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当年那个执剑少年和眼睛里有着云彩的姑娘早就湮灭在漫长的光阴里。那一场大火毁灭里，又如何只是少年向往江湖的绮梦，还有她。他们三个人，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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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弯月悬于九天，洒下一层淡淡的银辉。没有繁星相伴，紫黑色的薄云在空中游戈，一会儿便隐住了月亮。
“真无聊”
沙哑略带青稚的嗓音响起，瞬间就湮灭在了海水轻轻翻滚的波浪声里，静谧的空气里都是海水咸苦味。
他双手抱头躺在甲板上，船微微摇晃还算平稳，海风从远远的海平线吹来，带来阵阵腥味，他一身粗布麻衣，好在常年练武也不觉得冷。
他睁开眼盯着格外宽广的天空看，嗤笑一声道，“哪里的星星都一样嘛”一双凤眸里充斥了少年的锋利和骄傲。还没有等他感叹完，船轻轻的一声撞击，整艘船的客人都被惊醒了，各式各样的吵闹声还有骂声刺透夜色，慌慌张张的，还有人急忙从船舱跑出来，以为是船破了。
他皱了皱眉，从船上爬了起来，摸了摸放在胸口的一把短剑，这是他下山，师父唯一给他的东西，用来防身的。
“他奶奶的，吵什么吵！再吵老子剁了你们！快下，北海到了，都给我下船！”粗暴的声音一下子盖过了之前的不满声，他慢慢的走到船前，一个一脸横肉的汉子拿着一把刀站在船边，他有比平常人高，身长八尺，秃着头，光着膀子，满脸的不耐。
那些人一看到那个汉子就缩着头不敢再说什么，沈默看了那汉子一眼，他决定来北海历练便登上了这船，船票便是从那汉子的手里买的。
北海海盗猖狂，平常的船都不敢做拉人去北海的生意，怕碰见于广。他找了很久，也只看到这一艘船去北海，估计背后也有些势力，即便如此，船也不是白天开，而是晚上开船，想来也是躲避于广那些海盗。
众人多有不满，但终究是一个接着一个下了船。
“北海到了？”前面有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十一二岁罢了，俏生生的一双眼睛提溜了一圈，问着旁边的父兄。
她的兄长牵着她的袖子低声道，“还没呢，北海的城镇还要过去一会，这只是边缘的渔村。”
“咿呀”小姑娘瘪了瘪嘴，皱着鼻子嘟喃，“那为什么把我们赶下来？”
走在前边一个老者听闻回过头来笑着说，“这船半夜里没看清路线，碰到了这渔村前面的礁石了，不愿意再往前面开，反正这也是北海的范围了，虽然离城镇有点远还需要我们自己走一段，他们索性就赶我们下来了。”说着又低头叹了一会气，“人呐，命比草贱啊，谁都可以欺负。”
小姑娘听着咬了咬嘴唇，“那些真是坏人！”
“嘘”她兄长向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小心翼翼的回头看了看确保那些人没有听到，才点了点她的眉心，“你这小糊涂，他们听到了怎么办。”
“听到了就听到了”小姑娘撇了撇嘴，头抬的极高。
她父亲见了无奈的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向着刚刚搭话的老者说道，“天色这么晚了，大家各自去找地方先睡上半宿，明天再赶路。”
老者摸了摸胡子，“我来这里本就是投奔亲戚，亲戚也离着不远了。”
说着下了船的人就各自往各自要去的方向走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刚刚一船人就剩下了他一个站在渔村的海边。
他摸了摸胸口的短剑，身上除了这身衣服还有这把剑，师父只给了他一吊钱，那吊钱全部用来买船票了，此时他身无分文，也没地方可去。
转过身，那艘船也不见了踪影。
弯月挂在天边，海上的明月像是格外离人近，银辉洒在海面上，像极了星星坠落在了海里，闪闪发光。
他四处巡视了一周，随便找了一块巨石便躺在上面，继续闭上眼睛......
海水拍打海岸的声音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知道天刚刚亮，耳边传来一阵阵喧闹的声音，他才睁开了眼睛。
很多男人手里拿着渔网，三五个人乘着一艘小船就要出海去捕鱼捉蚌，基本上是没有女人的。
应该是没有女人的，传说龙王厌恶女人，若是见了女人，必要发怒，轻者捕鱼十次九空，重者便是海啸爆发，海边几个村子转眼就被海水淹没，渔村全是靠海吃海，若是捕不到鱼和蚌，一年没有收成那就意味着死亡。所以，一般渔民都不肯女子来捕鱼。
“爹，你身子不好今天就不要出海了。”沙哑而又柔和的女声传到他的耳边，不由的令他转过头去。
确实是一个女子，十五岁的样子，皮肤常年见阳光被晒得偏黑色，头上连发钗都没有，两条破布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显然是及笄之年，偏偏一双眼睛生的极好，似乎她的眼里生了一丝云彩。
干瘦的手紧紧抓着老者的袖子，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当下就有男子大声吆喝起来，“喜妹，女人怎么能来海边，快回去吧。”
旁边的人笑着附和道，“周老汉这是急着替你赞嫁妆哩！再说了他可是捕鱼的老手，啥时候见他空手过，放心吧喜妹，今儿天气好，出海不会有事的。”
“咳咳”周老汉捂着嗓子又咳嗽了几声，随即转过头厉声道，“还不快回去？！”
“周老汉，出船喽！”海边的一只船上忽然传来喊话声，“你们这几个还呆在这个干什么，向于广进贡的日子快到了，我们村子可还差了一大截呢，到时候要是交不出贡，我们村怕是都活不了啦！”
一说到这个，周围所有人都收了说笑，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于广的残暴是出了名的，上次进贡没有交齐的门派都被灭门了，老远的他们都听见那凄厉的哭喊声，一个晚上愣是没睡着，这次他们村子要是没交上，想着这些，男人的手都抖了抖。
近年来，于广的要求一次比一次高，供奉要的量也一次比一次多，今年天气不好，海面多次都是乌压压的天，各种风暴，涨潮的次数也比之前少。
周元喜看着周老汉的脸，高声回道，“今天我爹身子还没好利索，他就不出海了。”
“元喜！”周老汉斥她一声，脸色不太好，“你胡说些什么，还搞不懂现在的情况吗！”
“爹”周元喜固执的拉着周老汉的袖子，眼眶都红了，“我不管之后上不上贡的问题，我只知道您要是这样不管身体，我怕等不到上贡我就没了爹，本来就没了娘，您这是要我做孤儿！上次您一个人乘船出海，三天三夜后才回来，一回来就倒下了，村长都说让您休息两天，不要把身子给拖垮了，您怎么就不听呢，您要我怎么办！我不能眼睁睁的没了爹！”
周围的人听了，叹息了一阵，“周老汉，你今天就和喜妹回去吧，老了也该享享福才是，可是这世道....”
周老汉无言，浑浊的眼珠里透出无奈，粗大的手掌拍了拍周元喜的手，“我女儿的手本来不应该有这么多老茧，是爹没用，没用啊。”
“才不是”周元喜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就搀着周老汉一步步往回走，“爹很好”
剩下的人都慢慢的开着船往大海深处走，原本的喧闹声，一下子又变得寂静了下来。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海面，平静的海面，偶尔一下子翻出几个波浪。
空无一人的大海，他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才刚要闭上眼睛，余光就瞟见了一个身影。
一身渔夫装，鱼叉和渔网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可是这面目看上去有点熟悉。
他挑着眉头，仔细看了两眼，这不就是那个周元喜吗？竟然还梳起了男士发髻，穿着男装。
周元喜小心翼翼的看了周围两眼，快步走进一块小树林，双肩用力的拉着，不一会儿船头就露出来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船吗？”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把周元喜吓了一跳，她立马放下绳子，左右看了一圈才看到石头上的沈默，发现不是村里人，轻轻的松了口气后，又捡起绳子开始拉。
他见她不理他，轻笑了一声，“你就不怕我告诉你村里人？”
周元喜拉红着脸，正喘着粗气呢，立马就把眼睛一瞪，“你是谁？！”
“哼”他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的她的问题。
她站在阳光下，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着他闭着眼躺在石头上没有动静，又悄悄的拉着绳子，使劲的将船往外拉。
“像你这样，就算到了正午，你也没办法将船拉到海边。”不知何时他又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眼光看向她瘦弱的身板，微微嘲讽的说道。
“胡说”她不满的反驳，头上一圈汗，“上次我就拉到了.......”说着她就禁了声，慢慢的感到了不对劲。
“原来你偷偷出海不止这次还有上次？”他戏谑一声，低沉的笑声毫不掩饰。
她被他的笑声笑得有点羞恼，皱着眉嚷嚷道，“你这人可真是坏！”
沈默转过头来，笑着露出了八颗整齐的牙齿，“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坏？”
“心眼贼坏！”
说着她头也不抬，使劲拉着身后的船，一点一点向海边走去，谁也看不到她低头的瞬间，脸上那抹绯红。
忽然她感到身后一轻，听了下来奇怪的往后瞧去，却不知他何时到了船后帮她推船。
“你这丫头怎么不走了？”沈默探出头，不耐放的问道。
“走.....就走”她僵硬的将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连忙将绳子拉起来往前走，这次没有那么费劲，轻松了很多。
她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少年呢
比上次的时间短了很多，很快就将船放到了海边。
“周元喜”
突如其来的叫声，让她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后来才放映过来，急急地抬头看他，结巴道，“你......你知道我的名字？”
他抬了抬下颚，阳光落在他额前的碎发上，“他们不都这样叫你吗？”
“哦”周元喜用脚尖点了点地，“我是元月出生，爹觉得这是喜气，就叫了周元喜。”
“谁问你这个了”沈默看了一眼海面，“你不是要出海吗？早点去吧，别到太深的地方，要是被村民看见也用不着我告诉他们了。”
她用力一瞪跳上了船，拿好桨，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细弱蚊声的道了一句“谢谢”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划着船走了。
沈默好笑的看着她的背影，阳光底下，纤弱且笔挺，像极了一根不服输的野草，那一刻看上去竟然有些亮眼，他摸了摸鼻子，又跳上巨石，睡他的觉去了。
他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来北海只是临时起意罢了，下山历练到底历练什么呢，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做要做什么，他只是被告知应该下山走一趟。
年少的时间，充足而又慵懒，他没有目的，就一日一日的在这边游荡，无所事事。
时间恍若只是一眨眼，他被晒得昏昏欲睡，就觉得有一双小手正在推他，几乎是下一秒，他的身子就一跃而起，反手就将那个推他的手折在来人的背后，而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胸口，准备拿出短剑，一击必中。
“啊.....痛，痛”熟悉的吃痛声响起，他愣了一下，立马就放开了，绕到前面果然是她。
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狼狈的不得了，全身都被海水浸透，粗糙的手中还有鱼腥味。
周元喜揉了揉胳膊，“你这人真野蛮，下手好痛。”
他自知理亏，假装咳嗽了几声，转眼又凶巴巴道，“谁让你这个小丫头背后吓人！”
“我？”她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吓你？”嗤笑一声，“明明是你吓我！”说着，又看着他白皙的面容，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来你会武功”
他被她说得想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她停在海边的船，问道，“看来你抓到了鱼？”
说起这个，她脸上立马绽放出一丝丝喜悦，那双装有云彩的眼睛那一刹那所盛放的光芒，真是美极了，“今天捕到了几条鱼，不过运气很好的抓到了一个蚌。”说到这个蚌，她皱了皱眉，“我用了所有的办法都没能打开它，里头肯定是有珍珠。”
“你是替你爹出海的吧”他瞟了她一眼，十五岁的姑娘脸上还有一些雀斑，偏黑的皮肤比起其他同龄人粗糙了许多。
说到这个问题，周元喜没有说话，眼睛直直的望着那个蚌，过了半晌才闷闷的说道，“今天爹不能出海，可是村子里要上的贡还不够，我帮我爹出来捕点鱼。”
他看着她略显疲劳和忧虑的眼神，忽然指了指船，“不是说打不开吗，你把它拖过来。”
周元喜听着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又很听话的把蚌脱了过来。
蚌很大，他摸了摸壳很坚硬，掏出胸口的短剑，作势要劈下。
“诶”她叫了一声，一把拦住了他，神色肯定的说道，“没用的，我试过了，这壳特别的坚硬。”
“但我没试过”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食指一下又一下的敲在蚌壳上，“你不是要里面的珍珠吗？躲开点，这样程度的东西，我手里的这把短剑还是可以劈开的。”
她张了张口，一抬眼却瞧见他黝黑得眼底闪耀着少年的骄傲还有那张张扬，她终究是放开了手，“你小心点”
“放心吧，珍珠不会碎的。”他笑了一声，只不过刹那，一个飞身手起刀落，如同行云流水，只听见细微的一声“咔呲”，那原本在她眼里坚固的蚌壳就如同粉末轻轻的在空中飘散，只剩下那颗珍珠，还在原地。
控制力道控制的好厉害
只一眼，周元喜便楞在了原地，眼底闪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她伸出颤抖的手，语气也断断续续的，“粉....粉红色的”
沈默收回了短剑，用手从地上捏起那粒珍珠，对着阳光仔细的瞧了瞧，粉得很均匀透亮，没有一点杂色，他递给她，笑道，“确实是粉色，这样你们缺少的贡品加上这颗珍珠，应该就够了。”
确实，天然粉红色的珍珠少见，成色这么均匀透亮的更是不多，价值比起白色的珍珠不知高了多少倍，只要加上这颗珍珠，村民们发愁的上贡就够了。
周元喜不自觉的伸出了手，伸到一半，却又放下了，她抿了抿唇，迟疑的说道，“这是你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