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这个女人,村里的人都说她精神不正常,是个癫子。幼时我不懂,什么是癫子?
风把村口的大树吹绿了,又催黄了。村头的那个女人,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坐在那棵树下面。
村里的老人,都说她年纪轻轻守了寡,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去外面上了学,也跟外面的男人跑了,不回来了,家里一下子就只剩了她自己。
村里一时便传满了风言风语。有的说那个阿姐是碰到了拍花子,也有人说死了。
我见过那个阿姐,总是喜欢穿淡蓝色的裙子,笑起来脸上就单边有酒窝。
他们都说阿嬷是个癫子,可我不觉得,她是个失了心的人,大概,她是在等她的孩子回来,心也就回来了。
每天放学,只要我驻足在她的跟前,她都会笑着看着我,也不拉我,我不晓得她是怕我害怕她,还是更害怕那些风言风语。
次数多了,我便把父母的那些叮嘱抛之脑后了。我也会在她边上不远处的地方,挑一块干净的石头,拍拍灰,然后坐下来。
有时什么都不说,有时跟她说些学校中的事情,发发牢骚。
“我们班主任烦死了,头发的长度都要管。”
“……”
“你说她不管我们学习成绩,净管这些,真是多管闲事。”
“……”
又是一阵静默。
“阿嬷,也就你愿意听我说这些。在家里,爸爸妈妈更喜欢弟弟,每天就只知道要我多用功念书。”
“阿嬷,我好想离开这里。”
“那样……你爸爸妈妈会伤心的……”
门口的田野,换了一茬麦子又换了一田的油菜花。
在那个夏末,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如愿要离开了。那天晚饭前,我又去找了阿嬷。
在阿嬷边上我熟悉地给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什么都没说,就静静地坐着。
过了很久,阿姐开口了。
“阿妹啊,你去外面要是见到了崽崽了,让她回家,说我不怪她。”
“……”我点点头,鼻头一酸,泪珠子就掉了下来。
过年的时候,我回家了。阿嬷还蹲坐在村头的那棵树下,我跟阿嬷说的我的所见所闻。阿嬷从来都是静静地听着。
走之前,我跟阿嬷说。
“阿嬷,下次放假回来我再来找你。”
开了学,我还是习惯一个星期一次给家里打电话。
我记得那天,跟妈妈聊着聊着,话筒那边没声音了。
“怎么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跟你说,村尾的那个阿嬷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前两天的事情吧,也是年纪大了,家里也没个人照顾,人就这么走了。最后都见上女儿一面。”
“妈妈,我去陪阿嬷聊天,也是你们默许的吗?”
话筒那边没声音,过了许久。
“我们都是当父母的人啊。”
春天来了,花骨朵儿也都冒了出来。我们等来了春天,可阿嬷却没有等到花开的声音。
在时间里面,我们什么也不能留下。包括痛苦,快乐,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