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卫白玉出嫁那天，阳光甚好。十里红妆惹人羡，天子用最盛大的婚礼昭示着他对卫白玉的疼爱。
“木槿姑姑，我有点紧张。”尽管她向来无法无天惯了，当真到了出嫁的时候，难免还是紧张的小女儿仪态。
我为她梳头的手一顿，笑着安慰她：“公主不要紧张，你会幸福的。”
“对的，我一定会幸福的。我以后会常进宫看望爹爹的。”整个宫里，也就她不叫父皇而加爹爹了。我轻叹，抚着她的头，为她簪上一支飞凤金步摇。
“姑姑，我是不是很美？”
铜镜里卫白玉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顾盼生辉，唇红齿白，笑靥浅浅，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幸福。
我却好像看到另一张脸，仍是这支旧步摇，她却没有这般幸福，但仍固执地笑着，问我：“木槿，我是不是很美？”
那时我说的什么？
“您是这京城最美的姑娘了。”
1
“郡主郡主，你快换掉衣服吧！夫人正在找你呢！”阿珠急得直跺脚，为何别家小姐都规规矩矩待在闺中，她家小姐偏爱一身男装出去？这要让夫人知道，她还不被罚？
“好了好了小珠儿，你不要一副天塌的表情嘛，我是不会被发现的！”陆明月嘻嘻笑道，未曾注意到对面阿珠的眼神变化。
“明月！”不待阿珠出声，湘王妃已经唤道，“明月，你怎么又出去厮混，素日母亲教你的女儿家规矩你都忘了？”
“母亲！”陆明月眼睛骨碌碌地转，却发现没什么借口，只好拉着湘王妃撒娇，“母亲，我实在太闷了嘛！家里都没人陪我玩？”
湘王妃无可奈何，轻叹：“好了，我放了身衣裳在你房间。你去换上，随我去皇宫赴宴。”陆明月撇撇嘴刚想说不去，看见湘王妃薄怒的面容忙笑着答应。
当她打扮好出来时，湘王妃赞许的看她一眼，她得意笑道：”“母亲！我晓得我是极美的！”
“好了，走吧。”湘王妃点点头，拉着她在侍女搀扶下，坐上马车。
今天是七月初七，乞巧节，是京城每年最热闹的时候。
她坐在车里，掀开车帘，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还有各种小玩意儿摊子，热闹非凡。居然要去宫里赴宴，想到这儿，她轻轻叹息了一声。
湘王妃听得她的叹息，拉过她的手，笑道：“明月，以后要是嫁人了，可不要再出来疯了，不要掉了身份。”
“嫁人？”陆明月沉默了一下，她是娇纵，但她却不蠢，“所以，这场宫宴，是要给我指婚了？”
湘王妃晓得她聪明：“明月，你长大了。”
“停车，”她看到前面的卖糖葫芦的人，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我要去买糖葫芦。”
阿珠为难的看了一眼王妃：“郡主，这些事让我们来就好。”
陆明月不语，盯着窗外无甚表情。
湘王妃知道陆明月心里的抵触，叹息道：“罢了罢了，依她吧，使使小性子也好。”转头看向陆明月：“你去吧，快一些。”
“把这里的冰糖葫芦都给我包起来。”待来到摊前，陆明月递去足以买下这铺子的银钱。
小贩喏喏不敢接：“贵人，您这些银钱太多，小人承受不起。”
陆明月看了一眼这摊子，再偏过头，细细打量了周围来往的人群，皆提着一盏花灯，穿梭来去，这才是自在。
恍惚了一会儿，陆明月摆摆手：“这是你应得的。”
“姑娘，不知这些是否是你一人所食？”
有声音自身后传来，陆明月不满地回头，就看到站在花灯前的男子。一身黑衣如墨，吸收掉所有照下来的灯光，他的眉眼便模模糊糊地隐在夜里。
陆明月的心里咯噔一声，平淡的心泛起一阵阵的涟漪，紧张而欣喜。
男子见她不回答，皱了皱眉头，保持着一贯的礼貌：“姑娘，不知可否让一些与在下？我朋友很喜欢这小食，我愿用三倍价钱来买。”
陆明月这才注意他身后跟着一位女子，穿着一身绿衣，眉清目秀，安静温婉，手中提着一盏花灯。
她轻轻挑起眉毛：“不想让，公子请另寻吧。”
没想到眼前的姑娘这样直白地拒绝，倒是让他怔忡了一下，何时有人这样拒绝他？语气也有些不善：“我赶时间。”
“是赶时间。”陆明月笑得恣意，“五殿下刚刚班师回朝，怕是刚刚才落脚就要去宫中了，偏偏还要抽出时间陪陪小美人共享这乞巧佳节。”
他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盯着她头上的红珊瑚发簪沉默了一瞬，然后冷淡回应：“明月郡主不也有在这里逛的闲心吗？”
她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她头上的红珊瑚发簪是他去年从北海差人送给皇后娘娘的，仅有两支，其中一支被皇后娘娘赐给了她的母妃。
陆明月不看卫世安的表情，只是偏头看向女子，灿烂地笑起来：“既然这位小姐这么想要就把这些拿走好了，不过记住了，这是本郡主赏你的。”
听到两人对话的小贩，慌忙跪倒在地上，已是冷汗淋漓。
陆明月翩翩离开，不去瞧身后之人的表情，却听得他从唇齿之间挤出的话语：“刁蛮任性。”
2
一场宫宴进行到一半，微醺的皇帝提及明月郡主的婚事，意欲指婚与五皇子。皇后见机询问湘王妃，王妃端庄自矜，没有回答，只是道：“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到底还是儿女们的意思为重。”
皇后笑得和蔼：“明月这样贤惠的姑娘，与安儿倒是很相配。”
贤惠？陆明月浅笑，当真是她吗？
湘王是百官之首，谁娶了陆明月便是拥有了登上皇位的强助力。
朝臣们心怀鬼胎地看向身边的同僚，然后都举起杯看向五皇子卫世安准备道喜。
卫世安却往自己的杯中斟了一杯酒，然后端起向皇帝举杯：“父皇，母后，儿臣长期征战在外，一心只想保卫国土，不愿辜负郡主。”
皇后看向卫世安，语气满是呵责与不解：“成家并不耽误你卫国，明月这般识大体，定能为好好将宅院打理好。”
皇帝盯着卫世安看了一会儿，然后轻笑起来：“安儿一心为我大翊着想啊，这件事之后再议吧。”
陆明月看向卫世安，那一瞬间刚好他也盯着自己，淡漠疏远。
“皇后娘娘。”陆明月跪倒在地上，“皇上，殿下征战四方，为家为国，臣女早已思慕殿下许久，愿将终身托付。”
众人皆是愣住，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戏码。
“哦？”皇帝似笑非笑，“这些小儿女的心思朕着实是不懂了，湘王你怎么看？”
湘王盯着自己这个女儿一会儿，他是了解自己女儿的，明月表面上看起来任性，心思却异于常人。思虑一会儿，湘王轻言：“这要看五殿下的意思了。”
“陆明月。”卫世安在陆明月的身侧低低出声，语气阴沉，“你要做什么。”
“殿下莫慌。”陆明月轻声回应，从未有过的认真和严肃，“我会助殿下登上大位的。”
被她声音里的坚定乱了一瞬的心神，卫世安竟不自觉地点了头。
“好好好，佳儿佳妇甚合朕意。”皇帝大笑起来，似乎很满意。
卫世安这才反应过来，只能俯身叩首：“谢父皇母后，儿臣定会好好对待郡主。”
祝贺声纷至沓来。
明日这京城该传遍明月郡主与五皇子的婚事了，该是怎样的佳偶天成。
3
第二日赐婚的诏书便下来，日子订在七月初六。
王府最宝贝的郡主许了亲事，要嫁给大翊最为出众的五皇子，王府里一派喜悦。
陆明月盯着那个黄色的诏书沉吟了许久，脸上的红晕却是实实在在地显示她的欣喜，过了会儿她让珠儿去把四哥送来的珍贵的棠梨木毛笔拿出来。
“小姐，”珠儿笑着打趣，“是要拿去送给五殿下的吧？”
陆明月偏头不语，她到皇子府时，府里寂静安然，与平常别无二致，管家瞧见她恭敬开口：“郡主，殿下在后院习剑呢。”
她慢慢踱步到后院，看到那人英姿飒爽练剑的样子，行云流水的动作，带着战场的狠绝，然而下一秒，凌厉的剑气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向她逼来，直抵她的喉咙。她一个脚步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
“殿下这么讨厌我？”她仰头对上他的眼，脸色倔强，声音里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委屈，“也没关系，我也确实不招人喜欢。”
卫世安收起剑，声音冷冷的：“你来做什么？”
“我来兑现我助殿下的承诺。”陆明月看向他身后亭子中站着的女子，正是昨夜在街上所遇到的，她没有什么表情，“长宁姑娘，能不能请你先退下？”
长宁的脸色一变委屈地看了看卫世安，见他没有阻拦，只好落寞地离开。
“为何要助我？”卫世安不咸不淡。
陆明月看着长宁离开的身影，回答道：“殿下是能成大事的人，能够对二殿下的人都这般用心思。”
卫世安面色一变随即恢复自然：“你知道的挺多。”
“圣上猜忌之心极重，不管是对谁。我父王与陛下征战沙场多年被封异姓王，忠心不二，却因手中的权力被陛下质疑。殿下镇守边疆，劳苦功高，陛下也很是忌惮。昨夜赐婚，不过是试探，看看殿下是否有夺位的想法。”
卫世安点点头，眼里带了些惊讶，示意她继续。
“现下二皇子蠢蠢欲动，陛下明里最器重你，但其实最喜欢他，大约成婚后不久你会继续被派往边疆，我父王最近在督建皇陵，陛下一定会寻到错处削弱我父王的权力，并且到时候一定会影响到殿下，您怕是边疆那些兵权都没有了。既然陛下最忌惮这种事情，那就让他发生好了，成婚之夜，殿下逼宫。”
“你这是谋逆！”卫世安眼神沉沉，声音也严厉起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殿下登上大宝，史书会计较你是否是篡位？陛下垂垂老矣越发忌惮权力下移，更是纵情声色，纵容二皇子压迫百姓，这样下去，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殿下，你愿意看到吗？”陆明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逼宫不是弑君，当今圣上仍能在宫中享受荣华。我会为殿下和我父王传递消息，但求殿下这期间与我做戏，至少有一副恩爱模样。殿下想想吧，告辞了。”陆明月转身，走到后院一个白玉石桌旁，轻轻将装着毛笔的盒子放下，“我等殿下的消息。”
“人人都说明月郡主刁蛮任性，却原来只是蛰伏，郡主很有胆识，不输给你那几个哥哥。”
她的几个哥哥，皆是良才，为大翊征战，护百姓安宁。陆明月苦笑了一声：“从前我家中安稳，有人护住我的快乐，容我任性，现在却是不同了。”
她话语中哀叹，难过，似经历许多轮回，看遍了许多的沧桑，轻飘飘地落进了卫世安的心里，倒让他心头一凛，旋即有些涩然。
4
温润的风吹动院子里正露出一点点花苞的凌霄花，也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了房间，将桌子上的宣纸吹落一地。
珠儿正走进房间，看到一地的宣纸惊讶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陆明月偏过头来，没了以前的朝气活力变得波澜不惊：“拾起来就好了。”
“小姐！”珠儿又高兴起来，献宝地把手中的小盒子递到陆明月的面前，“这是殿下差人一大早送来的呢，说您送他的毛笔他是真喜欢，也希望您喜欢这件礼物。”
陆明月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白玉手镯，色泽温润，隐隐还有光芒流转。
“挺贵重的。”她拿起手镯来看了一会儿，正要放回盒子里，又忽然转了心思，把白玉手镯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既然是五殿下给的，那就便不能让他的心思蒙尘了。”陆明月莞尔一笑，“珠儿，替我收拾一下，我们去五皇子府中吧。”
被陆明月在旁看了一个上午，饶是定力如同卫世安一般，他还是有些不耐烦：“陆明月，你没事可做吗？”
陆明月眼神温凉，话语却真诚不已：“皇后娘娘教导我，我现在最最要紧的事情就是照顾殿下让殿下开心，以及培养感情。”
卫世安抽动嘴角：“你到底是名节也不顾啊？”
陆明月往卫世安那里靠了两步，把手中的披风递过去：“殿下无虞最好了，反正终会成为夫妻的，要什么名节呢？”
软软的披风下，藏着一张纸条，是湘王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