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双生,一株二艳,日夜缠斗,竞相绽放。至终,血染手足,一败一荣。
楔子
是夜,玉芙宫里灯火通明,嘈杂一片。
唯楚琅是沉默的,良久,他抬头透着
香炉上的袅袅烟气,望着大殿中央的女子,朝她走去。
“珑儿,你后悔了吗?”楚琅望着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蹲了下来,伸手撩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发丝,语调温柔又亲呢。
女子轻轻笑了,笑得娇媚,依旧是那般勾人魂魄,她抬起手,铁链拖在地面的清脆声响伴随着她柔柔的语调:“楚琅,你会杀了我么?”
她长发如瀑,散落一地,曾千娇百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而今却是双手双脚戴上铁镣铐,被长长的铁链拴在殿内的四座柱础上。
一身素裳早已破碎不堪,满是血痕。
只因,她是妖,并且还是晏帝的宠妃。
而今乾坤扭转,瑄王楚琅兵变,黎国易主,而她作为惑国妖妃,本该被诛杀。
楚琅望着眼前女子蹙起了眉头。
女子唇角沾着血,脸色苍白如纸,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抬手想要抚上楚琅的脸,手却被铁链牵制住:“楚琅,你不会杀我的对不对?”
“陛下!莫要被这花妖所惑……”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是那个法术高深的道士。
女子侧头冷冷地瞟向那个道士,眼中妖冶一闪而过,流露出杀意。
只此一瞬间,她闻着剑出鞘的声音,待转过脸,冰凉的剑刃已经指在了她的鼻尖。
楚琅不知何时早已站了起来,剑眉紧蹙,凤眸清冷望向别处,似是不再屑于看她一眼,方才那抹温柔,如镜花水月般消散不见。
他说:“我不会再被你所骗了。”
1
玉玲是东陆黎国的一代妖妃。
坊间传言亦或是官员私论,皆道她恃宠而骄,猖狂任性,泯灭人性,丧尽天良……
她为争宠毒杀自己的胞胎妹妹,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原主瑄王决然入宫为妃,凭一美色魅惑当朝皇帝。
彼时正值六月三伏,烈日炎炎,晏帝与玲妃憩于镜心湖旁的亭台小榭,两位宫女一人手执一柄大蒲扇,卖力扇着。
玉玲软着身子倚靠在楚晏的怀里,慵懒地目光缓缓抬起,看着阳光下荧荧发亮的石子上跪着的两名宫女。
头顶烈日,跪于碎石,汗水将衣襟浸染,身子骨瘦弱的那位早已怏怏欲倒,险些昏厥。
“臣妾的名声如此败坏,到底是这些个宫人在人背后乱嚼舌根子,陛下,您说,这该如何是好呢?”美人眉头微拧,嗔怒道。
还真是委屈她,她那个双生妹妹倒是有些本事,勾引了瑄王,而今众人见了她,倒说成是她背叛瑄王入宫。
楚晏将脸埋在玉玲的发间,细嗅着那摄人的芳香:“来人,杖毙。”
殷红的血,在烈日下格外地灼目,美人暗暗抬眸,望着那两个即将端起的宫女,眼中闪过一抹妖冶的光芒。
待那两位宫女即将成了两俱枯尸,她才支起身子,薄袖遮掩着鼻,拧眉不悦:“陛下……”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拖走!”
玉玲揉着太阳穴,一双极美的眸子瞟着这湖光山色,竟觉得一切如梦似幻,迷糊而朦胧,令她时常错愕。
她抬眸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再也没了往日的深沉与睿智,此时此刻他眼睛里满满的都是迷醉的欲望。
玉玲知道,他已被她摄住了心神。
那个往日书生意气的男子,那个沉稳淡静,运筹帷幄的八皇子,而今却露出了昏庸之态。
她是花妖,有着天生魅惑人的本事,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她一手铸成而已。
可有什么不对呢?玉玲有些困惑。
她其实也不过两百年道行的花灵化妖,如何惑得了这得真龙天光护体的九五至尊?
2
她与妹妹原是昆墟山花灵谷里的一朵双生花,本是同根,却因染了俗尘凡念,她们都渴望将另一半修为据为己有,如此便生了争执。
最后,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妹妹玉珑,因沾染了妹妹的血,她化作花妖。
玉玲瞅着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与妹妹一模一样的容貌。
外衫自肩头滑落,右臂一条长长的疤痕赫然在目,丑陋又狰狞,这是她这本该完美无瑕的身体上唯一的缺憾,如何都消不掉的。
玉玲知道,这条疤,是她与妹妹决裂时所留下的。
亦是这条疤痕,日日夜夜都在告诉她,她有一个死于她手的亲妹妹,她因血染骨肉而渐渐妖化的身体,更是最好的证明。
多少个夜里,她于鸳鸯榻上醒来,眼神凄惶,额角染汗,借着烛火微光看向那面镜子,迷蒙之中,她仿佛看见了那双怨愤的眼睛,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心中却是空荡荡的。
可是,她们是双生花灵啊,双生花素来只能绽放一朵,枯萎一朵。她有什么办法呢?
若有来生,她倒是愿与妹妹不做双生花,而是一对人类胞胎姐妹。
她倏忽忆起那一年,楚晏还是八皇子的时候,那日暮色沉沉,大雨瓢泼,她在宫宴散尽后倚栏听雨,顺道等楚晏。
却等来了瑄王楚琅,他徒然从大雨中冒出,红着眼眶握着她的手质问她:“珑儿,你何故负我?”
那时的她有些惊诧,未曾料想妹妹竟然与楚琅还有那么一段红尘往事。
只可惜,她终究不是他的珑儿,那日他瞧着他痴情,便将怀中之物掏出,扔给了他,谎言道:“妹妹她,病逝了。”
那是一块古玉,玉身泛黄,镌刻着精细的纹样。
据闻玉珑与楚琅于边疆草场相识,两人情投意合,倾心相许,因着战乱连天,他不得已先将玉珑先遣送回京,临行前他将自己母妃留给他唯一的遗物赠给玉珑做信物。
可谁料,待楚琅归京,玉珑便消失不见,彼时他听闻,楚晏府中新纳了位出尘绝世的美人,喜欢鹅黄,犹善笛音。
他派暗卫前去打探,那个侍卫回府之时,颤巍巍地跪在他面前,他勃然大怒,一脚踹在那个侍卫身上:“滚!”
直到一日宫宴,楚琅才有机会得见玉玲,他疯了一般,冒着大雨,不顾众人鄙夷怜悯的目光冲过来质问她。
楚琅满脸雨水珠子,攥住了玉玲的手腕,眼眸如鹰般锐利地打量这个与玉珑一般模样的女子:“那你可否告知于我,珑儿曾告诉过本王,她与你,不是生离即是死别,是何意思?”
玉玲躲开他的目光,因亲手杀害了妹妹有些心虚,不自然地抽了抽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还好,楚晏适时赶到,他扳开了楚琅的那只手,将玉玲护怀中,淡漠道:“皇弟,你认错人了。”
玉玲拧眉抬眸,看见楚晏唇角微微勾着,那双深沉似海的眸子似乎藏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再望向院门,楚琅已在众目睽睽下,冒雨踉跄着地走了出去,狼狈之至。
九皇子楚琅,母妃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自幼受尽荣宠,那一战大胜后封王,本是黎国当之无愧的储君,那时却因一位佳人的逝去而终日颓靡府中,先帝还因此事大怒了一场,夺了他手中的兵权,罚他闭门思过三月。
玉玲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竟觉得心里隐隐泛痛,不知是杀害妹妹的愧疚,还是可怜楚琅的痴心,亦或者是对妹妹的嫉妒……
3
楚晏其实是没有那么爱她的,她的一切喜好,他统统都能够记错,她喜欢鹅黄,偏偏楚晏喜欢给她置备蓝色的衣裙。
她时常看着自己渐渐修长得一反常态的指甲发呆,再神情恍惚地看着帐中醉生梦死的楚晏,睡梦中他紧蹙眉头,好似极为痛苦,他喃喃道:“玲儿,玲儿。”
楚晏总是握着她的手说:“玲儿,待我登基为帝,定许你一世荣华。”
唯一的对手倒台,拥护楚琅的党羽皆换了阵营,他如愿登基,她也如愿宠冠六宫,享尽人世荣华。
可是她一点儿也不快乐,因为,那与其说是荣华,倒不如说是虚无。因为她像个傀儡,楚晏也像。
入宫两年,她唯一的一点期翼和快乐,却皆是来自另外一个男人,楚琅。
去年金秋十月,围猎场上,她无意间中了一群道士的陷阱,那都是些江湖人士,民间传言她妖女祸国,盼着她去死的人不少。
他们在林子里设好了法阵,将她困住,用火烧她。
浓烟卷起,她绝望地挣扎,身周火焰却不断朝她拢来,在她几欲要现出原型之时,楚琅踏马而来,拿剑斩火,撩起黑袍裹在了她的身上,抱她上马,突出重围。
楚琅与楚晏截然不同,他明朗骄傲,桀骜不驯,明明有一身的本事和光明的前途,却偏偏为一个女人自甘堕落。
篝火噼里啪啦蹿出火星子,玉玲抬眸看着楚琅,他随意地坐于篝火旁,火光映入了那双带着几分憔悴的凤眸。
饶是察觉到了玉玲的目光,楚琅抬眸望着她,却好像很害怕看到她这张脸的样子,便迅速避开了目光:“皇嫂……”
玉玲说不出自己那时她是什么心情,她只知道,她愈加地嫉妒妹妹了,妹妹没有对这个男人施展任何妖术,他却能对一个已逝的佳人痴情到这般境地。
而她,非得日日杀人,靠着不断吸人精气,施展妖术才能让楚晏对她死心塌地。
楚琅会在路过时顺手救她,定是因为她的这张脸吧,她所承受的与他的一切亲近,他的一切关心,皆是因妹妹玉珑而起。
玉玲的手缓缓捂上心口,原来妖,也是会心痛的吗?
“珑儿……走前,可有留什么话给本王?”沉默许久,楚琅终于问出声。
“没有。”玉玲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眉头拧着,心中阵阵莫名其妙地恼怒。
这么些年楚琅开口闭口,不过都是一人而已,她玉玲统统不想回答。
其实也不完全是她不愿回答,只是那日她在树林里杀死妹妹的记忆始终是模糊不清的,如何追索,都想不起那些细节。
她只记得妹妹死的那一刻她也很难过,神情恍惚,意识迷乱,就连她与楚晏的往事,都还是楚晏握着她的手细讲给她听,她才慢慢想起来的。
玉玲望着浓浓夜色下的楚琅,有萤火虫在他的衣襟前飞过,她像是不受控制般地朝他伸出了手,纤纤玉指,抚着他的脖子。
楚琅身形一顿,眼中流露惊诧。
可玉玲却深深的知道,不知何时起,她早已为这个男子沉沦……
林间火把忽然照亮了二人的面孔,楚晏一身明黄自黑暗中现出身形,脸色黑沉,眸光恼怒:“朕的好弟弟,算盘竟然打到了朕的妃子头上……”
辱没皇妃,罔上之罪,楚晏将他发配北疆,那里地域艰苦,戎族凶残。
“朕的皇弟思你妹妹成疾,你莫要大惊小怪。”楚晏走到她的身边,温柔地抱着她。
玉玲却满脑皆是楚琅那鄙夷的眼神,和他狂傲不屑的口气,楚琅最后回头,撂给她最后的一句话是:“珑儿怎么会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姐姐!”
那一刻,玉玲攥紧了拳头,竟任由楚晏将他发配边疆。
4
再次见到楚琅,已是一年后,他一举歼灭叛贼,握功而归。
中秋家宴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楚晏醉卧美人怀,玉玲的眸光却悄悄瞟向独自坐在一角对月饮酒的楚琅。
待筵席散去,曲终人静之时,楚琅还未离开,而是攥着酒杯倒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待瞥见那一抹鹅黄倩影,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吐着酒气,凤眸迷离:“珑儿,你终于回来了。”
水晶帘落,幔纱垂曳,玉玲看着地上破碎的镜子目光痴痴,手指抚着楚琅墨黑的发,俯下身来,吻住他的唇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