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姜洇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居然因为五块钱而去帮宋馁递情书。对方是隔壁班的班草魏远同。
“拜托拜托。我的幸福就靠你了。”她想起刚才室友的千叮万嘱,不由得身上一冷,据她所说人就在自习教室。
被宋馁软磨硬泡了一个上午,她走到门口才想起来,室友会得知他的行踪信息是因为宋馁早就搞定了他身边的室友,多了几个24小时全天在线“摄像头”,魏远同在她眼里自然“无所遁形”。
那她身边,会不会也有这样的眼睛?
谁给我的自信,她笑着摇头,心里暗骂自己简直荒唐,于是快走两步,推门进去,刚好有人从里面出来。她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到刚刚与她擦身而过的正是她要找的人,更没有注意到对方在路过时侧了一下头。
门口的暖气开得很足,暖风从门上处下来,沁得人暖意融融。
怎么没有呢?
她环顾四周,正打算掏出手机告诉室友没有看到人请求撤退时,魏远同就从外面赶了回来,行色匆匆,像是要找什么一样。
偷看被人发现,再想收回总有些欲盖弥彰的微妙,她只得硬着头皮走近,在他的注视下把那封粉色的信递了上去,她个子一米七,在一米八四的魏远同面前微抬头就可以与其对视,单手捏着信封站在他面前,两个人站在一起,侧脸颇为养眼。
魏远同下巴微低,看着将信封举到他眼前的少女,明明是仰视他的角度,却多了几分桀骜难驯的疏离。
他心下微动,平静地接过粉色信封,看着眼前人转身就要走,立马焦急出声:“等等——”
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少女停下脚步,颇为不满地皱眉回头:“有事?”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唐突,心里懊恼不已,眼神也莫名地不敢对视:“那个,哪有送完情书转头就走的?”
好容易鼓起勇气抬头偷瞄一眼,见她眼神疑惑,又继续循循善诱道:“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姜洇悄悄歪头,盯了低头脚尖画圆的某人一会,给某人发了讯息后咧嘴笑了,“好啊,正好中午,去食堂吧。”
二、
正是阳春三月,凉城好多地方还是蓄着暖气,尤其是他们所在的A大,生怕学生感冒一般,暖气开的很足,有时候一节课下来,整个人热得昏昏沉沉。故而她今天只穿了一个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风衣。
他们并肩走在校园小径上,树木开始冒了绿芽,草坪亦是嫩绿一片,她走在柏油路上,闻着植物的气息,刚刚还躁动的心一下子静了下来。
这个宋馁,平常腿快得不行,今天怎么这么慢?她再不来,她要怎么甩掉这个烫手山芋?暗自腹诽之际,有青葱少女从远处跑来。
宋馁跑得急了些,停下时额上还带着汗,“看你,还是这么冒失。”姜洇笑着嘟囔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纸巾为她擦擦汗,全然没注意到旁边魏远同精彩的脸色。
路上姜洇有意撮合他俩,甘心当作人肉背景板,跟在两人身后不紧不慢走着。慢慢地缩小步伐,正想转身偷溜离开,突然从球场飞来一只篮球,她没防备,看见一道深橘色朝宋馁飞去想也没想就帮她挡了下来。
“咚!”“嘶——”听到声响,高大男生迅速回头,就看到姜洇脸色痛苦地俯下身来,两人迅速察看,就看到她的白色风衣后背上印了一块脏兮兮的球印。
有男生跑过来,一脸愧疚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你没事吧?”在看到抬头的姜洇时微红了脸,眸子里盛满喜悦地说:“姜洇?!”
她抬头,一脸疑惑:“嗯?”
对方已经自来熟得凑到她身边,把魏远同挤了出去,而后胳膊环住她的肩膀,一边走着一边自来熟得说着自我介绍:“你忘啦?我是小时候住在陈奶奶隔壁的小魏落啊!”见她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他只好手指举过头顶弯弯,装作小兔子的样子逗她说:“你奶奶总是说小魏落啊长得小,然后给我塞一把糖,有一回你哭了我还装过小兔子哄你呢。”
姜洇半信半疑得瞧着他,面色微红。她低头想,有这回事?
但是自己奶奶真的姓陈,他说的地址也确实是没搬家之前的地方,或许真的是认识?
宋馁看看他和魏远同,笑着打趣:“咦,你们两个都姓魏,还是一家人呢。”
旁边被冷落的魏远同,脸色别提多精彩了,一路上更是没怎么说话,宋馁使劲找话题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耳朵却是不断听着后面两个人的欢声笑语。
“你可真没良心,当年我搬离小巷时候可是把收藏的巧克力都给你了呢,我离开才几年你就不记得我了。”
简单寒暄过后,他们聊起大学生活。
“是啊,刚从韩国回来,大学以后还不一定回去呢。”
食堂里,他和宋馁先打完的饭,食堂人满为患,这时候就剩旁边的桌子还有两个空位,宋馁拉过魏远同,上前跟一对情侣拼桌坐下。
“没位置了。”姜洇看了一眼宋馁,收到对方的眨眼信号后心下了然,魏落人精,自然也明白了宋馁的意思,趁机说道:“要不我们去校外吃吧?我知道有一家骨头馆,味道可以。”
姜洇想想,答应了。
三、
饭馆里,她看他刚坐下就劈里啪啦点了一大堆,出言提醒道:“太多了吧,我们能吃得完吗?”对方却抬头一笑,露出他标准的八颗齿笑容:“没关系,你受了伤,就得多补补,就当我赔罪吧。”
然后夹了一筷子豆芽送到她碗里:“再说了,你这么瘦,本来就得好好补补。”姜洇正喝一口汤,闻言喷出来一半,呛得她一阵咳,魏落凑过来一边帮她顺着背,仍不忘补刀:“咦,你这么激动干嘛?”
“……”
他们走到学校后山,姜洇出声轻唤了几声,草丛里立马钻出几只流浪猫来,喵喵叫着,亲昵地凑到她跟前。
她笑着将食盒一一打开,远远看着它们吃完了又将垃圾处理好才走。
踱步回去的路上,魏落问她:“你经常来喂它们吗?”
“是啊。不过我怕动物的毛,不然就领养了。”她侧过头,耸耸肩表示无奈。
午后的太阳太过耀眼,阳光穿过她的发丝,再来到魏落眼前时早已将他晒得晕晕乎乎。今天的太阳可真大啊。他想。
身边人并未发觉有人的耳朵红了又红。
她无奈说:“也不知道宋馁怎么样了。”
他正想安慰她,就看到有人从男生宿舍哭着跑了出来,正是宋馁,身后还追着一个少年。
“那不是被她“收买”了的助攻吗?”她朝着背影望着,疑惑不已。他则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傻瓜,这还看不出来?”
见她还是捂着头一脸迷惑的样子,他装作不经意地说:“说不定,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呢。”
“会吗?”她看向他,表示怀疑。
“这样吧,我们打个赌。”他渐渐逼近,终于将她逼到了墙角,两只胳膊伸到墙壁上,撑在她左右,完美地阻断了她的两边,头倾下来,影子覆盖住她的,凑在她耳朵边说:“就赌他们两个会在一起。如果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愿望。”
“什么?”姜洇眨眨眼。
“暂时保密。”少年一脸得意,敲了一下她的头就抽身离开了。
如果不是三天之后宋馁牵着那个男生的手一脸羞涩地跟室友们宣布恋情,她都要忘了还有那样一个赌注。
正想着,魏落就来了电话——“我在你们宿舍楼下。”
她随手裹了一件外套就跑了出去,没注意门外,刚推门出去就撞到了一个人,“啊,抱歉抱歉。”她扶起来人,没想到竟是魏远同。他看到她也是一脸惊讶。
“姜洇?”
四、
“我有话跟你说。”他扶着她的肩膀,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一清冽男声无情打断——
“姜洇!”二人侧头,有人从不远处台阶下来,是魏落。
他走到她身边,从他胳膊里抢过她的手稳稳牵住,温柔说道:“不是说好我来接你的吗?怎么还不乖?”姜洇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快点离开,任由魏落牵着她离开,魏远同终于忍不住了,朝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大喊:
“我喜欢你!”
女生脚步顿住,他平静下来,说道:“很久了。”
“半年之前的新生典礼上,新生代表发言是我们两个,我没带稿词,你即兴发挥,在旁边偷偷提醒我。那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我知道你记不住男生的脸。所以才疏远我的……”
“别说了!”有人捂住耳朵,跑着离开。
有人留在原地,有人追了出去。
姜洇有脸盲症的事,是她初三那年发现的,那时候她恰好生病请了假,班长来家里送作业,她开门的第一句是下意识地——“你好,请问找谁?”
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那个人就是小时候的魏远同。
渐渐地,魏远同发现,班上这个女生不管见到谁都是点头微笑,最多是笑着打一句招呼,却从不叫人的名字,也从来不主动发作业本,如果恰好被老师点到发资料,也会找交好的女同学帮忙发下。
她后来才知道,这种情况叫做脸盲症,除了她的父母和几个关系好的女同学,所有人的脸在她眼里都是复刻过的模板。
所以她早就不记得他了,同那些几乎空白的人脸一起,风干在了过去的记忆里。
五、
琴房里,少年将女生按在琴凳上,亲手为她弹奏了一首《开往春天的地铁》。
姜洇回头,投影仪上放的是新出的电影,男主角为了女警察牺牲的时候,她亦是泪流满面。
她蹲下来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膝盖里,魏落的琴声戛然而止,良久后,传来她闷闷的一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那些无法诉说的悲伤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
这次换成了他带她去看流浪猫。校协的人收到家长投诉,以噪音为由将流浪猫赶了出去,于是它们只能在附近的公园再次流浪。
他们把捻碎的火腿肠和白粥喂猫。再起身时,姜洇发现自己的钱包不见了。
魏落看着旁边鬼鬼祟祟的男子,二话不说就追了出去。
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茅十八为了保护荔枝,对抗歹徒时一脸决绝地挡在了她身前,匕首刺进腹部胸腔,原本要结婚的两个人,就这样错过了。
现实中,魏落刚刚扭过小偷的胳膊将其制服,对方用力挣脱的时候掏出小刀直直向最近的一只流浪猫冲过去,姜洇想也没想就冲过去抱起小猫,攻击对象变成了自己,魏落上前冲过去,却被他划伤了胳膊。
他没能阻止对方,反而激起了对方的残虐性,折叠小刀划过姜洇的颈子。细腻皮肤迅速出现一条长道子,鲜红液体喷涌而出,刺痛了他的眼,她伸手捂着伤口,倚着他倒下去,有水滴砸在她的脸上,她抬手去擦来源处,“别、别哭啊。”
说着将怀里的小猫拿给他看:“你看。”
然后对他苍白笑着说,“我总是管它叫小花,它其实不大喜欢这个名字。我其实记不住许多人的脸,可是这些流浪猫的样子我总是能分清。”
“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他捂着伤口,温热的血液还是顺着指缝一个劲儿的流,她看着拼命摇头猛流眼泪的男生,突然笑了,她回握住他的手指,突然想起在琴房里他的拥抱:“我们一生总要错过许多人,可是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我的愿望是,你要快快乐乐的。”
她又想起,她一直都无法避免的脸盲症,除了魏落,怎么还能分辨出魏远同的呢?
或许是被宋馁在她面前拿着他的照片洗脑太久了吧。
急救车呼啸驰来,有人在这个傍晚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