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活了几百年的女巫,一直住在天上。如果地面有人说话声音太大吵到我睡觉,我就顺手拨几片乌云、念一段口诀,于是一场大雨倾盆倒下,湿漉漉的水汽裹挟在风里,瞬间吹散一切热闹。
汽车终于停止乌拉乌拉的怪叫,默默飞驰带起了一连串小雨花,把漂浮在尘土里的躁动清洗得彻彻底底。人也终于不是成群结伴了,花花绿绿的伞,撑开就渲染出一个个孤立的世界。
偶尔吹来的几丝凉风渐渐安抚了我作为女巫生来就有的坏脾气,我满意地看着因为慌张躲雨而顾不上彼此传递信息的人间,蓦然捕捉到一个小伙子年轻而丧气的眼神。哈,又是个失恋的可怜虫!本女巫大人研究地球数百年,恋人分分合合,不过是欲望作祟,想体会爱与被爱,又不会无人可爱了,真不知道难过个什么劲!我撇撇嘴,当睡前电影一样在魔镜里看起了他的人生。
原来他叫辛拉,十七岁的高中生。小时候爸不疼妈不爱,被当皮球一样寄养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没什么好伙伴。我不禁暗自腹诽,这种父母真是应该罚他们几十年不准谈恋爱,好让他们明白孩子作为情爱结晶和延续的价值。长大后的辛拉笑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哭起来和正常人一样,但一个人吃饭、看书、玩游戏和沉默的时间远比正常人多得多。
我看着镜子里的辛拉坐在桌子前面,写下今日的日记——
「我今天又收到她的信了,她和从前一样,回复得聪明睿智又有趣。信里的每个字虽然简简单单,却洞穿我的心脏。一起写信这么久,真想同她见面!可是见面又能如何呢,她会喜欢信件之外的我吗?会不会也和其他人一样,把没有朋友的我当做现实里的异类。暧昧是空气糊的纸房子,真实世界里的触碰,一次就够摧毁它了。」
日记旁边是好几封带着娟秀小楷的信,看得出来它们已经因为再三翻阅而皱皱巴巴的,像极了人类被屡次打扰而表现出不耐烦的脸。我打了个哈欠,把魔镜丢开就困倦地闭上眼,这几天太吵了,我要享受雨天片刻的安宁。
等我醒过来时,看到辛拉又一次对着日记发呆,我把眼睛凑过去——
「她约我见面,我答应了。我真想和她谈天说地,在太阳底下拉着她的手散步。她肯定会跟我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就像此前信里说过的一样。我也要把我的所有经历告诉她,她那么温柔,一定会听得仔仔细细。
如果路上正好碰到同班同学,我要鼓足勇气把她介绍给他们,我还想好好爱她。可是爱,爱是什么呢?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究竟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孤独还是创造他人的欢愉?我真想好好体会世上的每一种情感。」
“这傻小子,终于开窍了。”我摸了摸身边的猫,它毛茸茸的身体让我的手心也暖乎乎的。
我看着辛拉腰背笔直地走在马路上,太阳照得他眼睛熠熠生辉。他在一个地方站定脚步,路边的站牌稍微遮住了他的身子。他左脚虽然踌躇,右腿却已然迈开,日记里的两种思想仿佛开始打架,想挥出去打招呼的右胳膊又被左手拽了过来,安分得委屈极了。他开始犹犹豫豫,整个人局促地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鱼。对面的那个女孩儿左顾右盼,俨然不知道后背还有一双盯着她的眼睛。
好似过了漫长得犹如一世纪的一秒钟后,雨毫无预兆地落下,辛拉终于不敢再耽搁时间了,拿起手里的伞朝被雨吓懵了的女孩儿跑去。树上橘子突然坠地,满街都是水汽氤氲的芬芳。
猫咪看着我手里残留的云朵片,在床尾瞪着我喵呜了一声,我皱皱鼻子:“唔,我女巫大人才不会对愚蠢的恋人网开一面呢,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