这号人物,那他在此地也不宜久留,穿越肉体识别灵魂的时间是有限的,最长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限,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镜子里和镜子外的人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轻则痴傻,重则神魂俱散。
所以当务之急还是找到人要紧,说时迟那时快,故忧饮完最后一杯茶后就出了百凤楼。
可是他还是想得过于轻松了,寻遍所有戏楼,都没有一个叫锦戈的男伶。
夜幕将至,华灯初上,整座昭阳城都铺上了一层绚烂的华光。
故忧坐在窗边愣神,阿陆则趴在他的袖口呼呼大睡起来,还不停地流口水,见此憨态,故忧不自觉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这么多年了,也只有你一直都在。
“咕咕”几声,又将他的思绪给拉了回来,故忧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出门买些吃的。
纵使他去过无数个异世界,也见过这些异世界里的夜市,但这昭阳城的夜市还是不禁让他努力夸赞一番,街巷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各种点心铺子,茶楼酒栈,以及各式各样的小摊子纷纷出现在这夜市里,叫卖声不断,很是热闹。
“老板,我要三个这个什么什么饼,还有那个,那个……”故忧胡乱指了一大堆东西,正准备掏银子付钱,衣袖就被人给拽住了,他低头看去,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女孩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但尽管这样,她的一双眸子却是说不出的干净澄澈。
“哥哥,我想吃。”小女孩的声音细弱蚊蝇,慢吞吞道。
接过自己点的一大堆东西,故忧蹲在了小女孩的面前,拿出一个饼,道:“饿的话哥哥就把这个饼送给你了。”
小女孩儿默不作声,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故忧又拿出一个饼给她:“那我再多给你一个……诶??”
话音未落,小女孩就一把抢过故忧所有的食物,飞快地转身离开,很快就被淹没在人群中,身后的饼铺老板见状,习以为常道:“那是个狡猾的小乞丐,每次都用这个招数骗吃骗喝,刚刚忘提醒你了,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这位公子,下次遇见她,直接逮住打一顿就好了,让她也长长记性,这样之后她就不会再来招惹你了,不过,看公子你的穿着打扮,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实不相瞒,我是来拜访远房亲戚的。”故忧道。
“哦~我就说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确实容易上当,诺,这个饼送你了,就当是交个朋友吧。”饼铺老板热情道,硬塞给他一个热乎的大饼,故忧也不推脱,只好道谢。
“别看那姑娘长得是一脸无辜相,不少人可都栽在她手里了,前阵子王记当铺的老板就是被这丫头缠住,结果误了去京城的时辰,被上头知道了,差点性命不保,我觉着啊,这丫头就是个倒霉星,谁见着她都会倒大霉,所以公子,下次你看到了她,能尽量避着就尽量避着。”饼铺老板善意提醒道。
故忧心生好笑,暗道,不过是一个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而已,哪有说的这么可怕。
和老板闲谈了几句之后,故忧便准备继续在四周转转,寻找线索。
这个地方距离京城较近,因此经常会有各地进京的商贩在此安家落户,人流往来增多,使之成了周遭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但是贫穷与富贵的对比日益鲜明,这里富商多,乞讨者亦是很多,而他现在要去的,就是城里最为阴暗的一个角落,这里是所有乞讨逃难者的聚集地。
不为别的,他有种直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这个地方在昭阳城的东北角,偏离了主城,很是清冷荒僻,枯木丛生,房屋破败,阵阵阴风吹过,不禁让人后背发凉,一路上,故忧看到的都是成群的乞丐瑟缩在一处,蓬头垢面,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恶臭,这不禁让他厌恶地捂住了口鼻。
越往里走,乞丐的数量就越多。
“臭小子,把东西给我!”
“不行,这些都是我的,你们不能抢走。”在转角处,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正略带哭腔地哀求道,“我,我可以分一半给你们……求求你们……啊—”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故忧眉头紧蹙,加快了脚步。
是她,刚刚抢了他东西的那个小姑娘,此时正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小流氓狠狠地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不识抬举的东西,也不看看这地方谁才是老大,大哥揍他!”另一个小流氓继续煽风点火道。
说着,那个肥头大耳就已经抡起了拳头,准备对着她的头砸去,故忧先他一步,一脚将他给踹开了,不远处的空地,扬起了几米的灰尘,他的小弟见状,拔腿就跑。
“哦,原来是个俊俏的臭小子,还以为是姑娘呢。”故忧将他扶起来,这才发现,这“姑娘”原来是个男孩儿,长得这么清秀也难怪会让人认错,故忧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捡起散落在一旁的饼,递给他,道:“都冷了。”
男孩儿答谢接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不过是几个饼而已,吃了就吃了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若还想吃,我再买给你就是。”
闻此,小男孩儿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亮,抬头看着故忧,似是在询问真假。
“不信我啊?”故忧微眯着眼,男孩儿立马摇摇头,道:“谢谢你,大哥哥,以后我会报答你的。”
故忧一阵轻笑,男孩儿急了:“真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小四说到做到,咱们来拉勾。”
故忧看着小四一脸认真的样子,道:“哥哥没有不信你,好,我们拉勾……诶??”
他刚碰到小四的手指,小四就消失了,周围的景物也都在变得模糊,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故忧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咿呀声,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又回到了百凤楼。
戏台依旧是那个戏台,但上头的伶人却变了,故忧坐在楼上打量着四周。
一场戏终了,在茶客的掌声中落下帷幕,熟悉的声音响起,月仙迈着小步子缓缓上了戏台,他右手牵着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故忧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他救下的那个小子,没想到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月仙将他带到台上,对底下的茶客笑道:“接下来就让锦戈为各位爷献上一段《几世情》,算是答谢各位爷的捧场了。”
话落,他在锦戈的耳畔嗫嚅了几句,原本垂头丧气的少年一下子有了精神气儿,对他微微颔首示意。
乐声响起,台上再次响起了咿呀声,不得不说,锦戈的戏唱得很好,身段和唱腔不输当年的月仙,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得底下的茶客是连连拍手叫好。
故忧在楼上观察着这个少年,看他的样子,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
当初他见着他,应该也不过十岁,没想到,这时间轴一跳,竟然已经过了五六年了,十五六岁的锦戈,面庞白净,五官立体,体格纤弱,隔远看去,还是像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想及此,故忧不觉笑出了声。
谁知这一笑,竟惹得了台上人的注视。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锦戈愣了半晌,紧接着看故忧的眼神里,有高兴,有激动,有悲伤,有思念,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他不禁有些错愕。
台上人依旧在唱着,但故忧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哽咽。
锦戈唱的是最后一场,散场后,整个戏楼都变得空荡起来,故忧坐在原处等他,茶水丫头见他还不走,便好心提醒道:“这位爷,戏散场了,楼该关了,您也该走了,我们过几天还有好几场,您若还想看,到时再来便是了。”
“小若,这位爷是我的朋友,是我让他留下来的。”锦戈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闻此,小若这才退了下去。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故忧笑道。
“我怎么会忘记恩公,那日若不是恩公救我,锦戈或许早已命丧当场了,不敢忘记,况且,我与恩公有约定,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锦戈念此,神情有些激动。
不过是一面之缘而已,没想到这家伙还挺重情重义的。
“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故忧好奇。
锦戈这时有些犹豫了,深埋着头,似是在思考该怎么报答,故忧看出了他此时的窘境,便替他解了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唉,我现在好饿啊,不如你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锦戈拒绝道:“这怎么可以,恩公,你莫不是在说笑。”
“一顿不行,那就多请我几顿,我这人随性惯了,倒不是很在意这些,及时享乐嘛,是吧,还有,别老是恩公恩公地叫我,直接叫我故忧就行了。”说着,故忧就先他一步走在了前面。
“故忧?”锦戈小声念叨着他的名字,随即跟了上去。
镜子里的时间轴是可以自由跳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昭阳城变化还是挺大的,故忧又走到了当初送他饼的那个老板摊前,几年不见,老板明显苍老了不少,头发也变白了。
“老板,我要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故忧将以前点过的又重新点了一遍,还是熟悉的味道,他将手中的饼递了两个过去,对锦戈说道:“拿着吧。”
“恩公……”锦戈又开始双眼泛泪花了。
“诶?”故忧打断了他,“叫我名字。”
“谢谢你,故忧。”锦戈答谢道。
故忧摆摆手:“谢什么谢,是你付钱,我只是来混吃的而已。”
两人一路上都在吃吃喝喝,好不悠闲,突然,锦戈停在了一家酒楼门前,目光死死地锁在不远处几个喝得烂醉的人身上,故忧随之望去,只见那是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正在被家仆搀扶着准备回去,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年轻公子不小心脚下踏空,立马摔了个狗啃泥。
“竹君!”锦戈赶忙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心疼地拿袖子替他擦拭伤口。
苑竹君见是他,随即厌恶地站起身来后退几步,怒道:“滚开,你个死断袖,我说了我不喜欢你,你还要对我纠缠到什么时候!”
“可是你说过你会来带我走的……我不信,你不会骗我的……”锦戈死死地拽住他的手,却被他恶狠狠地甩开了。
苑竹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屑地笑道:“傻子,我那是骗你的,这种话也信,真的是傻到了无可救药,福禄,我们走!”
故忧看着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正在喃喃自语的锦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道一句:“人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说着就把失神的锦戈带回了百凤楼。
故忧站在锦戈的房门口,从他回来开始,他就把自己锁在里面,谁也不让进。
“你是他的朋友?”月仙靠在一根柱子上,手拿一根烫金的烟杆,对故忧笑道:“我们下去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