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悔了,却为时已晚。
壹
初初听闻他时,只道是神邸般的人物,知书达礼,一身浩然正气,断不可冒犯了去。
那时他已失了一只眼,但并不妨碍他的名气在建康如日中天。
少年才子,温文尔雅,又出身皇室。不知惹了多少女儿家钦慕。
徐昭佩也是的,她极为欢喜他,而且她知道,她会如愿以偿。
徐家那时在朝中极受器重,兼之本就是名门望族,她又是徐家的女儿,自幼受尽宠爱。
贰
于是,天监十六年,徐昭佩嫁与了湘东王萧绎。
她也有过失落,尤其是见他滕妾如许,挑灯直至天亮也侯不见他。
萧绎却甚不在意,提笔又为她写下“山似桃花艳,流如明月光。”赞一声:“夫人果真貌佳,姿容倾城,恍若洛神再世。”
她当时信了。
直至后来。
叁
后来么……萧绎又立了王氏为侧妃,从此荣宠无两。日夜酒醉金迷,奢靡无度。再不复当年盛名建康,她自此也失了宠。
萧绎难得见徐氏。她想,或许他会回心转意的,毕竟,萧绎当年那样欢喜她。
但她忘了,那不过是当年,萧绎还未曾迎娶王氏,还未对任一个女子动心。
只是,萧绎遣人唤了徐氏前去,却告知她王侧妃已身怀六甲。只是父皇希望他有的不只是长子,更要是嫡长子。这样,徐家才能安分。
为此,皇帝已提点了他几次。
但王氏却又不允,只顾着哭闹,他对着王氏,也心疼与
愧疚无比。
于是,他想了一法,将王氏的孩子暂且寄养在徐昭佩处,对外谎称是徐妃之子。
王氏那里萧绎已经哄好了,只待徐氏应允。
徐昭佩初闻此言,只觉如同天雷轰顶,半晌都惊愣不已。她又如何能想到,她以为嫁与的良人,硬生生将她徐家最后一点荣尊踏下。
但见着眼前这个男子,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她明白事成则罢,若是泄露了丁点儿风声,那徐家也就亡了。
她出嫁十一年无所出,萧绎就是休了她也不为过。何况只是要她养个孩子。
她想,萧绎真是宠爱王氏呵,为了她腹中子,不惜低三下四地哀求她。但是,她能有一个孩子呢,纵然不是她的亲生骨肉。
于是她应下了。哪怕她心中的苦楚都要溢了。
肆
之后如萧绎所言。528年,萧绎长子出生,取名萧方等,字实相。
537年,王氏又诞下次子,名萧方诸,字智相。后又有子,名萧方略。
徐氏用尽了心思,终于生下了女儿——益昌公主萧含真。
伍
徐昭佩不禁想起,当年她满怀娇羞嫁给萧绎时的样子,艳得不可方物。
如今呢?
徐家衰落,再无东山再起之可能,萧绎凉薄,府中姬妾不绝。这倒也罢了,若萧绎只日日流连花丛,她或许还有法子。但是,萧绎偏偏对王氏
动了心。
她如今却像深宫怨妇,满腹凄凉。苦等而不得。
萧绎这般风光,而她呢?将他与别人的孩子养育成了,膝下只有一女。明面倒好,暗地里谁不嘲讽她?她当年,就不该答应他!
既如此,她倒要挫挫他的得意!
轻启胭脂,重染眉黛。
她却偏偏只化上一半的妆,以讽刺他的独眼,她还要请他过来,好好欣赏!
陆
“王妃莫不是迫极了,妆怎的只上了一半?”话音未落,
萧绎忽然发觉,徐昭佩像是讽刺他的独眼。
“王爷说笑了,妾身看这府中人也多是参差相半的,故而上了此‘半面妆’。”徐氏讥笑着回道。
萧绎勃然变色,自他出宫建府以来,就无人敢这般讽他:“徐昭佩,放肆!胆敢辱孤!”
“妾身失言了。”徐氏淡然,她起身,不忘又添一句,“妾身见这府中姬妾如云,却不见一位有妾身当年风华的,王爷真是……呵!”
徐氏嘲讽之意滥于言表,萧绎只暗自按捺着火气。
柒
自那日以后,徐氏日日着那半面妆,萧绎只是置之不理。
徐昭佩快活了不久,只觉天地坦荡,后来,便是诛心之日。
她像是不认得萧绎,从不知他如此狠心。为了萧方等,他与王氏的骨肉,生生地灭了徐家。
不过是东窗事发,龙颜大怒,下旨要诛王氏九族。萧绎却将因嫁祸于徐家,道是徐家为了子嗣不计手段,那王氏也只是被迫罢了。逼着显赫一时的徐家吞了苦果。
她欢喜了一生的人,就是如此么?
徐昭佩只觉满心满眼的涩,她知道他们之间,都是她,仗了自己的身份,夺了王氏的位置。如今,徐家也已没落,她这个京城里出了名的贵女,只怕传为笑柄。不,萧绎无论如何,也会顾全她的颜面,他的正妃的颜面。
凄凉么?她不晓得,但她却那么悔恨,她怎的就那么了解他呢?
于是她愈发地无法无天,甚至往萧绎身上吐酒水。萧绎或许愧疚,也未罚她。
但徐昭佩从不需萧绎的歉意。往日,她奢望他的欢喜;今日,她要的是萧绎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捌
徐昭佩也清楚,一个深宫女子,母家败落,无法与萧绎抗衡。她只有让自己名声扫地,或许才能让萧绎蒙羞。
日后她愈发勤与赴宴,宴上便与别家夫人乱语,道萧绎无能,暨季江倒是血气方刚。
如此,普天之下,怕是无人不知湘东王妃的淫乱。
那暨季江爱慕她,也顺着讲那徐妃的多情。
萧绎着实恼了,这徐氏不识好歹,真真是恶心。
偏偏那时王氏去世,萧绎因此性情大变,归咎到徐妃身上。
徐妃原先只道萧绎无情,却不知他狠辣。
太清三年,武帝在台城驾崩后,萧绎屠戮了手足,妄图即帝位。
徐昭佩觉得极为可笑,一个不孝不义的畜生,也能坐拥天下。她知晓萧绎恨她,现下萧方等战死,萧绎也只当是她做了手脚。
王氏与萧方等,足以叫萧绎灭了徐家九族。
如此,又何必连累亲眷?
徐氏提笔,缓缓陈下罪责,纸中言明王氏与萧方等皆是因她而死,故请罪。又脱下发簪,
压上请罪书。
徐昭佩到了后院,思绪愈发模糊了起来。她以前好像是极欢喜萧绎的,出嫁时经过西洲,阴风怒号,滂沱大雨。经年以后,回府省亲,西洲更是电闪雷鸣。那以后,萧绎就不待见她了。
之后萧绎纳了王氏。徐昭佩也不甚在意,以为不过姬妾尔尔。
却不料,如今因王氏失了性命。
思及此,徐氏满腹苦楚,直直地投了井。
玖
萧绎却怔了,他始终不料徐氏会自裁。
少年时,他卓尔不群,文采斐然。因而受手足陷害,失了只眼。
梁武帝忌惮前朝势力,将此事置之不理。
他那时想,有朝一日,定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萧绎出宫建了府,封号湘东王。为了位即人主,他娶了徐昭佩。
原先只望徐氏安定,萧绎才觉着徐氏倒是明眸善睐,从不以他的眼疾为耻,全心全意都是他。纵然梁帝对她有诸多不满,言道徐氏无所出,何不另娶?
过了许年,徐氏渐渐对他也不上心了。他只恐徐氏另有所喜。
于是他纳了许多妾。想着徐氏能与他闹闹也是好的,哪知徐氏不以为然。
萧绎慌了,口不择言。道王氏腹中已有子嗣,将他的计谋说与徐氏。
他以为能得偿所愿,却见徐氏一一应下。
萧绎颇觉悲凉,他如何能料到徐氏充耳不闻。他想,或许徐氏厌恶他的紧。
之后不管徐氏吐酒也好,画半面妆也罢,他都忍下。他觉着,徐氏或许以后就欢喜他了吧。
徐家很快就败落了,徐氏以为是他。他那时还未曾称帝,哪里有那样的权利?
但萧绎却不敢见她,唯恐惹了她心烦,也不敢告知她,他将他们的女儿养的极好。
但他未想到,徐氏竟在庭宴之上公然挑衅他。他也认了,若徐氏真的欢喜暨季江,那他就休妻,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
不久后,王氏死了。萧绎也不怎么在意。不过是个滕妾。
萧方等战亡了,他惊得不敢教人说与徐氏。方等虽是王氏之子,但萧绎清楚,徐氏是真把他当成自己的骨血养的。
萧绎想着,等他见到徐氏了,就告知她他的心意。
但是,徐氏怎么就投井了呢?
他几乎浑身颤栗,那请罪书更是无稽之谈。王氏是他派人赐了鸩酒,如何能牵扯上她?她此举,不过为了庇佑徐家。
即如此,他便如她愿。
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