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干净利落地送别了天帝后,刚刚交谈着的两人也恰好从她藏身的假山旁走过。
“公子,您做的这灯真漂亮,尤其是这上面的牡丹,画得就跟真的一样,魏姑娘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嗯,她喜欢就好,你待会儿偷偷将这灯送过去,就说……是母亲送给各位学子的礼物。”
是姚璜!许是刚刚不小心暴露了真容,伊珞此刻莫名的有些心虚,便将自己蜷得更紧了些,不让他发现自己。
待姚璜走了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地从假山里走出来。
如水的月色下,伊珞突然觉得面前的假山有些熟悉,观察一会儿,她惊讶地发现,这假山竟是她初入姚府时,送赵风回学舍后,遇见姚璜的那座。
那夜,少年炙热的吻几乎燃尽了她所有的理智,温润、清冽,却也让她无处可逃。
这样灼热的感情,与她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她就像一个不知所措的旅人一般,迷茫、恐惧,却还是颤抖着迈出了第一步,由此,步步沦陷。
她一个人呆得太久了,当独属自己的私密领地突然闯入了他人时,她下意识地便要逃避。
可当姚璜在那个石洞里,神色专注而热烈地看向她,平静地对她说出当年的事。
将最黑暗、惨痛的一段过往,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面前时,她心疼之余,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庆幸。
庆幸当年的那壶烈酒淹没了她的理智,让她茫茫然地闯入那个石洞,救下了那个被恐惧与欲望疯狂撕咬的少年。
庆幸世事无常、兜兜转转,经年之后,他们却再一次地遇见。
在那夜的石洞里,在影影绰绰的光亮里,少年突然拥住了她,那般用力,似乎要将她刻进骨血一般。
他的眼神那么亮,似燎原的烈火一般,烧得她无所遁形,亦无路可逃。
“我真的……等了你好久。”少年的目光痴迷而缠绵,他俯下身,轻轻地抵在了她的眉间,“不过……还好终于等到了。”
“若是……等不到呢?”
“那死后,便不喝那孟婆汤,只要记得,生生世世,总会等到的。”
“值得吗?”
“念卿成疾,药石无医,吾甘之如饴。”
伊珞放任自己在回忆里飘着,细细品味了许久之后,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晚间离开时,姚夫人突然叫住了她,她疑惑地转过身去,还未开口时,姚夫人却指着院中的一棵桃树对她说:“当年我家那小子回来后,便种下了这棵桃树。”
“我问他时,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喜欢,可他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我见他执意如此,便由他去了。如今这桃树也种了三年,这个中原因,小紫,你知道吗?”
伊珞愣了愣,看着那已然绿意盎然的桃树,随即笑道:“嗯,我知道。”
她又怎会不知道呢?当年的那个石洞里,少年的理智回笼后,看向一身狼狈的她时,顿时慌得手足无措。
她有心逗他,便笑着打趣道:“小郎君若是想要补偿的话,便送我一棵桃树吧,又好看又能吃,我最喜欢了。”
说完,酒意上涌的她便再次睡了过去,再也顾不得身旁那个慌乱的少年。
却不料,他将这话记在了心里,默默地种下了这棵桃树,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伊珞看着那桃树,心间就像突然被置了一只小火炉,血液烧得滚烫,缓缓流动着,将四肢百骸暖得发颤,也将她拽入了那未知的、令人心颤的领域之中。
她这一生,鲜少被人如此在乎过,大多时候,她都是孤身一人。
日子久了,便也习惯了,但就因为这温暖少得可怜,她从来都是颤颤巍巍、视若珍宝地一般护着。
并十倍、百倍,唯恐不及地还回去,这般赤诚坦荡,自然少不了被人往心口扎刀。
饶是如此,她依旧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断受伤,慢慢痊愈,周而复始,我行我素。
做了花神后,她身边朋友更是极少,能聊得上来的,除了天帝温奇,便只有桃染那个家伙了。
那个家伙跟她一样,也是花妖修炼而来,因不喜九重天的奢华,便在凡间修了仙宅,种了绵延数十里的桃林。
心情郁闷时,温奇便会拉着她去找桃染,三人在那桃林开怀畅饮,醉了便寻个舒适的树干,就着漫天的桃花睡去。
醒来时,落花满身、暗香盈袖,日子惬意得不像话。
但后来,桃染爱上了魔尊翼遥,那时仙魔之间剑拔弩张,桃染为了和他在一起,便自愿脱了仙籍,嫁入了魔界,她们之间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桃染出嫁前,将凡间的仙宅连同那数十里的桃林都送给了她,可她却再也没有去过。
想要一棵桃树,不过是她醉到极致时,对往日挚友的思念罢了。
但她却清楚,从桃染甘愿忍受数百道天雷,脱去仙籍的那一刻,她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去了。
记得那时,她问桃染,值得吗?
桃染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笑着看向结界外那个同样伤痕累累的人,道:“我拼命地修炼了千年,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飞升成仙,脱了这花妖的身份。”
“可如今,若是为了保住这仙籍,便要舍弃他,那我,宁可不要这上神的身份!”
“做了这数百年的神,我也做够了,受万人唾骂也罢,信徒散尽再不得入仙籍也罢,只要能与他在一起,我便什么也不怕了!”
说完,被剔除全身仙骨的桃染笑着,一步一步,无比艰难,却也无比坚定地,走向了结界外同样对她笑着的那人。
一眼万年,一念入魔,与君相依,虽历万劫,吾亦不悔也。
思绪回笼,伊珞轻轻地靠在了那假山上,看着如水的月色,她的心里一片安宁,此刻,她突然理解了桃染当年的选择。
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君之所在,便是吾心安处,义无反顾,亦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