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江逾白有些好笑又有些满足的任由凌笑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右手轻轻地拨开了凌笑脸上的头发,再慢慢的俯下身去,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深深的吻向了凌笑的唇。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让人看了都不觉得他是想要做些什么,只不过是情之所至,想要讨一个肌肤相亲的吻而已。
江逾白望着眼前和那个人无二致的容颜,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
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未必就能换来自己想要的,包括三千年前做的也未必就是她想要的,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暂且保全她的性命,也只有这样日后才有可能继续名正言顺地留她在自己身边。天界众人包括天君对她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别人可以看不出来,作为五方帝君之一的自己不能再装做看不出来了。
“逾白,逾白!”
一声声呼唤似乎穿破时空,遥遥而来,其实自己跟她说过无数次,要记得称呼自己帝君,自己与她的父母皆为至交,她想要称呼自己为伯父也是无不可的。
可是她总是任性而执着的昂起头,“不,我就要叫你逾白!”
偶尔被说得狠了,她便会学着自己板起小脸,郑重其事的回答道,“好的,逾白。”
每次这种时候,岛上的仙娥们便开始掩着嘴偷笑。似乎从她来到自己的岛上,自己帝君的威严都无端的矮了一截。
还记得第一次听见她这么叫自己,还是在一个清风和煦的午后,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在问宇岛上追着蝴蝶乱跑的小女孩儿。那天她束起发,用丝绸绑着,穿着窄袖长袍,做小男子打扮,粗起嗓子背着手站到自己身侧,“逾白,今日天光如此大好,不若我们去人间逛逛如何。”
跟在她身后的仙娥侍从们早已经笑弯了腰,满岛的灵兽仙鸟也似乎被逗笑了,扑簌簌地飞出了丛林,漫天的盘旋。夕阳的余晖洒满海面,轻柔的海风打碎了本该鲜艳的绸缎,化作粼粼金光,熠熠生辉灿烂夺目,晃得江逾白忽然有些睁不开眼了。
或许从那天起,她便是他躲不开的劫了。
灵霄的父亲是天界第一战神勾陈大帝,母亲是西天燃灯大佛座下受了数十万年教化的修罗大帝的幺女棠韵。万年前神魔两界大战,棠韵以身祭战,勾陈也灵识尽散,陷入沉睡。
棠韵在弥留之际把粉面馒头似的灵霄交给了自己,说这个孩子喜欢你。江逾白固然对挚友的重托义不容辞,可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这个不会说话不会走跳的孩童是如何向她的母亲表达喜欢自己的。难道就因为在她的诞辰宴上自己刚接过这个小娃娃,她就在自己身上撒了尿?
那场大战让神魔两界皆受到了重创,更是天界万年都没有人敢轻易提起的伤疤,它让天界失去了第一战神,而且还是靠修罗妖女的牺牲才换来了战乱的平息,虽然没有人明确提出过,但是天界所有人都视那场战争为耻辱,对之讳莫如深。
也因为这个女娃娃的特殊血统,自己才在东海找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岛,也是为了保护她,让她能安静,平安地长大。
可是无奈这孩子的基因太过于强大,长势过于良好,不过须臾几千年,那茫茫大海便再也困不住她,上天入地,几乎没有她不敢去去不了的地方了。
“逾白,你看,据说这是龙身上最硬的那块龙鳞,我用它给你制战甲如何?”
“...”
“逾白,我好像闯祸了...”
江逾白望着可怜巴巴却毫无悔过之色的灵霄,想着自己这小小的问宇岛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以去赔罪,“你又干什么了?”
“我...我好像打翻了太上老君的药炉,还烧了他半座宫殿...”
“...”火气冒到了头顶...
“我想给你找点补药...”
“...”又瞬间熄灭...
“逾白,这人间的桂花酿甚是美味,我也给你捎了一...”
话还没说完,灵霄便沉沉睡去,江逾白敏捷的捞住她,也没忘接住那坛酒。
那几千年,江逾白过的闹腾但充实。
宫娥们都说自从她们的帝君接来了这个小神女,那永远高高在上,遗世独立的帝君似乎也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只是这小神女似乎过于调皮,东海龙宫,地府冥宫,三十三天,对她来说似乎毫无禁忌,那人间游逛更犹如家常便饭。
“逾白,你说这小天孙长什么样啊?有几只眼睛几条腿啊?”
“和你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江逾白好笑又耐心的回答道,小心地护着她不让她掉下驾云。
“那,天君爷爷有了小天孙,还会不会继续疼爱我啊?”
江逾白突然就有点笑不出来了,他要怎么告诉这个小女孩儿,她其实一直被天界视为不详,刚出生便迎来仙魔两界的大战,她奉为英雄的母亲也一直被天界视为耻辱。
“不会的,天君爷爷说我阿爹阿娘都是天界的英雄,是他们在那场神魔大战中保住了天界的平安,天君爷爷说会把我当他自己的孙女一直疼爱的!”
是啊,这么多年,灵霄闯了多少大祸,众人固然还能看勾陈和自己几分颜面,要是没有天君一直以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单凭自己怕是根本不能维护她的周全。
“逾白,你说,小天孙抱起来是什么感觉啊?是不是软绵绵一坨啊?”
自上次灵霄烧了太上老君的宫殿之后,就一直被自己拘着,算算快有大半年没有出过问宇岛了,所以这次出来小丫头显得异常的兴奋。
“等会儿你可以自己抱抱看。”
“对了,逾白,你打算给小天孙送什么当贺礼啊?”
“九歌吟。”
“是你新谱的曲子吗?哼,我都还没有听过。”灵霄嘟起嘴跳到了一边。
“等会儿就弹给你听,”江逾白伸手把她拉回到自己身边,揉了揉她的头,“保证让你做第一个听到曲子的人。”
“好。”灵霄甜甜的应道,伸手环住了江逾白的腰。
祸,便是起自天孙诞辰吧。
14
凌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窗外的太阳直剌剌的照进房间,让人的心情似乎也变的明丽鲜艳。凌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翻身而起,在看到厨房里的那个人影之后一颗心才又重新跌回了它原来的地方。
那个人仍旧一丝不苟的模样,头发丝没有半分凌乱,袖箍也还好好的,一切都是昨天的模样。
“醒啦?”忙碌见望了一眼床上还睡眼惺忪的凌笑,“别赖床,赶紧洗漱吃早餐了。”俨然一副相熟经年的老夫老妻语气。
凌笑慢慢走过去,一步一步迈的犹疑又凝重,彷佛想要确认什么似的,从后面环住了江逾白的腰,“这都是真的吗?真的是真的吗?”
江逾白关小了火,转过身将凌笑整个揽进怀里,“是真的,都是真的。”
“只是...”凌笑听到他这踟蹰的语气,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抬头望着他,眼含悲戚,“你的头,该洗了...”
江逾白看着怀里人的脸由悲转惊,又羞红着脸窜进浴室,爽朗地笑开了。
“喂,大姐,你能不能控制一下你的表情,这里是公司好吗。”胡平已经不记得这是今天第几次看到凌笑一脸痴笑的模样了,在工位上都还好,可是这里是食堂,人来人往的,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美貌之外的原因被人行注目礼。
凌笑瞪了一眼胡平,没有应声。
“话说你是学京剧的吧?这变脸速度也忒快了点,昨天晚上还一副要死不活的脸,今天就满面春光了?”胡平的好奇心简直到了极点,小猫爪子在心里一挠一挠的,极为煎熬,“你不要告诉我,昨天你在你们公寓里来了一场艳遇。”
“吃你的饭吧,好奇心害死猫,听没听过啊?”
胡平不以为意,“可就凭你昨天晚上那模样,那状态,不应该啊...”
“干嘛,老娘什么状态都是国色天香的好不好。”凌笑斜睨了他一眼。
“...”胡平撇着嘴,惊异于对面这个人的厚脸皮。
“说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吧?”胡平看着她那全身心地无可奉告的模样,正色道。
“放心,没什么事,”凌笑听到他的语气,也认真地回答到,“等成熟了,我会全部告诉你的。”
“切...谁稀罕。”胡平扒拉了一下眼前的菜,不屑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和他们约了打会儿球。”
“你少打一会儿,别下午又净瞌睡了。”
胡平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凌笑每天饭后会到公司后面的长椅上坐一会儿,碰到人少的时候还能迷瞪一会儿,下午工作会更有精神。
凌笑像往常一样来到了那片休息区,可是心里暗暗纳罕,今天这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虽说已近夏末,天气转凉,可是这正午时分的,这里冷的实在有点异乎寻常。
“凌姑娘,”凌笑正思忖着是去是留,身后声音突起,惊起凌笑一身汗毛。那声音有点飘忽而且冷极,不似来自人间。
凌笑转过身,那个人高鼻深目,眉毛浓密,皮肤白的吓人,周身环绕着一股犹如来自地底深处的冷冽气息,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当胸捏着一顶毛毡帽。此刻,那个人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凌笑内心惊骇惶惑的不知所措,愣在了当地。
对面那个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似乎也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仿佛重获至宝般的感动,但仅仅只是一瞬间,凌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此刻他已经完全恢复如常,浅浅的勾起嘴角,“凌姑娘不要怕,我和青帝是朋友,哦,就是江逾白。”
青帝?是江逾白以前的名字吗?
凌笑半信半疑,觉得此情此景每一处都充满了无限蹊跷,而且直觉此人并非善类,遂无意与他继续纠缠,转身想要离开。
“凌姑娘难道对江逾白丝毫没有好奇吗?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在这美女成群的帝都,她偏偏对你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多有关照?这些你都丝毫不想知道吗?”
她想,无时无刻不在想知道这些事情。可是她知道她不能,有些东西一旦戳破,便会消失不见,就像小时候爱玩的吹泡泡游戏,追逐着在阳光下五光十色的泡泡,可是一旦触及,便会瞬间化为泡影。
长大是什么,长大就是学会放弃执着。
有些东西,不知道也可以。
“我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自己去问他,我们时间还长。”
“时间还长?”那个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不长了,凌姑娘此刻赶过去,怕是还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犹如一颗惊雷,凌笑的冷静瞬间便被炸了个七零八落。
“哦,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叫樗凤,凌姑娘也可以称呼我为,魔君。”
“魔君...”凌笑似乎在思考这是哪两个汉字,等等,魔君?青帝?帝君?“你到底是什么人?江逾白现在在哪里?”
魔君似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神情,反倒好整以暇起来,“凌姑娘不要急,我会让你们见上最后一面的。”
“你到底是谁?你对他做了什么?”凌笑现在已经全然忘记了恐惧,向前两步逼问道。
“他是堂堂天界一方帝君,我能奈他何?可如果是天界容不下他...”樗风说到这里忽地停下了,语气不无嘲讽的继续道,“凌姑娘,想不想救他?”
天界?帝君?他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看他神情,也似乎并不是玩笑,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冥冥中,凌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那些志怪之事,或许并不是巧合,而那命运自有天定的说法,也并不是完全胡诌。同时,自己似乎已经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那个劫,如若跨不过...
“你想怎么样?”
“凌姑娘若不介意,我现在带你去见他,如何?”樗凤玩味的看着凌笑的神情变化,良久后开口道。
“好。”
15
忽然凌笑发觉整个地面开始轰隆隆颠簸作响,犹如发生了强级地震一般。江逾白和含元君面前的那座石山更是碎石横飞,山顶红光大现,呈喷涌之势。
“灵霄...”
忽然从天际传来一声浑厚而绵长的呼喊声,犹如一顶巨大的盖子盖住了眼前的整片天地,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凌笑开始觉得四肢有点乏力,呼吸也渐渐有点困难,而且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也无法发出声音。回头狠狠的瞪向樗凤,才发觉那人似痴了一般,只呆呆地望着那天际的红光。
这时半空中凌空出现了另外一个人,那人周身金光环绕,是睥睨众生之相。他站定之时,地面和山顶的一切动静都归于平静。
“天君。”江逾白和含元君纷纷对天君见礼。
“天君,”江逾白开口想要说什么,被那个叫做天君的人抬手止住了。没想到惊动天君亲自过问,江逾白心里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凌笑再望向那山顶,只见袅袅的飘出一缕红光,似云似雾,缓缓地显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她的眉眼看的并不真切,但凌笑仍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个人有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电光火石之间,凌笑似乎就明白了这一切,再看江逾白,那眼神里的光亮是前所未有的,入骨的爱恋亦从没有对自己展现过。
原来你看的是她,从头至尾都是她。
“天君爷爷,这还是您这三千年来第一次来看我。”就像在罐子里说话一样,瓮声瓮气的,还带着一点回响。
“灵霄,这三千年苦了你了。”
“天君爷爷可是忘了,把我关进这里的可是天君爷爷您自己呀。”一派的天真无邪。“还有啊,我都一直没有机会谢谢天君爷爷,把在九幽境里骗走的我的记忆又还给了我,才让我这后来的三千年过的不算孤寂。”
她说的轻飘飘,可每个字都让在场的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