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皱了皱眉,“三分舵的人,你为何这么慌张?”
“我们这个渔村并不属于三分舵的管辖,上贡也是上给四分舵。”周元喜的手指不禁紧握成拳,三分舵的舵主李侯手段阴狠,为人卑鄙张狂,视道德规矩为粪土,仗着于广的势四处横行霸道,不仅如此还经常骚扰其他三个舵主的地盘,抢夺其管辖渔村即将上贡的奇珍异宝再转送给于广,其他三个舵主对他可是恨的牙痒痒。
奈何于广根本不制止,反而放纵他的行为。说到底,于广并不想四个舵主如何亲近,怕他们四个一心来对付他,他需要李侯来制衡。
“总之,不能让他们发现这个。”说着,就要拿着珍珠准备藏在门前的树下。不能在房内,会被发现的。
然而,还没走到门前,门却缓缓的被推开了。
烛光洒在她的背上,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一身绿色的衣裳,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的表情却淡漠的不像话,这是周元喜看见她的第一眼感觉。
珍珠被周元喜握在手里握出了汗,而她的指尖一片冰凉,只是直视着宋初说不出话来。
沈默微微站在周元喜前半步,侧了一下身子抵挡住了宋初的目光,眼神警惕的看着她,气氛微微有些紧张。
她半垂着眼眸,语气毫无起伏,“我是……”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却忽然火光增大,小小的院子亮如白昼。
十几个人悄无声息的下了马,手里举着火把整齐的肃立在院内。雨下的越来越大,“噼里啪啦”的敲击着房上的瓦片,气氛却诡异般的沉默起来。
周元喜的脸色一白,看着那十几个人中为首的章丘,眼神中有按耐不住的厌恶。
恍若是未察觉到身后站着一批人,她不轻不缓的说道,“四舵主派我们一行人来亲点各地所需上贡的物资是否已经筹齐”她看了一圈屋内,最后眼神落在周元喜紧紧握住的手,却没有了言语。
章丘似有若无的瞟过周元喜清纯质朴的脸蛋和高高耸立的胸脯,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眼神转过来,一本正经的打量起宋初来。
这是一个女子,长的并非倾城,顶多算是清秀,只是一双眼睛很有灵气。章丘抬眼扫了一下她的身形,眉头一动,看向她腰间挂的令牌,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宋初转过身来,眼神直直的望向章丘,脸上虽有着笑,语气却毫不客气,“不知三舵主的人深夜来搜四舵主所管辖的渔村,是有何用意?”
章丘绕着宋初走了几步,手指轻轻的滑过桌面,讲话轻佻,“三舵主的人?”他拍了拍手上的灰,余光却瞟在了周元喜的身上,语气拖得很长,“亲点物资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把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上。珍宝被盗,这件事情决不能泄露出去。
宋初微微眯,声调凌厉得近乎冷酷,“这不要问三舵主吗?!”她手紧紧握住腰间的令牌,“我们一行人刚入此处却遭遇袭击,七人只存其一,三舵主此间行事莫不是不把我们四舵主放在眼里?!”
章丘看了一眼她的令牌,笑得似是而非,“好一个宋初,黄毛丫头说话还真是不负责任。”他一步一步逼近她,“你有何证据说这事是三舵主做的?再乱说话,小心你的舌头!”说着手就缓缓摸向了腰间的刀
宋初看着他的动作,竟轻轻的笑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毫不畏惧道,“纵使帮主如何着重三舵主,但万事皆有其分寸,三舵主此番行事未免有些过火,帮主责问下来,三舵主自有帮主庇护,而你等手下之人是万万逃脱不了的。你若还想对我动手,可得想明白了。”
章丘眯了眯眼睛,眼底翻滚过一丝厉色,他嗤笑一声,“牙尖嘴利,可是你忘了一点,老子平生最恨威胁!”
“嗖”的一声,他便从腰间抽出了刀,身后的人见他有所动作,下一秒便一齐抽出了刀,没有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外头还滴滴答答的下着雨,春寒来袭,屋里灯光如豆,气氛却逐渐冰寒起来。
宋初的脸色不好看,她确实没有料想,章丘竟然是个如此莽撞不计后果的脾气,看来三舵主得势太久,连底下的人都如此张狂得毫无顾忌了。
正在她们两方僵持着的时候,章丘身后的一人上前,贴在他耳边轻轻道,“没有人,整个渔村搜遍了,没有找到那小子。”
章丘皱了皱眉,心下多有烦躁之气,他看着宋初眉间坚毅的神色,又不免想到了她说的那番话,虽说此人巧舌如簧,但说得也不免有几分道理,随即抬起手扬了扬,示意他身后的人退后。
夜色愈加浓重,他皱着眉扯了扯领子,眼神转了一圈落在周元喜的身影上,狭长的眼底露出一丝精光,原本一身烦闷无处发泄,没抓到那小子回去怕是免不了一顿责罚,如今正好来了这村子,不如先找点乐子,他将手中的刀如鞘,目光不自觉的从周元喜的脸蛋转移到她高耸的胸脯上,笑得万分淫邪,粗声粗气道,“屋子里的人都给我出去!”
他手下的人笑得暧昧,章丘不耐烦的挥挥手,“等我完事,她就赏给你们了。”想来,他手下的人好久没开荤了。
手下那批人一阵骚动,当下就人吹了几声口哨。
周元喜听到这话,脸色惨白如纸,一双装有云彩的眼睛被铺天盖地的恐惧淹没,她紧紧抓着沈默的衣袖,满面泪水的冲着沈默摇头,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说不出一个字。
宋初厌恶的皱起了眉头,还想再说什么,她的脖间上就驾了一把刀,刀锋贴着她的动脉。
章丘冷锐的眼风扫了过来,语气更是冷到了极点,“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老子不杀你倒让你看不清楚形势,我忍你一回,不代表我会忍你第二回。”
宋初默然,章丘怎么容忍得了她对他指手画脚,她还能感觉到刀锋底下的血液流动。她轻叹一声,终究只能两手紧握成圈,选择沉默,随同他手下的人一同撤到屋外。
沈默伸手回握了周元喜,身子愈加向前将她挡在身后。少年一眼看得到头的眸子里是对周元喜的坚持还有他的骄傲。
游走江湖,行侠仗义,若是连自己喜爱的女子都护不住,那就枉费了他一身武功。
章丘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一眼沈默,言语间多有讥讽,“乳臭未干的毛小子想英雄救美?”
“多行不义必自毙”沈默冷冷的从衣袖中拿出匕首,几乎是命令性质的说道,“还不给我收手!”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章丘和他手下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笑沈默年少轻狂,更笑沈默的天真无知!笑了几声章丘猛的阴沉起脸,眼底闪过恶毒的光,“唱戏的听多了,就以为那是真的了?”
章丘拍了几下,他身后就出来了三个人。这些人是海盗,哪里说那些礼义廉耻,三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少年郎也没什么羞耻可讲,只要能赢,谁管他手段。
章丘舔了一下嘴唇,手指滑过他脸上的十字伤疤,站出来的三人和章丘对视了一下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嘿嘿”的笑了一声,再不怀好意看向沈默的时候,眼底翻滚起一团黑雾。
沈默调整了呼吸,率先出手,短小的匕首狠狠地向前刺出,然而前面那人反应极快,微微一个向后弯腰,匕首几乎就是贴着他的脸滑过。
就在此刻,沈默左右两边的两人同时发动攻击,一左一右向着他的腰间砍来,毫无沈默躲避的空间。
沈默轻轻一跳,脚尖立在他们交叉的刀面上,躲过他刺杀的那人狠辣的从下往上刺出一刀,眼看就要插穿他的脚心!
他迅速向后一个翻身,手掌运气拍在刀刃上,那刀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竟然毫发无伤。
那三人眼看交手了几回也没有将那小子拿下,下手越发重了起来。
三人团团将沈默围住,彼此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决定。
一人攻下盘,凛冽的刀光在空中划过一条线,直袭他双腿,另外一人轻蹬地面,飞身上梁,将手中的刀狠狠一掷,刀尖快速的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爆破声,指向他的脑袋中央,若是躲避不及,人要被一分为二!
好狠辣的招!沈默凝了凝眉,慎重的呼了一口气,匕首脱手而出,直接与刀尖相撞,“叮”的一声,匕首和刀双双入墙两寸,刀身一直轻颤不已,可见其力道。
脚下的刀越来越近,他向后一个空翻,然而还未等他站定,第三个人便直接向他撒了一把白粉!
不好!
十四岁的少年,剑术虽然是同龄人中的翘楚,可是从来没有面对真正的杀机,若真是面对那些大凶大恶的亡命之徒,心智弱上一分,手段更是弱上一分,自然不敌。
白粉在空气中弥散,尽管他后来闭了气,依旧吸入了少量,他的身体逐渐僵硬起来,到了最后连动都不能动。
卑鄙!
“天……”周元喜看到此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只能惨白着脸,边哭边看向沈默。
章丘轻蔑的笑了笑,从那三人手中接过一把刀,慢慢的走到沈默的面前。
周元喜一看见刀,忽然“嘭”的一声直接跪在地上,双手抱住章丘的大腿,一边哭一边摇头道,“求你,求你放过他,我求求你,他只是一个外来客,我给你磕头了,大人,你就……你就放过他好不好?”说着,额头就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个、两个……直到额前都是斑斑血迹。
沈默红了眼,他的手不能动,甚至连嘴唇都动不了,这一刻他多么无力,多么痛恨自己,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周元喜跪在地上磕头,向章丘祈求饶了他的命。
章丘用刀尖挑起他的下巴,恶毒的冲他笑着,“小子,看清楚了没有?你以为江湖是你过家家的地方?毛都没长齐,就敢坏老子的事?!”
章丘低头看着他腿边的周元喜,笑得有点寡淡,“饶了他的命,可以,但是也要给个教训。”话音刚落的下一秒,他手中的刀就直接插入沈默的大腿中!
沈默闷哼一声,眼睛瞪大,鲜血洒了满地,头上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这一刀下去,废了还是没废,就看你的运气了。”章丘低低的笑了一声,眉间的戾气却没有卸去,他凑近沈默的脸,看着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留着你的命,让你亲眼看着老子上了她!”
沈默的双唇颤抖,双目充血,嗓子“嗯嗯”的说不出完整的话来,身体激动得近乎痉挛,他要杀了眼前这个人!他恨不得将章丘千刀万剐!
“哈……”章丘挥了挥手,示意他的手下出去,独留沈默和他还有周元喜在房内,烛光将一切罪恶照的通亮。
周元喜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目光呆滞的看着屋顶,不管章丘在她身上起起伏伏,还是用力的撞击。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脸上麻木得没有丝毫的表情,感受不到她任何的生命气息,唇惨白的不像话。
沈默被迫只能睁着眼看着,冰冷的泪从他的眼眶掉落,他的嗓子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声,腿上的血还在流,然而他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眼前的画面已经足够逼疯他了。
完事之后,章丘餍足的穿好了衣服,撇了一眼在角落里神情狰狞的沈默以及地上未着寸缕的周元喜,他随手将一件披风盖在她身上,“你还有个弟弟?”
说着,他手下的人押着周元宝就进来了,周元宝楞楞的看着眼前景象,他姐姐一身青紫的躺在地上,他忽然凄厉的喊了一声,“姐!”
不,这不是真的!姐姐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泪水就是不争气的从他眼角流出,他除了哀嚎,除了哭泣,他还能做什么?他好恨!他真的好恨!
章丘示意他手下拿了一把刀塞到周元宝的手里,他指了指沈默“给你个选择,你和他只能活一个,刀就在你手里,现在他动弹不得,如果这把刀不杀他,你就要拿着它来自裁了。”
沈默的眼神就像冬日里的寒潭,生气渐退。
周元宝拿着刀颤抖的走近沈默,脸上全是泪水,以及深深的绝望,“沈大哥……沈……大哥……”
除了叫他的名字,周元宝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才十岁,他的手拿刀都拿不稳,就被逼着杀人,这个世道如此绝望,他转眼间想了很多,而刀入肉身的声音第一次这么响亮,回过神来,周元宝猛的松了手,连滚带爬的后退的几步,他惊恐的看着自己手。
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沈大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怯懦又肮脏。
“没用的东西”章丘站起身来,看着周元宝恐惧的脸,话说得不痛不痒,“杀了”
周元宝的双目瞪大,还来不及反应,刀锋已经从他脖子上抹过。
“啊!”周元喜一声尖叫,似乎是受不了这个刺激,整个人陷入了癫狂当中。
章丘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似乎是没有了兴致,走出了门后,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屋内的人,面无表情的说到,“这个渔村里的人一个都不留,杀了!”
走了两步,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勾着唇笑得阴暗,“不,把那小子留下,我要他痛苦的活着!”
他身后的人恭敬的道了一句,“是”
十几号人出现的悄无声息,最后也如同潮水般的走了。
宋初抿了抿唇,一步一步走入屋内,一颗沾染着血迹的粉色珍珠滚到了她的脚边,她弯腰轻轻捡起,屋外传来大批大批的屠杀声和哭喊声,她不禁有一阵的恍惚。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沈默可以动了,他安静的跪在周元喜身边,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不似活物,太安静了,他安静得如同是腐朽的尸。没有眼泪,甚至,没有呼吸。
宋初移开视线,转向周元喜,周元喜紧闭着双眼,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她微微楞了楞,咬舌自尽……了吗?一时间她说不出话来
沈默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安静的在那里跪了十分钟,之后手拿着一盏油灯,宋初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出了院子。
她看着那个少年,将整个院子点着,身后燃起熊熊大火,却依旧照不亮他的表情。
无意间她抬头看到他的眼睛,她霍然一惊,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如同地狱里的恶鬼,恶毒的诅咒着整个世界!
又一个怪物诞生了,她想。忽然她悲哀的笑了起来,像她这样的怪物,这个世界……又多了一个。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即使在雨夜里,身后的大火也没有停的趋势。章丘屠了村,一个都没留下,那些烈火里的哀嚎即使再远也清晰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脑海里、心里。
宋初翻身上马,而沈默只是沉默的将腿上的刀拔了出来,然后一步一步的瘸着腿向前走,萧索的背影消失在了她眼底。
那个少年死了
和周元喜和那个渔村一同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而她,她拿起手中的粉色珍珠,小心翼翼的将它和辟海珠一同放在一起,她想,她身上的某些东西也死了吧。
年少初出江湖行侠仗义幻想能快意恩仇,然而,江湖这个地方就像被冰封的荒原,让所有的人,失去色彩。
回顾她这一生,竟然早在当年那个小村子里,她便死了。
从此,故国无故人。
(这个故事和一是承接的哦,一和二在一起看才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