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尔真心,为尔谋天下,夺帝位,算人心,反祖制,泄天机。倾囊相出,苦心喋血,如飞蛾扑火,换来的,竟是肝肠寸断。教我,如何甘心。
1.星象异动,杀身之祸
魏国建元五年六月,南方大雨滂沱,连降多日,致洪涝天灾,北方烈日灼灼,干旱月余,颗粒无收。七月,蜀中地震,沿海夜间海水泛滥,居民多数卷入浪中,地方官员欺上瞒下,假意无为而治。至此,举国百姓怨声载道,流寇四窜。
魏帝已是垂暮之年,膝下五子,以太子魏晨和次子梁王魏昀最为夺目,二人在朝堂上势力旗鼓相当。丞相刘斯是皇后兄长,其嫡长女刘玥颐三年前入主东宫,以丞相为首的文派鼎力支持太子;而次子梁王因近年来屡次平定边陲小国,功勋卓著,以大将军霍婴为首的武派对其推崇呼声之高,甚至能与丞相一派分庭抗礼。三皇子于年幼夭折,四皇子魏阙封为宁王,因成日只知游山玩水,加之母妃阮玲出身低贱,朝堂之上谈及此皇子,均是鄙夷之色颇多,无人问津。幼子魏征与四皇子一母同胞,刚满十岁。
“陛下,天灾不绝,臣夜观星象,恐有异动,荧惑守心,国运有厄,大难将至。”太常翟衡垂首于魏帝身侧,毕恭毕敬低声道。
“翟卿可有对策?”魏帝一脸倦容,早年夺储之争落下的病根,经过多年繁褥诡谲朝堂,演变得愈发严重,如今只是靠着参汤药片吊着一口气。
“如今旱涝不止,流寇群起,已是应验了星象中预兆,为今之计,唯有移祸他人,方能解此局。”翟衡依旧低眉顺目。
“依翟卿之见,当移祸何人?”对权力的不舍和贪恋,甚至超越骨肉至亲之情,晚年的魏帝对于占星卜卦有着异常的依赖。
翟衡突然跪地伏拜,深叩首,“微臣不敢妄议。”
“朕既已许你殿前议政,何曾食言,你几时变得这般扭捏。”
“陛下,臣请一死。近日观星,日在慧前,子欲杀父。”翟衡抬首,面色严峻,字字铿锵,句句击中魏帝心脉。
“翟卿可知究竟是何人?”
“恕臣无能,星轨卦象尚不可测。只知北方上空两星耀眼,有盖主之疑。”
2.得天机坊,稳坐天下
翌日,魏国太子东宫内殿,众人屏退。
“太子殿下,唯有寻得天机坊坊主薄九,方能过此劫。”丞相刘斯双眉紧蹙。
太子眉宇间可见愁容:“我何尝不愿,世人皆知得天机坊者可稳坐天下,只是天机坊自父皇登基以来早已隐于市数十年,此前父皇几番搜寻都未果,如今短短数日如何办得到?不若,容我再与母后商议,由其劝解父皇,――”
“太子!魏帝虽已年迈,但依旧大权紧握不容旁人,翟衡虽无实权,魏帝对其却是言听计从。借此南方洪涝之际,御前请命前去赈灾,一师出有名,可在朝中再立威望;二者争得五日宽限;三者机不可失,此次翟衡预判,梁王耳目必然也会知晓,在他之前找到薄九,咱们还可扭转乾坤!”
见太子魏晨面有迟疑,刘斯严词道,“其实,臣已查到天机坊所在位置,从京都直接水路南下,五日便可到。刻不容缓,还需早做决定。”
“刘相,竟如此了得!”太子大为激动,转瞬间却有计较:“只是,此去数日,宫中无人,若有大事,可如何是好?”
刘斯眉眼犀利,轻抚白须,微微笑道:“此事太子尽可宽心,老夫已安排妥当,魏帝龙体若有万一,御史大夫石青将持老夫金印紫绶与骠骑大将军司寿言入宫宣召,以定天下。”
“刘相竟已——”太子眼中风起云涌。
“太子殿下,你过于宅心仁厚,此虽是帝王之道,但也需有雷霆手段。魏帝向来狠辣果决,关键时刻必能舍弃骨肉血亲。无论真假,此次必会夺你和梁王二人中一人性命。倘若太子心存妇人之仁,只怕永无后路。”刘斯正色道,“故而,老夫已为太子早做打算,如若此次南下寻得坊主,究竟何子杀父不还是咱们说了算么。正可借陛下之手,一举除去梁王以绝后患。如若陛下有不测,老夫也与石青讯号联络,骠骑大将军迅速控制大局宣读魏帝遗召!”
太子难掩激动,紧握刘斯双手:“一切尊听舅父大人安排。”
3.尔虞我诈,鹿死谁手
两日后,梁王府,内室。
“梁王,不意翟衡那斯竟敢在陛下面前此般惑乱朝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大将军霍婴饱经刀光剑影,风霜刻在面上,更增威严。
“万万不可,谋逆之名终非正道。霍大将军,咱们筹谋多年,不可在此紧要关头功亏一篑。太子在御前自请南方赈灾,我已觉古怪,原是刘斯那老狐狸寻得天机坊坊主,我正安排人手,意欲半路阻截。”梁王魏昀玄衣玉立,眉目坚毅。
“故而,梁王今日朝堂上推举臣尽歼流寇?实际却是借机断了太子与坊主――”
“不错,坊间传闻得天机坊者得天下,他们能做到,我们自然也可以。传言坊主薄九自视甚高,只见正主,因此,还需大将军与我同往。待借他们之手寻得坊主,届时骠骑大将军司寿言将在宫中,与我里应外合,助我一举登基。”
“我早年予骠骑大将军司寿言有救命之恩,他必然可信。此次便依梁王之计。事出紧急,咱们不若即刻启程。”
4.各路探寻,坊主薄九
大荒野地,寸草不生,坟冢堆积,乌鸦斜飞。
“刘相,确定天机坊在此处?”太子魏晨看着满目荒凉,乱石白骨,不禁打了个寒战。
“太子不可小看此地,看似乱石,实为石阵,此乃八阵图。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机关重重,千变万化,可当十万精兵。唯有出此阵,方能寻到天机坊入口处。”刘斯老眼微眯。
众人跟着丞相刘斯一番行走,有行错半步者均被乱石阵中机关致死,待得全部出阵,百余人仅剩数人。太子魏晨回首再看,身后已起一层薄雾,渐渐浓厚,不见归路。见此景,额前不禁沁出薄汗,不断以袖拭之。再看眼前,春意盎然,绿树成荫,溪水潺流,一片静谧祥和,犹如世外桃源。
袅袅女音由远及近声声入耳:“天机坊恭迎太子殿下亲临。”
树木草丛如同生了腿脚,纷纷避让,瞬间在众人眼前匀出一条宽敞道路,一着绿衫罗裙女子立于道旁,恭敬垂目,笑意盈盈:“我家坊主早已算到今日太子将至,已命绿衣在此恭候多时。太子请随我来,余者众人还请止步。”
太子魏晨看了眼刘斯,后者微微颔首,太子便只身前往。
太子甫踏入道中,每行一步,树丛一片窸窣,回头一望,原是身后草木皆又恢复原貌,覆盖道路,众人已不可见。太子心中惊诧不已,绿衣眼尾一扫,将太子情状尽收眼底,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笑意。
待到一座宫殿跟前,两尊三米高的饕餮石像分立两旁,形态逼真,栩栩如生,乍一眼看去,心惊肉跳。绿衣仿如未见,轻叩机关,朗声传音:“禀坊主,太子已到。”顷刻,殿门缓缓开启,一级级石阶层叠而起,石阶两侧竖立十八罗汉,形态各异,身高服饰与常人无二,犹如真人。
“殿下,请。”绿衣不待太子回话,便径直拾阶而上。太子见状,赶忙跟上。
行至九九八十一级台阶之后,一片空旷明亮巍峨殿宇映入眼前,殿宇之上坐有一人,黑纱覆面,不见容颜,身形玲珑,仿佛孩童。
“参见坊主。”绿衣伏身弯腰双手作揖。
太子魏晨未有动作,“你是,薄九?”
“星象有异,子欲杀父,太子不远而来,想必便是为此吧。”殿宇那人轻言细语,面目掩于黑纱之后不可辨,“刘相历经千辛万苦找到我天机坊,想测天机以度难关,化险为夷,一箭双雕。”
“天机坊算无遗漏,世间罕见。”太子魏晨眼中流光闪动,“坊主薄九若能助我夺得天下――”
“与我平分如何?”天机坊坊主薄九唇齿轻动,隐含笑声。
太子面上一惊,“坊主薄九可会说笑。”
“太子勿惊,薄九只需一件物事。”
“坊主请讲,必不吝惜。”
“好。我要的,便是――”大殿一声巨响,轰隆一个金刚铁笼罩下,将魏晨困于垓心。薄九轻吐余下数字,“太子殿下你。”
“你――”太子魏晨满眼不可置信。
殿宇阴暗处走出一人,眉目清朗,目光狡黠:“皇兄,无需如此惊讶,很快二哥便会与你一同做伴。”
殿宇座上薄九从台阶上缓缓而下,仰头迎上来人,指着笼中太子,笑容灿烂:“魏阙哥哥,薄九送的礼物如何?你可喜欢?”
四皇子宁王魏阙从暗处慢慢走到大殿中央,略微弯腰,低头看着身量小巧,刚及自己腰身的薄九,右手轻抚其额上黑发,笑中尽是宠溺:“我的薄九辛苦了。”
薄九清脆的咯咯笑声从面上黑纱后传来:“薄九不辛苦,只要魏阙哥哥欢喜便好。”
数人言语间,一蓝衫罗裙女子上至殿前,伏身汇报:“禀坊主,梁王人马已至乱石阵。”
另一灰衣男子奔至殿前:“禀坊主,刘相众人皆被树林大雾中的迷烟熏倒,已关至地下大牢。”
“好,依计行事。”薄九一改方才活泼,转而眉眼淡然吩咐着。
“你们,薄九竟是,你们,”太子魏晨已惊的语无伦次,“这么多年来,父皇与我们竟都为你所骗!”
5.薄九泣血,逆天改命
是夜,天机坊坊主薄九寝宫内。
“噗――”对着眼前天轮命盘,薄九吐出一口鲜血,她取下黑纱,轻轻擦了擦嘴角,嘴角一道疤痕触目惊心。
“坊主!”贴身侍女绿衣奔至榻前,眼中带泪,“坊主,当真必须如此吗?你已喋血四十六日了。”
“绿衣,还有三日,大事可成。你一定为我把守好殿门,不可让人闯入。”薄九神色暗了暗,“魏阙哥哥本无天命,但只要他能开心,我吐几口血又算的什么。”
薄九眼前模糊,十年前的一幕再次浮现。
十年前,天机坊地牢,日日月月,薄九矮小的身段在地中匍匐,口中鲜血拖了一地。
地牢开启,一鲜衣美貌女子踱步入,言语叽诮:“薄九,你纵然天赋异禀又如何?天机坊断不能有你这侏儒担当一任坊主,简直是奇耻大辱。”
“所以,师姐你就向师父污蔑我擅用法典,妄议天相,布局让师父误以为我想改天换命是么。”薄九用血迹斑斑的右手摸着自己的嘴角,“师姐,我的身体已经不可能再长大了,你何必还要毁了我面容,你竟是这般容不下我?”
“改天换命,必然会反噬毁伤容颜,不过是让师父信以为真罢了。”
“师姐,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一争坊主位置。”薄九满嘴鲜血,费力说着。
“你不想?但是师父却执意传你,薄九,我苦学十数年,日夜不歇,却及不上你的天赋,师父竟偏心到坊中密法都私下传授于你。日后你继任坊主,还要被你踩在脚下,我如何能心甘情愿?却未曾想到,即便你触犯禁令,师父还袒护你至今。如今师父飞升,明日便是你死期,看还有谁帮得了你!”
不待薄九再言语,鲜衣女子已经怒气冲冲而走。薄九擦试着眼角,师父临终,却未能见上一面,心下流泪。
乱石坟冢,薄九遍体鳞伤,瘫在地上,伤口累累,面目全非,奄奄一息。
“绿衣,新坊主有令,要薄九姑娘一死。”蓝衫女子对着绿衫女子说道。
“兰裳,咱们自小被师祖收留,一同长大,薄九待我们也亲如姐妹,放她一条生路吧。”绿衣看着薄九生出怜悯之心。
“绿衣,你向来心善。但是――”兰裳话未说完,便被绿衣打昏。
“薄九,你走吧。”
“绿衣,你如此回去,师姐必然不会给你生路。”
“若是本王助你夺回天机坊呢?”乱石后走出一人,丰神俊朗,便是四皇子宁王魏阙。看着薄九迟疑,魏阙又补了一句:“你师父死于非命。”
收回记忆,薄九平缓了气息,继续翻转命盘,十指翩跹,星宿轨迹在手中若隐若现。
6.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父皇,儿臣已带回天机坊坊主薄九。”宁王魏阙伏拜在地。
“好。太子和梁王如何了?”魏帝依旧闭目养神。
“已按照父皇旨意,意欲谋逆,压入天牢。丞相刘斯及大将军霍婴均是反叛之臣,一应党羽及家眷诸人全都收入牢中,家中钱财均上缴国库。”
“办的好!”魏帝微睁双目,满意颔首道。“传朕旨意,太子与梁王谋逆,以刘斯和霍婴为首的乱党全部斩首示众。御史大夫石青与骠骑大将军司寿言护驾有功,位列三公。宁王魏阙平叛居功至伟,储君不能有缺,特立为太子。”
“谢父皇恩典!”
皇帝寝宫,烛火通明。
翟衡垂立身侧:“皇后已绝食数日。”
“妇道人家,终不成气候,由她去罢。”魏帝低头批阅奏折。
“是,陛下所言甚是。”
“翟卿可是有话要说?”
“陛下,臣夜观星象,危机已解,可喜可贺。他们定然万万想不到,御史大夫石青和骠骑大将军司寿言竟是陛下多年来安插在他们身边的眼线。”
“哼!太子无能,全听丞相所言,皇后一族荣耀过盛。梁王心思深沉,大将军霍婴越发不听朕的话了。如此二人,加上翟卿所观天相,必然一个不能留。”魏帝笔尖一顿,抬首问道,“翟卿认为宁王魏阙如何?”
“陛下,魏阙已是储君了。”翟衡轻声提醒道。
“对对对,看朕这记性,一时未能改口。”魏帝面上神色复杂,长叹道,“朕对不起他的母妃,阿玲,多年来,终究是放不下这颗心,如今,她也可以瞑目了。”
“陛下无需自责,当年皇后母族势力强大,彼时尚是宁王的魏阙生母阮玲地位低下,为了江山社稷着想,牺牲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多年来陛下为魏阙未雨绸缪,铺垫一切,现今扶他名正言顺成为储君,想来日后他必能明白陛下一片苦心。”翟衡轻言安抚,“况且,新太子魏阙能得薄九相助,看来也是天意如此。”
“咳咳咳――”魏帝正欲说话,却连咳数声,待看手掌,竟是咳出了血来。
“陛下――”翟衡不由惊呼。
魏帝摆手示意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