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于华

作者:遥岑子 时间:2020-04-10 15:04:26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她醒了,又是这间屋子。

南夏的檀香味没入鼻尖,她微微侧颜,窗栏上一株雪兰朝阳而绽,开得正好。妆台前,西蛮骨饰不由得让她心底一颤。

她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多少次在这里醒来。

『壹』

遥华台的宴会聚了不少朝臣,左相发贴,怕是朝中无人敢缺席了。

“丞相真是好雅兴,如今江州正发大水,您还有心在这儿办宴会赏歌舞,可真着人钦佩。”

这左相曾是新帝伴读,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便已万人之上。如此,当是可以一展抱负才是,然则他委实树敌不少,被忠臣敌对。

高廉饮了一樽酒,神似无风的池面,毫无波澜,眸下,隐得几分凌厉。

左湛闻此言,慵懒偏头笑了笑,丝毫没入耳那些言语,反悠悠抬手对座下舞女一勾手指,“红衣。”

带着酒意,他温柔唤着她的名字,女子着着一身红裳,双眸中潋云秋水,与她那身灼眼的红衣一般,温情柔美,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红衣停下动作,轻步走至上坐。左湛牵过她的玉手将她揽入怀中,小心翼翼,满溢宠爱。

世人皆知,左相宠爱舞女。

『贰』

高廉略略侧颜瞥了一眼喝酒的两人,轻怒哼一声,不屑的神情尽无隐藏。

丝竹管弦,歌舞无止,座下人着实为高廉捏着一把汗。他竟敢公然给左相甩脸色,实在胆大。

转眼,座上左湛正抚着红衣半绾下的青丝,柔情笑着,“听闻新晋的状元郎清冷孤傲,今而一聚,高大人还真如传言一般,不太随和啊。”

朝臣霎的变了脸色,倏地一个个正襟危坐起来。倒是高廉,挺直了腰杆,一张俊脸如冰块一般,势不把左湛放眼里了。

夏夜微热,遥华台于荷花池上,最是清凉。赴宴人此刻便更是觉着凉爽,背后的薄汗贴了衣裳。

红衣在左湛怀中,轻轻拉了他的衣袖,一双美眸望着他,任是谁也生不起气来。

他笑着覆上她的手,轻声一句,“依你。”

今夜,这场私宴当朝新晋状元郎因一舞女免去了一顿贬罚。

此言流传坊间,百姓饭后茶时闲谈,亦觉着好笑。

高廉可是出了名的清高,自是忍不了这等闲言碎语。没出多少时日,高大人便自请去江州治理大水,带着愤然,离了京城。

『叁』

“你看,他就是这样不知好歹,那日何必还拉他一把。”

红衣回眸,左湛负手走来。池上风轻拂过,清荷摇曳,她垂了垂眼眸侧身,“阿湛不也没生气嘛。”

话语间,左湛已走至她身后,贴近她,双手环住那纤细的腰肢,低头道:“本不生气,见你求情,便来了怒气。”

温热的呼吸在她耳畔久久留萦,红衣动了动手指,却随来一阵微痛延至心尖。

高廉虽是新官上任,却处处与左湛作对。那夜私宴,在座人心底都知晓,左相不过是想借个由头杀杀他的威风罢了,至于杀至如何为止,还得看高廉的态度。没想到,高大人竟是那般狂妄。

没想,红衣插入此事。

她是舞女,亦是左相独爱之人。左相是奸臣,却只宠一人。

“你身子不好,待漱玉轩建成,便可不来这遥华台了。”他声音极温和。

红衣望着清荷,风带来一阵清香,良久,才轻轻回他,“我挺喜欢这儿。”

“不。”他闭了眼,轻轻蹭着她的侧颜,允她承诺,“我的红衣应配这世间最美之物。”

她已不止一次听他此言,每一次,都在这遥华台上,恍恍惚惚,又如梦一般,醒不过。

“阿湛。”她蹙了蹙眉。

“放心,我已寻了名医,定会医好你的。”左湛截了她的话,双手环得愈加紧。

她的眼眸微微一颤,不,我没有病。

“红衣,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听此般言语,她又如魔怔了般,只晓回,“是,不会。”

『肆』

空气潮湿,地面散出一股寒气,直逼人体内。阴暗之中,高墙上一道极小的窗户透过一束微弱的光,恰好照在她脸上。她紧蹙着眉头,似挣扎着用力睁开双眼。

黑色的铁栏刺着她眼眸,地面潮湿,连着一阵阴冷绕在她身旁。

又是这个地方,是她的噩梦。

手指传来一阵剧痛,红衣身着裘衣,艰难的欲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无力,软得已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

她知晓,自己被施了针刑,下了药。

恰时,铁门开了。

一服饰华贵之人悠悠负手走来,嘴角上扬着笑。

他轻蹲下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啧,好好一美人竟将自己搞成这样。”

红衣抬头看着他,心生一阵凉意。那张脸,是她最熟悉,最不舍的,却又最为惧怕。是左湛,那个曾给她无数承诺之人。

他伸出一手,钳住她下颚,收了笑。紧紧皱着眉头,红了眼眶,眼眸中全是心疼。

“疼吗?”

红衣缓慢的张开口,发现喉咙似被何物哽塞,什么也说不出。又是这样,每次,她只能这样看着他,听着他说。

左湛轻收回手,目光移到她的指尖,红衣亦顺着看去。他拉过她的手,看着这纤细却通红的手指,他的眼眶愈发红了。

渐渐握紧这只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疼痛引得红衣挣扎着想缩回,却被他愈握愈紧。

眼泪越过眼眶掉在地上,她低了头,神色悲痛。左湛见她不再挣扎,这才放开她。

“既然这般痛,就招了吧。”他温声说出此话。

整个地牢,只有她落泪之声。

“是谁派你来的?”

她满眼泪水,我没有,没有。我只是红衣,是红衣,不是谁的派来的,也不是谁的人。

左湛看着她,看着她渐渐睡去。

『伍』

南夏的檀香味没入鼻尖,她微微侧颜,窗栏上雪兰开得正好。妆台前,西蛮骨饰却是她最害怕的。

她醒了。

已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在这里醒来。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知晓,是他来了。

“红衣。”他笑着快步进屋,坐在床沿,激动的握住她的双手,满眼期待,“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手指的疼痛得紧,红衣转眼,见他身后的侍女捧着个极精明的木雕盒。她艰难的坐起,“那是什么?”

她声音很轻,很虚弱。她又能说话了,却一点不觉奇怪。

左湛打开木盒,里面明黄丝绸做垫,是一块极美的玉石。

他摸着这块玉石,满意的笑着:“这是东夷进贡的温云玉石。”随后又回头对着她,“这玉放在屋中极好,我特意向皇上要来,置于你屋。”

他笑着看着她,眼中全是爱意。红衣蹙着眉,垂了眼眸,轻轻抽回手,“阿湛。”

“红衣。”左湛坚定的唤她,“我说过,我会把这世间最好之物全都给你。”

红衣抬眸,见他目光,神情又渐恍惚了。这句话,她不记得自己听了多少遍,可每一遍,都如初闻一般,触了她心尖。

欢喜,不舍。

『陆』

明宗三年,高廉治水归来。带着一桩桩,一件件,能逼死他的证据。他的亲信倒了,朝臣走了,不再依附他。

她永远记得那一日,高廉带着官兵冲进丞相府,将所有人抓了起来。遥华池上,她靠他怀中,看那败了的清荷。

风再吹来,一阵凉意。

他走了,是她亲手送走的。他转身,回头,看她最后一眼,仍对她展出一笑,轻松,珍重。

可她还是落了泪,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是一幕幕他给她的曾经,诺言。

高廉拱手,给她深深行了一礼。

她亲手,将自己最爱之人送上了断头台。而她,成了百姓眼中最为深明大义的姑娘。

花开败了,杏叶铺满地面,飘在她肩头,落在她包袱上。京城的郊外,她已许久许久未曾来过,她的每日,只有那间屋子,那个遥华台。

还有,那个囚牢。

她伸手,接过一片正飘落的杏叶。他说过,要在她房前植一老年的杏树,让枝叶延至她屋延,叶落清池。

可他终究是忘了。

“姑娘。”

她的思绪被一苍老的声音拉回,是一笑容慈爱的老婆婆,正唤她。

红衣回了神。

“姑娘身姿绰约,真不似凡尘之人,不知唤何名儿?”老婆婆偻着身子,住着拐杖,精神却极好。

“红衣。”她轻声回她,眼眸还余有几分清雅。

老婆婆欣慰点点头,叹一口气。她用她苍老的手从怀中颤颤拿出一封信,言:“三年前,有位公子寻到老身,留了一封信给您。”

三年前,恰新帝上位。

『柒』

红衣茫然接过那崭新的信,丝毫不像三年前之物。

老婆婆缓缓的言语,神情不知是在为谁悲伤。

“那位公子啊,长得俊秀,心眼也极好。三年前,他来到老身的酒馆,说要买下酒馆,还出了重金。但老身笑着拒绝了,那酒馆是我家老头子留给我的,没有什么比它更珍贵。”

老婆婆侧身,“可那公子,也不死心。每日都来我这儿做活,收拾桌椅,洗碗抹地,什么脏活累活都不嫌弃,还在门前种一棵上了年纪的杏树,枝叶延至了二楼的房间。”

红衣打开信,湿润了眼。

那一年,他还是新帝伴读,常扮演新帝,挡刺客的刀,挡朝中所有人的明枪暗箭。可他,到底只是一个文人罢,一个毫无武功的普通人。这亦是新帝选他的原因,借他之名,处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