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孩在雪地里跪了十几天了。
我真的不太懂，人族的小孩，干嘛上客山拜师，他不知道这山上全是妖怪吗？
“哟哟哟，大家快来看呐，东玉捡了个人族小孩！”
“哟哟哟不得了，东玉要吃小孩了！”
“哎呦还是个男娃，东玉出息了哈哈哈……”
我终于忍不住朝他们吼：“不想死的都给老娘滚远点！”
一群妖立刻做鸟散，我抱着那个孩子接着往山上走。
我本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桃树，懵懵懂懂了千年才修成了精，实在是蠢的很，别的精怪早的百年就成精了，晚的也几百年就成了，偏偏我……想起来就要叹气。
幸好我拜了个好师父，我师父呢，是万年的松树精，客山最厉害的精怪。拜师后我没少仗他的势欺负其它精怪，可是好生出了口以前被嘲笑的恶气。
其实他们依旧不服气，毕竟不是那个什么“狗仗人势”嘛，是以他们逮着机会就要嘲笑我，偏生一个个跑的贼快，我追都追不上。
这次就不跟他们计较了，因为这个人族小孩，好像快冻死了。
以前没成精时我也是很怕冷的，很怕很怕的那种。冬天冷的我叶子都掉光了，更冷了，我就睡啊睡啊，开春了才肯醒。
我看了看那个小孩，脸都紫了，深深觉得必是个蠢小孩无疑。冬天么，就该乖乖窝家里睡觉么，有什么事，等春天来了不好商量吗？
“师父，救命啊师父！”没到师父洞府前我就开始嚎。这是我欺负别人后跑回来的一贯套路，用人族的话来说是那个什么“先声夺人”还是“先下手为强”来着，哎，都不重要，不重要。
“你又欺负谁了？有种欺负妖，有种你不要回来啊！”是我亲师父没错了。
“师父你再不出来就没命啦！”我接着嚎。
果然一个毛发绿不拉几的老头一摇一晃的跑出来了，一边跑一边问：“伤哪了伤哪了？”
我赶紧把小孩往他面前一举：“哎，好像冻伤了。”
那老头啊不我师父顿时面色一凝，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人族？”
“对啊师父我山下捡的，你快救救他啊。”
“救什么救，给我扔回去！”
“扔什么扔，你赶紧给我救！”
“反了你了！”
绿毛老头气的要打我，我见势不妙赶紧嚎：“啊啊啊，师父你居然要打我，打死我谁来当你的爱徒，打死我以后客山的颜值谁来扛，以后谁给你养老啊……”
为配合情境，我还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虽然我身为妖是没有眼泪的，但是我可以用我的桃花瓣变。
老头果然心软：“谁要打你了，你还是我的好爱徒，乖，赶紧把这小孩扔了，晦气的很。”
哎，这老头还挺倔，但怎么可能倔的过我呢！经过我的一系列撒泼打滚，绿毛老头终于答应在我把这破小孩扔了之前把他救活。
我找了块破石头蹲好，眼巴巴看着师父施法。老头施完法就回去打坐了，我把他抱到自己的洞府，慢慢等他醒。
我盯着他瞧啊瞧，这小孩长的真好看，皮肤比我这个花妖都要嫩几分，睫毛又密又长。触不及防这小孩睁开了眼睛，眼睛睁大了对着我眨啊眨。我心里一颤，心想这小孩眼睛真好看，看一眼我整只妖都要陷进去了呢。
他看了看我，似乎心里有些害怕，但仍然试探着问我：“你是妖吗？你可不可以收我为徒？”
我看着他，起了捉弄的心思：“我们妖族呢，与人族向来势不两立，你想拜我为师，这样，我看你细细软软的，不如胳膊给我吃了，要是味道好呢，本姑娘就考虑收你为徒。”
小孩听了被吓住了，眼睛顿时泛起水汽，圆滚滚水汪汪的大眼睛就那样看着我，我还真有点于心不忍。
正当我要开口说句软话时，小孩仿佛下定决心般突然伸直了胳膊举到我嘴边，嘴唇抿的死死的，仿佛要为即将到来的痛苦做好忍受的准备。
我“噗嗤”一下就笑了，可爱！太可爱了！还挺有胆识，我喜欢！我决定了，我要收他为徒！
虽然我屁股可能会被老头打开花……
老头确实把我屁股打开花了，在我收完徒作死的跑到他面前去炫耀的时候，虽然我是个女妖，但他依然把我屁股打开了花……
本妖很委屈，所以我扒在床沿上使劲嚎，巴不得方圆几百里都晓得我的委屈。
那破小孩蹲在床沿小心翼翼的捧个水杯看着我，连耳朵也不敢捂。我朝他抛了个媚眼：“没事，以后跟师父混，有师父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
小孩看着仿佛眼睛抽筋了的新师父，有点为未来的生活担忧。
知道破小孩叫陆决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三年了。彼时破小孩正在练老头新教给我的含光诀，我蹲在块破石头上看着这认真的破小孩，喊了声“爱徒啊”，可惜他练功太专注了，没听到。
我开始用我平时只思考开花结果和欺负客山群妖的脑袋思考着，我是不是该给这个破小孩取个名字了。就像当初师父给我起名“东玉”一样。
我看着他，陷入了沉思。
可是起名真的太难了，尤其是在没有读过几本书的本绝世美妖面前，它是个难题。于是我只好问他：“爱徒啊，你想叫什么名儿啊？”在我和蔼可亲的问候下，我的爱徒终于回头看我，眼神中带着些些无奈。
“陆决。”破小孩无辜的大眼睛眨啊眨。
“啊，真是个好名字，能否告诉为师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我继续做和蔼可亲状。
“徒儿本就叫陆决，是父母起的啊。”
“那你父母呢，他们知道你来这学艺啦？”
我的好爱徒却没有立刻回答我，提到父母眼里好像有点黯然和哀伤。
“他们……知道。”爱徒看着我简单回了句，就接着练功了，粗枝大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他语句的停顿。我抖了抖腿，从破石头上下来，然后躺到地上，开始晒太阳。
如果说以前我还有那么几分勤奋的话，那么收陆决为徒之后，又多了一个靠山的我，简直是不思进取。
陆决真的是绝顶聪明啊，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短短三年，他就已经能在我舌战群妖时从我身后站出来，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打的满地找牙。我不止一次梦到我一统客山，做为山大王作威作福的样子，然后陆决呢，就乖乖跪在我脚边一边给我捶腿一边瞪着底下瑟瑟发抖的小妖……我一边欣赏着乖徒儿的盛世美颜一边嘚瑟的吃着水果，真是太美好了……
然而梦总是会醒，虽然每次做这种梦口水都会流一地，显得我这个当师父的不是很正经，但我依旧乐此不疲的做着这样的梦。
白驹过隙，陆决一眨眼就从以前那破小孩长成翩翩少年郎了。每天早晨起来，光是清理堵在洞口的鲜花啦干果啦就把我累的够呛，这些都是包括但不限于本山的女妖们送来的……当然不是给我，是给我那俏徒弟的。
要说那陆决个破小孩，真是越长越妖孽了，连我这个做师父的，有时看他一眼都忍不住脸红心跳的。我把最后一捧花一脚踢开，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师父，怎么了，为何事叹气啊？”
是我那可争气可争气的徒儿练完功回来了。
师父原本是不赞成我收他为徒的，但经不起我撒泼打滚，勉勉强强倒是同意了。这么多年过去，见他资质这么好，又乖乖修炼不惹事端，还时常护着我这个不长进的师父，我那绿毛师父呢，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叹气我徒大不中留啊，你看看这满地花啦草了的，说不准哪天就被哪家女妖给勾走了。”我颇为惆怅的摇了摇头，觉得我一统客山的大计已经跟我渐行渐远了。
陆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冲我勾唇一笑：“徒儿哪都不去，就陪着师父。”
哎呀妈呀，他这一笑不要紧，我心魂都要让他勾了去。
拍拍胸口赶紧稳了口气，转过脸一本正经的跟他说：“吃早饭没啊徒儿，没吃跟为师一起吃啊。”
陆决却扁着嘴道：“师父你以前都是喊徒儿爱徒的……”
哎哟哟哟，你听听我这徒儿说的什么虎狼之词，我看着他委屈巴巴的样子只觉得一颗心荡啊荡，又不敢表现太过，只好打马虎眼：“哎呀你长大了嘛，啊这个这个，男女有别嘛，爱徒爱徒的显得为师多么的轻佻，嗯轻佻！不利于为师威慑客山众妖。”我说完慌忙转过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真是罪过啊罪过，我竟然对这破小孩居然有一点点该死的动心。
却不想，身后的陆决，看着自家师父烧红的耳朵，露出得逞的微笑。
可能实在是我心怀不轨，才会把陆决的吞吞吐吐当成他要跟我告白的前奏……妖么，一旦群妖里有个威猛的名声就很容易觉得自己很厉害，一觉得自己厉害就忍不住自信过头，我就是吃了自信过头的亏。
所以陆决跟我和盘托出他拜师的企图我才会那么惊讶，居然不是因为我的美貌！？
“所以你现在打算抛下你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师父下山咯？”我气的把陆决逼到墙角，如果有面镜子，我就会发现自己的面孔有多狰狞。
陆决连连后退，终于在背抵上石壁后放弃抵抗，任由我一个弱妖瞪着他。
“可是师父，”陆决艰难开口，“我得报仇！”
我叹了口气，把撑在石壁上的手拿下来。按陆决所说，他的父母都是玄金门猎妖师，却在他七岁时被同门所害。
那时陆父陆母携子闯荡江湖，一边猎妖一边享受天伦之乐，好不快活。可是快乐的日子没过多久，一家人却遭遇了灭门惨祸。那时他们遇到一只与人相恋的狐妖，那丈夫乞求他们不要伤害他的妻子，他说，他的妻子虽然是妖，却从未做过恶，一生纯良，只吸收日月精华修炼，况且，他的妻子已经有九月的身孕了。
陆父陆母向来见妖便斩，信奉的是妖乱人道，向来不会对妖手下留情，这一次却犹豫了。
做恶的妖该死，这无可厚非，可若是妖没有作恶呢？那个尚未出生孩子，到底是人还是妖？若是斩杀了这只狐妖，她孕育的孩子，却是人族的血脉……陆家父母捍卫人间正道的信仰第一次遭到了质问。
他们最后还是放过了那可怜的一家人，可他们的同门并没有放过他们。违反了猎妖师的准则，被视同背叛，陆氏一家三口，受到了同门的剿灭。
陆决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我按住了陆决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回忆下去。
我想起那年跪在雪地里的破小孩，背影又倔又可怜。是经历了怎样的惨痛，是对同类有多么的失望，才能有那么大的决心向妖求道。
我看向陆决，正色道：“我东玉不管猎妖师与妖族的恩怨，我只知道，你是我徒弟，我只问你一句，这一去，可还回来？”
“当然回来，师父你的统领客山的大计不还等着徒儿来执行嘛……”陆决垂首看我，一双桃花眼仿佛蕴含无限柔情。我被他看得耳朵烧起来，正要说点什么掩饰自己内心的躁动，陆决却伸手揽住我的腰，在眉间落下鹅毛般的一吻。
我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的唇。他抬手把我脑袋摁到他怀里，我心跳的极乱，恍惚听到他在我头顶幽幽的说：“师父你可要等我回来啊……”
陆决还是下山去了，我自那天起就不太爱见他。倒不是生气，实在是我这个千年桃妖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害羞的紧。
可是他好像误会了，走的时候还有点闷闷不乐。
我偷偷在他包裹里塞了一只香囊，里面是我自己的桃花瓣，希望这些花瓣能替我陪着这个傻徒儿。
我天天拖着腮在客山盼啊盼，盼陆决赶紧回来，毕竟我的大计还要等他回来实施呢。山上那些精怪都嘲笑我犯了相思，我也懒得搭理他们。倒是我师父，见陆决走了，我修炼又勤快了不少，开心的不得了。
他哪里知道呢，我希望自己快快变强，如果我的花瓣告诉我他有危险，我可以出现帮助他。
是的，我可耻的监视了陆决，那包花瓣就是我的眼睛。我真的很怕，怕他死在那帮冷血无情的人手里，又怕他在山下待久了，就此忘了他的不正经师父。
那夜我化作桃树在洞府前吸收月华修炼，突然感觉一阵心悸，我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陆决出事了。
我捏了口诀飞得极快，顺着花瓣的讯号找到了陆决的气息。在那个玄金门，我顾不得自己妖的身份，硬闯了进去。我进去时，他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周围数十个男子举着剑朝他渐渐靠拢，地上横着几具尸体，血流了一地，状况很是惨烈。
我一思量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们，可是有一个办法，至少可以伤了他们。
我爆丹了。
千年桃妖的内丹，果然不同凡响，我忍受着丹田剥离的剧痛，心里居然有一点点得意。
我拉上陆决，迅速逃离。跑到客山山脚，我终于支撑不住了。我跟陆决同时倒在地上，陆决一边哭一边拼命把我往怀里拥，真是个爱哭包，还是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啊。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手却渐渐变得透明了，我朝他笑：“师父没用，只能用这种方法救你出来。”
陆决拼命摇头，拥着我的手都在抖。
“其实师父可喜欢可喜欢你了……你那天下山，师父都没去送你……徒儿啊，不哭，师父最喜欢看你笑。”
我人形都快散了，终于看见陆决努力朝我挤出一个笑脸，真是皎皎月色都不如陆决一笑。一颗妖丹换陆决一笑，我私心觉得很值，不过再见了，我的少年……
我最后没死成，真是浪费了一腔伟大的离愁别绪。
我刚清醒时绿毛老头在我树下跳着脚破口大骂，骂我不长进，千年的修行都修到狗肚子里去了，遇事就知道爆丹……
我又变成了一棵普普通通的桃树，千年的修为一朝化为乌有，看着老头骂的畅快，连反驳也不能，因为我连话都说不了。山上的精怪很是快活，轮着番的来羞辱我，可是都被陆决打跑了。
陆决呢，除了帮我教训多事长舌的精怪们，还天天给我浇水除虫……还嘲笑我结的桃子酸的难吃！
但是我决定不跟他计较，师父说他在山下发现我们的时候，陆决昏迷不醒，怀里还抱着一棵小树苗不撒手……师父说，陆决渡了大半修为给我，又受了伤，命都差点丢了……我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