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鼠年。
今年是宋迪的本命年,也是老爸的本命年,还差四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宋迪行色匆匆的登上回家的列车,重感冒的昏沉压抑不住回家的喜悦。
票是卧铺,在差点迟到后气喘吁吁的上了火车,安顿好行李,宋迪擦了擦满头汗水,和下铺的人打了招呼,因为都是家乡人,所以感觉格外的亲切,下铺的小伙子是个警察,在山东工作,很健谈,很热心就是他帮着宋迪把行李放到架子上的。
对面下铺是个娇小的女孩,一头长发柔柔弱弱的,间或聊上几句,宋迪做销售工作的,也很喜欢聊天,借此打发漫长路途的无聊时间。
不记得行驶了多久,在沈阳上来一对老夫妻,两张卧铺票不在一起,下铺的小伙子很痛快的和他们换了票,只因为阿姨说:小伙子,如果你是一个人咱俩换一下,我方便照顾我爱人。这时候宋迪才发现,原来那位大叔腿脚不方便。
这让宋迪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大叔是什么病”宋迪轻声问。
“脑出血”阿姨爽快的回答。
“看起来恢复的挺好的,起码生活能自理”。宋迪的父亲也是脑出血,已经十年了,开始父亲还能拄着拐一点点的挪动,从客厅到卧室,从卧室到卫生间……,可是三年前,一场感冒让父亲再也不能行走,彻底的瘫在床上,这十年辛苦了母亲,辛苦了哥哥姐姐,而宋迪,婚变以后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来到了一千公里之外的帝都,努力生活,努力走出心里的伤痛,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不会溺爱,但是也会宠着,宋迪总觉得对不起父母,一把年纪还要为她操心,也不能在身边尽孝,也对不起儿子,那个男人的背叛让宋迪毅然决然的离了婚,没有带走一分钱,只想带走孩子,可是孩子却带不走,因为那个男人不给,也因为没有人能帮宋迪,帝都机会是很多,但是节奏快,压力大,宋迪忍痛放弃了孩子,让他留在了男人家里,由奶奶照顾。还记得没有遇到前夫之前,那时候她还小,父亲曾经说,老闺女,如果你聪明就晚一点结婚,就在家里,你还是孩子,想干嘛干嘛,多玩一玩,如果你结婚了,即使你再小那在婆家你也是成年人,不会有人去向宠孩子一样宠着你……
一时间宋迪的脑子纷乱,一会想起父母,一会想起孩子,一会想起那个男人,不是她放不下他,可能终究还是意难平吧。
“开始的时候不行,走不了,现在一直在做康复训练”。阿姨的话将宋迪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是警察”,阿姨继续道“现在已经退休了”。
“恢复的挺好的”,宋迪又想起父亲,多年的病痛折磨的父亲有了很多并发症,看到父亲痛苦的样子,宋迪心疼,可是总觉得有父亲在才是家,如果父亲不在了,宋迪不知道母亲会怎样,自己会怎样。可即便宋迪再觉得父亲痛苦,也还是希望父亲能够陪着自己,久一点,再久一点……
从小的记忆里,父亲是个特别严肃的人,一起玩的小朋友都不敢去宋迪家,说害怕宋迪的爸爸,只有宋迪知道,其实父亲人特别好,也可能因为宋迪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将近不惑之年才有了宋迪,所以父亲把温柔的爱都给了他,对哥哥姐姐却没有那么温柔。
还记得小时候,宋迪曾经埋怨父亲总是耽误她学习,因为这个甚至朝父亲发过火,父亲是个手艺人,木匠,在当地很有名气,一提老宋,几乎没有人不认识,手艺好,不斤斤计较,左邻右舍的谁家有活做完了有钱就给,没有就算了,可是因为父亲做活的时候经常让宋迪帮忙把着,偶尔打个下手,所以让年幼的宋迪很不高兴,还嫌弃院子里破木头的轮盘锯声音巨大,吵的她头痛,就这样宋迪在乡村的院子里,在吱吱的锯声中过完了整个童年。
“这是他的工作证”。阿姨递过来几个小本本,宋迪看了几眼,“大叔很厉害啊”。宋迪由衷的赞叹,她觉得,更想父亲了,她的心长了翅膀,已经飞到了久别的家里……
“现在武汉有了病毒”。
不知道是谁提起这个话题,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阿姨,我感冒了,你不怕吗”,宋迪调皮的和阿姨说,阿姨说:“那怕啥,你这就是感冒”。
宋迪心里好笑,自己当然就是感冒,可是心里却也有些不安,因为工作的缘故,宋迪每天接触的人很多,全国各地的人都有,应该不会的,宋迪心里暗暗道。
终于下了车,接到电话才知道,前夫带着儿子在车站门口接她,一路无话,到了父母的小区,宋迪先去了药店买了一包感冒药,消炎药,带着儿子回到父母家里,母亲很高兴,父亲已经睡下了,所以宋迪没有进去吵父亲,姐姐给煮了饺子,这是宋迪提前说的,想吃酸菜油渣的饺子,姐姐早早的就给做好,洗漱过后,和母亲,姐姐一起聊了一会,就搂着儿子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早起来,过去看了看父亲,发现即使父亲因为病痛的折磨人变得糊涂,神智不是特别清晰,却依然记得这个小女儿,宋迪说“老爸,你看我是谁”?“你是我老姑娘”。父亲略微吃力的说着,宋迪开心的笑了,今年是父亲和宋迪的本命年,本来给父亲买了一件中式的红色毛衣,可是母亲说母亲整天卧病在床,穿不上,非让宋迪给退了,宋迪也就依了母亲。
病了的父亲其实很磨人,整天喊着浑身痛,一会喝水一会上厕所,母亲照顾的很吃力,本来宋迪要回家伺候父母,可是被姐姐拦下了,姐姐比宋迪大十四岁,一直像个母亲一样的照顾宋迪,宋迪也喜欢有事就和姐姐说,可以说,姐姐大多时候扮演着母亲的角色,给她鼓励,甚至惩罚。
“你还年轻,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爸妈这有我”,姐姐说到做到,整整十年,姐姐无微不至的和母亲一起照顾父亲,还照顾着母亲。
快快乐乐的过了一天,第二天电视上,手机的各种新闻推送,让人们知道了新冠病毒这一可怕的东西,又过了一天,新闻播报武汉封城了,大街小巷人人自危,远在北方的吉林也开启了警戒模式,人心惶惶的。
宋迪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社区上门调查,一个一个的电话询问,更加让她坐立不安,她担心,她自责,她怕自己真的感染了病毒,她甚至埋怨自己不该回家过年,如果只是自己还好一点,可如果真的感染了就是一家人,父亲那病弱的身体,母亲上了年纪的抵抗力,可爱的孩子,还有最爱的姐姐,哥哥……,她不敢在想下去了。
幸运的是,她的感冒症状一天比一天减轻,每天量无数次体温,回去复工的时间一再推迟,终于一个隔离期过去了,宋迪没有被感染的迹象,可是她丝毫不敢大意,依然坚持量体温,吃感冒药,经历着各种恐慌,买不到口罩,酒精,消毒液的焦急,母亲看在眼里,说如果真的感染了也不怪你,宋迪听了没有吭声,更加觉得自己不应该回来。
宋迪是幸运的,她度过了隔离期,度过了二十多天,她提前买了2月17号的票,准备返程去帝都上班,也许是预感或者什么的,她改签了26号的车票,和母亲和姐姐说,她先不回去了,在家再呆几天,就在17号午夜,父亲病了,呕吐不止,高烧不退,没有意识,送到医院做了各种检查进入病房已经天亮了,医生说因为父亲的病引发的各种并发症,情况不好,输了液父亲安静的睡着,因为疫情,宋迪和哥哥姐姐只能留两个人在病房,所以三个人换班看护父亲,期间父亲一直昏迷着,间或说一句话,不吃不喝,母亲在家里焦急万分,可是医院不让进,所以只能在家里等着,或者通过视频看看父亲,我们安慰母亲,也安慰自己,没事的,父亲肯定没事。
宋迪能熬夜,所以经常晚上在医院里陪护,拉着父亲的手,一会给翻身,一会给喂水,看着父亲日渐消瘦下去,她心里特别难过,脑海里总是出现和父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父亲搂着她时候宽阔的胸膛,父亲送她第一次离开家时候,背着大包的背影,她长大以后每次回家父亲想和她小酌一杯的情形,每每想起这些,她就忍不住湿了眼眶,她希望父亲坚强一点,快点好起来,虽然再不能给她讲一些历史典故,虽然像个小孩子吃饭要人喂,虽然很磨人,虽然有时候会尿裤子……可是在宋迪心里,他依然是那个像山一样伟大的父亲。
又一天晚上,宋迪还是无法入睡,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父亲,突然心里一痛,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父亲还是安静的睡着,她悄悄的走了出去,去吸烟区吸了一支烟,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在医院医疗一个星期了,父亲都没有明显的好转,医生说父亲炎症很大,用药一周也没有效果,因为疫情所以医院只有一种药,实在不行就转院吧,可是打电话问了几家医院,不是划成手指新冠肺炎的定点医院了,再不就是只收急诊病人。前一天哥哥姐姐和宋迪商量,如果不行就出院回家,自己出去买药,给父亲用,因为在医院里外面的药他们是不给用的,就这样,姐夫开车几个人把父亲接回家里,看着母亲坐在父亲床边,喊着父亲,告诉父亲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宋迪鼻子一酸,是啊,父亲母亲相濡以沫生活了五十多年,虽然有过争吵,有过矛盾,但是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骗人的,宋迪有时候是羡慕父母的感情的。
就在回家的当天晚上,父亲就在睡梦中走了,宋迪很平静的和姐姐给父亲穿好衣服,她知道父亲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可是感情上,还是无法接受山一样的父亲离开了他们,母亲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宋迪知道,生活了一辈子的那个人永远离开了,母亲心里比任何人都难过,母亲一下就老了很多,那种痛苦不是语言能够形容的。
因为疫情不能办葬礼,父亲火化以后寄存买了殡仪馆,只能疫情过后再下葬。
宋迪每天和姐姐都陪着母亲,想着法的逗母亲开心,可是也知道,母亲的痛都藏在心里,她只想母亲好好的,多在母亲身边尽孝,世上最遗憾的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宋迪不想去埋怨什么,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在想,如果没有疫情,父亲会不会挺过来,如果医院的药品齐全,父亲会不会就不能离开,可是这世上的事哪有如果。
宋迪想好了,等疫情过去,就带母亲四处走走,带她去看海,去看山,去看很多很多美好的景色,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宋迪只想让母亲以后的生活过得好,其他的都不再去想。
天亮了,太阳升起来了,再黑暗的夜晚都会过去,再严重的疫情也会过去的,只要心中有希望,没有什么是战胜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