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细细密密地铺了下来,仄仄的巷子里凛风回荡。晌午里,算来离立冬只有几个日头了。
韩述收拣了柜台上的账本,端着烛台把客栈的镂花门门栓抽了出来。甫一推开门,眼角余光处的一.个人影便把韩述的视线拉了过去。
虽还未入冬,不过这秋雨送微风,微风夹细雨,着实的冷。依躺在门板旁的小子,麻布衬衣,灯笼裤,一身破破烂烂不说,瑟缩在那角落,脚板冻得通红,不由得让韩述心里揪了一下。
韩述没有吵醒那个小子,转身朝屋内招呼店小二把人抬了进去。
好在那小子身子实干,第二天早上,这人就好转了很多。得知是逃难到这里,韩述没多想便把那小子留了下来。
“你就在这里做工吧,这里以后就是你新家。好小子,叫什么名字啊?”
“陈.....陈生。”
一个月后......
数九寒天,大雪扯天扯地地下着。十里铺的巷道夹持着凛风呼呼地送着,风起山岚,枯叶不栖。
饶是这天寒地冻,巷子外还是有着生气。
时下,韩述甫一推开门,就眼瞧着五里屯儿的邱大娘踢踢踏踏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手里的红丝巾在大雪中格外的刺眼。
“哎哟,韩老板嘞。你还在作甚啊?嗯?作甚啊?”邱大娘甩了甩手里的丝巾,“三里屯儿那旮旯死人哩,你知道莫?”
韩述扶了扶眼眶:“关我什么事?”
话音落了,邱大娘仍是没停下脚,二话不说就越过韩述,寻了一张桌子,顺手拉过一根长条板凳坐了下去:“嗨哟,我说韩老板哩。这栖水县城,哪个不晓得你以前是干甚的哦?”
一语一出,韩述皱了皱眉:“我早就不干那行了”韩述转身从柜台处摸了一个火什子,“自从我搬到这里处理过当年那件事后,我就没再干过那行当了。没见我现在饭馆都开了吗?”
点燃了腰间的烟杆,韩述又接着道:“再说了,命由天定,天要亡他,我能干个什么球?你们还真把我当活神仙了?我可消受不起啊。”
邱大娘扯了丝巾在鼻子前扇了扇,嫌恶地乜了一眼韩述:“你看你咯,三十出头就赛个老烟枪哩,肯定短命。”
韩述侧过脸对着邱大娘坦诚地一笑“嘿,我他妈命硬。”
突然,身后的木质楼梯被踩得噔噔响,邱大娘耳尖,人未见着,话却先出了口:“嘿哟,是哪个劳什子的伙计起得这么晚啊?”
但当她一转身,却看见个瘦高个,白面皮的小儿郎。不过好奇心大过尴尬,邱大娘又细瞧了这儿郎几眼,转身啧啧道:“哟!韩老板,这小倌人挺俊的啊。你......好这口?”说着,邱大娘对着倚在门口的韩述挑了挑眉。
韩述嘴角抽了抽,接着吐出一大口烟,转身朝邱大娘走来:“哎呀,拾来的嘛。看着造孽不就给放在身边了嘛。还有你,怎么每天就像嘴里塞了粪一样啊?再不收收嘴,你看看你还嫁不嫁的出去。”
“要你管!”邱大娘斥了一句。
瞪了一眼韩述,邱大娘继而又转过身盘问起了一直杵在不远处的小儿郎,邱大娘对着那儿郎笑了笑:“小伙子,叫啥名儿啊?”
“陈......陈生。”
“哟,好名字,长得又那么乖旎旎的,我就叫你小生了哈。”邱大娘甩了甩手巾,“小生打哪儿来啊?”
“蓬泽村。”
“哟,这是甚地儿啊?都没听说过哩。”
“离这儿有点远。”
“陈生到这儿有一个多月了,村里遭了匪,逃到这儿的。”韩述突然在邱大娘身后说道。
邱大娘“哦”了一声,没搭理韩述,又笑着问陈生:“那......小生啊,到这里一个月了,咱县城有看上的姑娘没有?”
话音刚落,陈生察觉到韩述的视线,眼下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了好了,你是县委查户口的?”韩述用烟杆敲了敲木桌子。
邱大娘转过身白了一眼韩述:“好了嘛,好了嘛,不扯了,差点来的目的都给忘了。”
“小孩子少说话多做事,干活儿去!”韩述用烟杆指了指后厨,示意着陈生。但等韩述的注意力又回到邱大娘身上时,陈生悄声拣起一旁的抹布就站在不远处擦试着木桌并观察着邱大娘那桌的一举一动。
邱大娘手指搅了搅丝巾,身子往前微倾,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看着韩述。韩述只觉得一阵不舒服,侧过脸又开始吞云吐雾。只见邱大娘压低声音,轻声道:“你晓得不咯,这人呐,死得不简单哩。我今天去看哩,可吓人哩!那还是个女娃子呀,家里就是个老爷子,老太婆死的早,全靠那女娃撑着嘛。”
邱大娘端起一旁的茶嘬了一口,接着道:“结果啊,老天爷闭了眼啊,那女娃今儿个早上被发现死在家门口了嘛。据说眼珠子都被挖出来了,舌头也被割了,那血啊,汩汩的流哩。还有啊......”邱大娘故作神秘地吸了口气,“还有啊,那女娃的左手没了!”
“啪嗒”,一个玻璃被摔碎的声音从二人的不远处传了过来。韩述和邱大娘皆是望了过去,陈生见状立马弯腰下去准备收拾,韩述突然冲着他喊道:“哎呀,拿扫帚扫啊,手不要划到了。”
陈生愣愣地点了点头。
韩述收回视线,继续对邱大娘侃到:“据说?你不是自己去看的吗?”
邱大娘笑着咳了几声:“哎呀,我这不是害怕嘛,就没有凑近了看。但是听那些胆儿大的看了过后是这样说的。”
“众口铄金,我会信?”
“哎呀,但是那女娃没了左手这件事是真的!”邱大娘对着韩述,用着几近诚恳的眼神看着他,“这个,绝对不会错!”
空气凝滞,韩述盯着邱大娘半晌,见邱大娘脸颊渐渐开始泛红时,他才缓缓说道:“我对你没意思,这件事也不归我管,我只是个开饭馆的,我看你好像累了,快回去找地儿歇歇吧。”
邱大娘气得一拍桌,“噌”地站了起来,指着韩述的鼻子就开始骂:“老娘还不稀罕你呢,臭看风水的,我看你眼神也不怎么好嘛,是看风水没学到家啊?还是脑子被猪胯夹啦?看你这饭馆寒碜的。”说完,转身大步迈了出去,全然没有刚来时的碎步闲闲。
韩述看着邱大娘走远,转过身来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倒了一杯茶在哪儿嘬着。陈生走近来刚想开口,韩述便接话道:“甭搭理她,母猪德行。”
日子如流水,日头东升西落。转眼间,一天便溜走了。本以为今天会是个清新而又悠闲的日子,谁知店门还未打开,邱大娘的声音便在门外传了进来:“韩老板,韩老板,快开门,快开门啊!出事儿了嘛,出事儿啦!”
“砰砰砰!”敲门声震得整个饭馆似乎都在震动。
韩述吵嚷着:“别敲了!你要拆了我的店呢?”
甫一打开门,韩述就看见邱大娘惊恐万分的表情:“麻溜儿的,这地儿你别呆了”说着,邱大娘赶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条塞进韩述手里,“这是我叔家的院子,你先去避避风头。”
“干什么呢?又演哪一出啊?”韩述愣怔地问道。
“县府千金死啦,快走!”说着,邱大娘还一边推攘着韩述。
心中一团疑惑,又看见邱大娘神经兮兮地在这儿狗急跳墙,韩述甩袖正想大骂邱大娘几句,却不料远处风风火火跑来一大堆人,来势汹汹。巷里的雪被踩得哗啦作响,清幽的梅香似乎都被这群人的瘴气给挤了出去。
“是不是韩述?”那堆人里带头的冲着饭馆门口大喊。
韩述愣了半晌,看清了那些人的服饰后才缓缓答道:“是......是我。”
“带走!”
一语一出,那群人便大步朝韩述迈了过来,韩述瞧着那一个个魁梧大汉,忙往后退:“诶?诶?抓我干嘛啊?我没犯事儿啊?这是去哪儿啊?”说着,韩述朝那个领队的看了过去,用着求饶的语气说道:“大人啊,我是良民,良民啊!我有良民证儿的啊!诶?”
韩述被架着往前走,看见邱大娘在一旁默默摇头,心中疑惑斐然。又突然感觉衣角变得突然重了起来,侧过脸去看,发现陈生正拽着自己的衣角。韩述忙问道:“你又来干嘛啊?”
陈生斩钉截铁:“一起走。”
“啊?你去作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