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瞬时打在了女孩的脸上,霎时白嫩的小脸呈现五道血印,起初只是微微泛红,随后充血,鼓起半个面包大小。
女孩捂着脸把头扭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红儿,哥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哥就要死了,哥不想让她难过。”男子捂着后腰,半弯曲着身子,强行支撑着身体,恨不得一个踉跄就要栽倒。
女孩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可还是头也不回的扭向一边。
“哥这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了,爹娘走的时候把你托付给俺,都说长兄如父,可我这个哥哥当的当真是猪狗不如。现在哥身子不行了,剩下的日子你该怎么过活啊?“男子一边哽咽,一边不停地抽着自己嘴巴子,也不知是病痛还是心痛,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着。
女孩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抱住男子,哭喊着道,“我不要哥死,我们治病,我相信哥会好的。”
“说什么胡话,哥没本事就剩那么点钱了,那是哥留给你的嫁妆。哥这辈子做梦都想牵着你的手把你交给另一个男人,现在看来是不成了。但是哥也不能委屈你,有了这笔钱你在婆家也好硬气点。本来哥也给你新姐留了点,现在想来她日子过得不错,那就都给你了。虽然钱也不多,但至少够你在咱们老家交个首付的,到时候你找个心疼你的男人,好好过日子。”说着男子拿起压在床铺底下的一件破旧的蓝色工衣,撕开最里面的夹层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了女孩继续说道,“等哥走了以后就给找一个离你最近的山头埋了就行,就不跟爸妈葬一块了,省的他们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你也知道你哥这个人好面,抹不开那个面子。每年初一十五的啥,你要是有空就来看看哥,给哥带点酒,哥就好这口。要是以后有了小侄那就别来了,孩子要紧。哥在天上看着你呢,要是哪个男的敢欺负你,哥一定做鬼也不放过他。”
女孩愈发哭的厉害,“不,我不让哥死,医生说了,只要换肾还是有希望的。拿着你的臭钱我不要。“说着女孩又把存折塞到了男子的手里,“这钱给你治病,将来我自己的日子我自己过,用不着你。”
“胡闹。”男子气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身子差点栽了过去,怒气吼道,“你咋就不能让哥省心呢,你是想让我死都死的难受吗?哥自己的身体哥比谁都清楚,能活多久哥心里有数。阎王都下通牒了,是你想不走就不走的嘛。那会咱娘不是找高人给哥算过嘛,哥这辈子命不长,吃苦的命,所以你应该替哥高兴,死了也算是享福了。”
“我才不信那王八蛋的鬼话,我明就回去把他那破嘴给缝上,让他胡说八道。”
男子不再说话,一把将女孩搂在了怀里。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想活着,他还有太多的使命没有完成,可是命运似乎总是那么不尽如意。
两个人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一句话也不说。
男子悄悄地把左手的液管拔了,摸摸女孩的后脑勺,轻轻地说道,“红,去,去给哥办出院手续吧。哥在这住不惯,最后几天哥想舒坦点,咱回家。”
女孩就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般,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退了出去。
连续几天刘新都没有收到那个叫做卢红女孩任何的讯息,她查过联系方式,是公共电话亭的号码。刘新按照电话亭周边的地址找了很多遍,可还是没有半点讯息。
刘新站在办公室楼下的超市门口,她多么希望再次看到他的身影,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弄丢他。卢远没有等到,可是她等到了那个叫卢红的电话。
“我是卢红。”
听到电话那头那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刘新的心却像沸腾一般。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无伦次的说道,“我,我是刘新,不,不是,那个,那个,你哥,他现在好吗?不对,他得了什么病严重吗?也不是,他,他,在,在哪?”
“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他快死了。”说完还没等刘新回答便挂了电话。
刚刚听到熟悉声音的时候,刘新就像是一把正在燃烧的火苗,下一秒被浇筑一筐冰块似的,凉个透底。
刚刚看到讯息上的地址,刘新一刻也不敢停歇的就飞奔而去。在车上她想了很多,一会儿见面她应该说什么,她编了好多开场白,可是当刘新踏入病房看到那个正在收拾行李、虽被病灶缠身脸色透着雪白面容的男人,顿时就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她站在门口,透着门缝就那么静静地张望着。
上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是个青春洋溢的帅小伙。当真如此,那个时候卢远可是他们村子里头出了名的梦中情人。好多小女生天天往他的抽屉里塞纸条、还有好多女生给他送好吃的。不过这家伙倒是一个也不拒绝,照单全收,当然那些吃的最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因为这个,她还被好多女生围堵在厕所里,要不是老师及时发现,说不定就给扔茅坑里了。不过自那以后,卢远就再也没有收到过情书,更没有好吃的了。更可悲的是,卢远也成了那些往日里最是殷勤女生嘴里的渣男了,时不时的就要被戳着脊梁骨一顿臭骂。可他依旧是笑嘻嘻的,好像在他的世界里就没有阴霾。她一直说,他一定是老天爷的宠儿,派到人间历练来的。
男子始终没有发现门外的刘新,如果知道恐怕也不能像现在这么安逸沉稳。
“你来了。”刘新背后吹过一丝冷风,刘新看了一眼,觉得整个脊背都发凉,那双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剥的眼睛就像是饿了很多天没有吃到食物的猎豹,凶残至极。
男子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的扭了看了一眼,当他与她的眼神再次交汇的时候,双腿好像被什么拉了一把似的一把瘫坐在床上。
刘新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悲的情绪,一把扑在了他的怀里,像个孩子拥入父亲怀抱一样,失声的痛苦起来。因为声音过于吵闹,护士几次上门训斥。
刘新像个孩子一样不肯撒手,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要不是卢红从后面一把把她揪起来,还不知道她要哭到什么时候。
卢远没有直接和刘新说话,而是转头扭向卢红,问道,“手续都办好了?咱们走吧。”
“办什么手续?谁准你出院的?”刘新这才从悲愤中抽了出来,抹了一把早已被眼泪冲花的花猫脸。
卢红站在旁边白了一眼刘新,嘴里碎声嘟嘟囔囔,被卢远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本就没什么大碍,我问过医生了,是医生让我出院的。”卢远很是平静的说道。他刻意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她看出一点波澜。本就将死的人了,他不想再给别人平添什么烦恼了,何况那个人还是他这辈子最想守护的人。他本想硬气点,或者干脆将她给赶出去,可是看到她泪眼朦胧的躺在自己的怀里,就什么狠话都说不出口。
“好,我这就去问医生,如果医生确实说你可以出院了,那我就让你出院,如果没有,那你就给继续呆着,一步也不许离开。”
“别别别。“卢远摆摆手示意刘新不要去,说道,“我这病就是没边的病,躺在这也是活受罪治不了根,每天不是扎针就是输液,还不如回家躺着,没准心情好了这身子也跟着好起来了。在这,我胸闷的很,就算没病也得折腾出病来,我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就是闲不住。再说了,你打小不就说我命硬,阎王爷都不收。”卢远胸口提着一口气,生怕漏了馅儿。
刘新本想继续挽留,身后的卢远一个跻身将刘新挤到了一边,径直地收拾起行李。
气氛突然陷入一阵尴尬,刘新也只好作罢。
刘新跟随卢远来到了他们的居所,在一个地下二层的隔间里。阴暗潮湿的房间仅能放下一张小床。旁边就是公共厕所,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恶臭。
卢远看出刘新的心疼,紧忙解释道,“这虽然差了点,不过习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想起咱们小时候经常吃不饱,这都不算啥了。再说了,攒点钱以后咱也能买个属于咱自己的房子不是更好,干啥要给那些城里人赚了钱。俺在工地上可听那些工头说了,这城里人到银行贷款然后买了房,在租给俺们这些进城干活的,然后替他么交房贷。你说,他们这算盘打的多美,俺们可不能白白吃了这哑巴亏。这环境虽然差点,但好歹钱都进俺们自己腰包了。”
刘新难得又看到那张熟悉的笑脸,只不过此刻她的内心并没有多少慰藉,更是一种心酸。
为了能够给卢远治病,除了每天充当12小时的保姆无时无刻的看护外,剩下的时间除了必要的睡眠就是再不停地寻找救治的办法。
就在刘新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访客打破了宁静。
刘新一推开房门便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盘坐在门口,十多年来,除了沧桑那股子熟悉的让人反胃恶心的气味依然很浓。
“你,你们?”刘新惊讶之际心里莫名涌起一股恐意。
听到声音后几人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一股浓重的臭味咧嘴笑呵呵的说道,“哎呦闺女,快给俺的瞧瞧,咋么多年长得真是越来越俊了。”一口操着满口黄牙的男人站了起来,绕着刘新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嘴里还不停的砸着舌。
刘新小吸一口浊气,眼底一层碧波往上收了收。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们。”
还未等刘新说完一掌鲜红的血印就浮现在左半边脸。老爷子怒气的吼道,“小兔崽子,咋着长本事了,想不认俺们,你也不骚泡尿照照镜子看你是谁的种。既然这样,俺也不会顾念什么父子情,你给俺一百万,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俺走俺的独木桥。但要是你不肯,那你也甭想好过。”
“要钱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有本事你就拿走。当初命是你给的,你想拿走随你便,如果真让我选我宁愿再投一次胎,也不愿认你这样的父母。”
“好啊,长脾气了哈,那咱们就走着瞧。”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无论刘新去哪后面总能跟着三个人。刘新不敢去公司、也不敢去找卢远,她不知道那个老头到底能干出什么事。
“怎么狐狸尾巴漏出来了吧。”电话那头卢红没好气的说道。
“对不起,我现在遇到点麻烦不能去看你哥,你再给我些时间。”
“不用了,等我哥走的时候麻烦您老大驾光临送上最后一程我就谢谢你了。“说完便自主的挂断了电话。
在卢红的世界里,一直认为是这个女人毁了他的哥哥。虽然她们家日子也不算富裕,但是至少一日三餐也是顿顿吃肉的。可是自打刘新消失以后哥哥便像疯子一样着了魔,甚至是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去找她。结果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最后这身子也被累垮成现在这副模样。
刘新再也坐不住了,她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能拖下去了。她主动找到楼下那些人,她要谈判,至少现在逃避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我们聊聊吧。”
老爷子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随后咂巴了一下嘴,将头扭到了一边,一脸不屑的神情。
“好,既然你不想聊那我也不再说了。你们可以继续守在这里,可是你们一分钱也得不到。你们大老远的从老家过来想来也是耗不起吧。看来我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既然你们那么有闲情雅致,那咱们就慢慢玩。反正我这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你们随意。对了,这大城市可不比咱那,就是个馒头也得一块钱,您老这钱包还够坚持几天的?”
刘新自顾自的说了一通,不等那些人张嘴便起身准备回去,老爷子琢磨了一番赶紧叫住,“等等。”老爷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然后说道,“说吧,什么时候给?”
刘新假意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的蹦着脸笑着说道,“哼,我记得八年前好像您就收了一笔钱吧,那数钱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想来您记性不太好这么些年有些健忘吧。”
“甭跟我讲这些,就说啥时候给钱。”老爷子有些不耐烦。
身后的女人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讲话,只是一个劲的躲在男人的身后一句话不说,看着楚楚可怜的样子。可是自始至终,刘新也未从这个沉默的女人感受到一丝关怀。她永远都是这副让人欲哭无泪的模样。
还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长得还算人模人样,可是眼神里那股子臭痞子气可当真是亲爷俩。
“一百万没有,最多十万。”
“你打发叫花子呢,十万?还不够我塞牙缝呢。”
“那好,既然不行那你就继续耗着吧。”
老爷子坐立不住,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伙无所惧怕实在也不是事,他和老婆子、儿子来这也有几天了,这大城市确实不比小城市,什么都要花钱。眼看着那点存款日渐捉襟,再这么下去恐怕真得如了那兔崽子的意,得活活饿死。老爷子跺了跺脚,压着牙愤懑的说道,“二十万,你给了我就走,然后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以后我就当再也没有你这个女儿,是生是死都跟我没有关系。”
“好。”刘新斩钉截铁的说道。
好不容易把这群人打发走,刘新立马就去卢远的住处,刚刚走到地上便听到卢红的哭声。刘新神色紧张的快步奔跑下去,一个不小心人和东西一块滚了下去。她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就往地下闯。
“求求你,不要赶我们走,我再给您加钱,就求您不要。”卢红跪在地上恳求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女人,周边聚集了很多看客。
“你看看你哥那死样,马上就要死的人,你们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呢。他要是死在我这里,我这房子还怎么租出去,快滚。你们要是再不滚我可就不客气了。”
卢远趴在地上,他撑着胳膊想要站起来,可病痛几次尝试都失败了,他攥紧拳头不停地有气无力的叫着卢红站起来,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实在不忍自己的妹妹为了自己如此低三下四不顾尊严。
他越是挣扎,身子就越是重几分。最后一口鲜血涌了上来,整个人都昏了过去。
卢红不知所措的一边跑去抱着哥哥,一边又拦着那些人将他们行李扔了出来,左右呼喊。刘新看着眼前的一幕慌了神,顾不上悲伤她一把将那个手足无措的女孩抱在怀里轻轻拍辅了两下然后打了两通电话。
刘新深吸了两口气,尽可能保持镇定。没过一会儿救护车来了,胡哥也带着一个男人过来,刘新跟着卢红上了救护车,胡哥则和剩下的男人收拾散乱扔在地上的衣物。
卢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刘新又看了一眼卢红,然后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里从推车上翻滚了下来,无力的说道,“刘,刘新,答应我不要白费力气了,不要治了,没用的。”
“不,你不要担心,我有钱。”刘新手慌脚乱的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举着说道,“这里有三十万,不够我可以再去借,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救活你。”
这个时候人群中冲出一个佝偻的老男人,趁着慌乱他一把抢过刘新手中的银行卡。
“小兔崽子,俺就知道你不说实话。还好我偷偷跟着,要不白白被你这狗娘养的玩意给糊弄了。”
刘新疯了一样冲着那个老男人撕扯,两人推搡之际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朝着刘新的腹部一刀捅去。千钧一发之际,卢远像是被什么附体一般从地上轰然一下做了起来一把将刘新推到在地。鲜红的血液一下子喷射而出。
时光似乎静止了一般,在场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刘新看着那个男人缓缓的从自己的眼前躺了下去,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一个月后。
“给。”
卢红拿着一封黄皮信封递给了刘新手里,刘新缓缓看了一眼卢红然后径直的打开,是卢远的笔记。信纸上没有一个字,只有一朵小小的云彩,和一颗小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