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宋阳雪。
阳春白雪。
我喜欢阅书,喜欢看人,喜欢捧着书本沉浸在一个个故事中,不用理会尘世喧嚣。
两年前,我辞掉了一份高薪工作来到公共图书馆工作。朋友们都说我傻,放着白领的高薪不要,跑来当一个看门的。
公共图书馆内宽敞明亮,摆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桌子和沙发,每五排桌子上方悬挂着一个水晶灯,一排排立着的书架上装满了各类书籍。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学生,青年,老人。
还有……
一个带着蓝白条纹大口袋,穿着有些破旧的约摸50来岁的中年男子。
“他怎么又来了。”坐在我身旁的小李低声埋怨道。
他一脸拉碴胡子,却毫无邋里邋遢之感;他总是带着一个大袋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他身穿破旧衣裳,却很干净。我一直对他印象深刻,不仅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外表异样”的人,还因为,他的脚上总是穿着鞋套,手上戴着塑料透明手套。
图书馆晚上9点闭馆。
我下班后会经过一个过街天桥,天桥上躺着一个人,他呈八字形地躺在地上,身下还垫着一床薄薄的被子,腹上盖了一件蓑衣,脚上套着一双木凉鞋,可他的指甲却尤其干净,剪得光滑圆润。
我认出了他,图书馆里的那位中年男子。
我顿了顿,最终还是走到他跟前,拿出50元放在地上,随后离开。
刚走每几步,他走到我跟前,眼里没有任何卑微式的感激和感动,“姑娘,谢谢你,我是拾荒者,不是乞丐。”
我双眼圆睁,缓缓伸出手将钱拿回来,面露尴尬,半天才说出一句,“您,就睡这儿吗?前面有家旅馆,我带你去吧。”
他哈哈大笑,“旅馆有什么好,倒不如走到哪儿睡到哪儿来得自在。”
末了,他接着说,“天作被褥地作床,能赏星星和月亮,吃喝都是百家饭,我喝水都能到长江边。”
或许是我太狭隘了,我难以理解他的雄心壮志。
夏日夜晚的风吹来,他说完便躺在了地上。
2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图书馆,不知为何,在那么多人里,他总能让人一眼看到他的存在。
黄昏将至,图书馆外落日撒下一片金黄的光,延伸至图书馆门前。他却还迟迟未到。
小李喜逐颜开,“那个捡破烂儿的总算没来了。”
我终于忍不住问到,为什么这么反感他呢?
小李撇撇嘴,然后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反感,我就是不喜欢浪费生命的人。”
浪费生命?
她继续解释称,"不思进取,看起来也不过才50多岁,却以乞讨捡破烂儿为生。"
此时,那位拾荒者走了进来。一如既往,戴着鞋套,手套。
他走到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然后挑了一个空位坐下。
末了,小李又说到,“阳雪姐,你没发现,他周围的人都离他挺远的吗?”
我朝那个方向望去,正好看到他右边那位女生将座椅往一旁挪了挪。
我曾相信,每一个能坐在图书馆静心读书的人内心都很柔软。
此时,我陷入了沉思。
图书馆里人很多,本是风华正茂,书生意气之地,可这种令人舒服的沉默却突然被打破。
往一旁挪座位的女孩子问到那位拾荒者,“不好意思,想问一下,您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我心中冷笑了一声。
拾荒男子微微眯了眯眼,随后微笑到,“没有,您可以去前台调一下监控。”
我带她去监控室时,这个女孩儿说了一句话让我震惊不已。
“请您从……嗯,5点的时候开始看吧。”
5点……
几乎是他来的时间。
从5点的监控录像一直看到女孩儿发现自己的手机丢失,女孩儿终摆摆手道,"好了,不看了,失财免灾吧。"
我很欣慰,最后证明没有任何人动过她的桌子,她的包。
3
曾经看见乞讨者,我总会忍不住掏钱,发出悲天悯人的感叹,想要普度众生却又无能为力。可对于这位拾荒人,我一点也可怜不起来。
他进图书馆前总是会先停留半刻,在门口打开那个大布袋子,布袋子里有很多杂物,塑料瓶,纸板,纸盒……他从布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儿,再从黑色塑料袋儿里拿出两样东西。
手套,鞋套。
有一名少年走到前台来,面带微笑,言语十分温和,所谓温润如玉大概就是如此。
"我觉得你们可以将图书馆化为两个区域,一个给我们,一个给像那位中年男子的人。"他始终保持着微笑的样子,看起来真有礼貌。
我胃里一阵反酸,强迫着自己拿出一名职业工作者的态度,微微鞠躬,返以笑容,"您说的像那位中年男子的人是什么人呢?"
他刚想说什么,旁边走来另一个少年,只背了一边书包带子,戴着一只耳机,脸上眼里尽是不屑,"就是捡破烂儿的,穿戴不奢侈的,没有知识的,不像",耳机少年停顿了一会儿,望向那个少年继续说道,"他~~那么高尚的人。"
"他"字强调得很重,声音拖得老长。
最后他白着眼说到,"什么叫公共图书馆不懂啊,这图书馆是你家开的啊。"
耳机少年说完便走了。
两人离开后,我不禁笑了笑。
小李在一旁惊叹,我正想问她耳机少年是不是很酷,她眼神直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感叹一声,"这个戴耳机的男孩子也太没礼貌了吧。"
说完便低头继续翻阅着她手中的书《瓦尔登湖》。
她觉得很好看。
4
我和小李的关系不好不坏,可以说是点到为止,就像一杯白温水一样。
因为都喜好看书,我们有很多共同话题,虽然总是各执一词。
她刚毕业就来了这里工作,我们一起共事快一年,可我渐渐觉得好像不管怎么样,我们的朋友情谊都难以跨上一个台阶。
后来,她突然跟我说,她要辞职了。我很惊愕,因为她曾说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她告诉我,“我很喜欢这个工作,但是工资真的太低了,我没办法过我想要的生活。我已经找好了另外一个工作。”
想要的生活?
小李说,至少可以不用在菜市场买菜还要跟那些菜贩磨舌砍价,不用看到商场里最爱的包包和衣服后又苦于囊中羞涩只能默默离开。
我问她,那你喜欢那个工作吗?
小李微微沉默,然后抬头注视着我,“不管怎么样,它的工资待遇特别好。”
那时,拾荒男子正站在门口,与以往一样,他从袋子里拿出手套和鞋套,将它们穿戴好后走了进来。
小李凑到我耳朵旁,低声说到,“我不想以后成为他一样,进个图书馆还需要脱鞋。”
小李离开了,她没有再回来过。她走了很久以后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哎,我不喜欢这个工作。
我在手机上打下一个一个字:要不要考虑回来?
她没有再回复我。
那位拾荒人突然走到我面前,拿出了一个信封。
我疑惑地将信封接过来,摸着厚厚的一叠。
1块,5毛,1毛,5块……
“我也没什么钱,这里面加起来有50多块,给图书馆拿去买一两本书存置起来吧。”
我连忙拒绝说不能要他的钱。
他说,总不能一直占用公共资源也不付出点儿什么。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声谢谢。
曾经我害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一直没有提鞋套的事,可这次我终于鼓起了勇气,“其实,可以不用穿鞋套,你的鞋并不脏。”
我的意思是,他不用看轻自己,大家的鞋在外面走来走去后都会很脏。
可他哈哈大笑道,“我的鞋当然不脏。我只是觉得清洁员打扫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说得自信满满,笑得自信满满。
末了,他接着说到,“我以后不会来了。”
我问他要去哪里?
不知道。
简单的三个字。
不是对前方的迷茫,而是对未知的下一站的期待。
说完他便走出了图书馆,我看着信封然后冲了出去,想要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已经走下了图书馆阶梯。太阳渐渐西下,彩霞将天边的云朵渲染得一片通红。
我想要张开的嘴最终还是合上了。
不必问名,逍遥的大侠都是匿名行走江湖的。
5
我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每次还是会经过那个天桥。霓虹灯晃眼得很,将我的影子打在地上。我刚下天桥楼梯,有个人佝偻着背朝我走来,脸有些脏,目光呆滞,头发乱糟糟一片,身上有一种不知名的气味儿。
他拿着一只缺了口的破瓷碗到我面前,“行行好,给点钱吧。”
我顿了顿,然后从包里拿出50元,放进了他的碗里,他激动地说谢谢。
我看着他在霓虹灯下的背影,突然想起了那个像大侠一样的拾荒男子。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气定神闲,丝毫不在乎世人眼光,不去掩盖形容的枯槁,不与世人攀比荣华。
潇洒自如是他。
不拘小节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