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作者:贝贝_6605415 时间:2020-04-17 18:13:14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桃花劫

1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潺潺水声中,两道身影飞速地穿梭在林叶之间,神荼注意到前方黑影速度渐慢,刚才自己重伤了它的小腿,追上它只是时间问题。这将是他本月捉拿的第三只妖,业绩称得上斐然,但神荼心中不免叹了口气,看来今天依然不是飞升的时机。

仔细算来神荼到这比邻镇已小半年,当初他卡在飞升门前挣扎了快三年,每日修行也不见有什么长进。前辈告诉他是机缘未到,飞升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建议他出去多看看。神荼走投无路,收拾好行囊踏上了旅途,一路除妖捉鬼,功力增长不少,修行却不见起色。

直到他到了比邻镇。刚到镇子他指路的罗盘就罢了工,冥冥中有某种暗示,神荼直觉,就是这里。

镇中首富听闻他是卡在门槛上的修行之人,非要把他留下解决镇子的水源问题。神荼查看过镇中水井,的确透着股阴森之气。据说,比邻镇用水基大多来自后面的来燕山,所以居民怀疑是山中有妖邪作祟。神荼看那山头灵气环绕,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出一些个精怪也不离奇,遂答应帮忙。

首富姓严,是个慈眉善目的白须老人,在本地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他力邀神荼住到了自己家,包圆了他的衣食起居,希望他能帮镇子解决问题,也助他早日飞升。于是神荼便留下了,一留就是小半年。期间妖捉了不少,可比邻镇的水源与自己的飞升皆是滚芥投针,进展甚微。

神荼追着黑影踏过河流,溅起的水花湿了衣角。他加快了脚程,决定结束这场追逐。黑影末路穷途之际,神荼忽而闻到一阵花香,一瓣粉色划过他眉眼之间。他顺势抬头,漫天花雨倾泻而下,围绕他旋转不停,迷失了他的方向,黑影则借机逃脱了追赶。

幻术。

神荼闭目凝神,一呼一吸后突然双眼大睁,周身罡气一动,撞散了四周幻象。始作俑者早已不见踪影,他在消散的幻影中捕捉到一丝残象,形似少女。

2

白忙活了一天,神荼回到严府已是夜色如墨。他熟练地绕到后门,摸黑回了柴房,桌子上一双筷子一碗已没了热气的菜饭。

神荼刚来的时候待遇可没这么差。镇中人人对他充满期待,当他捉回第一只妖时举镇欢庆,盛赞他是老天派来的救世主。可不久人们发现,妖是捉了,但水源问题并未解决。他们开始追问,而神荼也无法解释,只能更努力地捉妖。

大概是已看透神荼对此的无力,曾经的崇拜在日常不变中消磨殆尽。本来一定要等神荼再开饭的严府,变成了每日送饭至他房间。原本他住在客房,也由于亲戚来访住不开而改到了柴房,那三两亲戚走后也没人提要他再搬回去。

神荼对此很看得开,只是今日被妖逃掉的事令他有些气结。他随意扒拉两口,就翻身上床,打坐沉思今日失误。静息凝神间,他又闻到了熟悉的花香。他立刻睁眼望向窗户,一道剪影迅速闪过。

好大的胆子,竟敢跟到这儿来。

夜色掩映下神荼的追赶变得十分困难,对方明显很熟悉地形,神荼几次跟丢,但一转眼就发现那身影停在不远处,似乎在等他,这近乎挑衅的戏弄令神荼更加恼火。

双方绕着山头跑了几个来回,神荼终于找回了理智。天边已露肚白,他预感这场游戏也快到终点,天亮后对方绝不会与自己硬碰硬,这是最后机会。神荼思及此停下脚步,对方以为他又跟丢,如他所料地也停了下来。

层叠树叶下依然昏暗,神荼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气息的变化,耳朵一动,锁妖索飞入一团黑暗,“啊呀”一声,牢牢地捆住戏弄了神荼一夜的祸首。神荼手腕一抖,一个娇小身影从黑暗中被拽到他面前。

日头高升,薄云初散,恰是第一缕晨曦洒下。神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由一脸惊愕继而展开笑颜,不知是阳光照亮了笑容,还是笑容带来了阳光。

3

她道自己是山间桃树妖,修行不过百年,堪堪能化人形。神荼收回锁妖索,看着她活动筋骨。

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一只妖,更没留心过一个女子,不免有些尴尬。她倒是自在地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丝毫不介意自己小小修为,在他手下过不了一招。

“你不怕我?”

“为何要怕?”

她目光澄澈,落落大方。神荼大概能理解她这两日的所作所为,皆因初生犊不怕,无知即无畏。

“那你为何要戏弄我?”

“谁让你昨天欺负人的。”

“欺负?”神荼忆起昨日遭遇,“我那是在除妖。”

“可他又没做错什么?”

“但他是妖。”神荼眉头微蹙,这世间怎会有这种问题。

“那又怎样,我们生而为妖又不是我们的错,就像你生而为人也不是因为你做对了什么!”

林间清风缝起神荼的嘴巴,他竟不知如何开口。静谧的时光流淌过他的窘迫与她的正气凛然,仿佛无限漫长的沉默中,她忽然扑哧一笑,万丈阳光倾泻而下,神荼被感染了笑意,不自禁地眯起眼睛。

4

“我叫神荼。”

“我没有名字。”少女莞尔,“你愿意的话,可以帮我取一个。”

夭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笑容代表了她的欢喜,夭夭告诉神荼不要介怀自己刚刚所言。世间哪有符合万物要求的一套标准,只不过是利益所向。决定我们的不是出身,而是选择。

“你愿意去思考是非已经很好啦,要知道,让人认错是件多么难的事。”

5

严府的人最近觉得神荼很奇怪,虽然照常早出晚归,但过往的沉闷消失不见,出门归府总是一脸的轻松愉悦。

其实连神荼也觉得自己古怪,视之如命的修行忽然丧失了魅力,成神的急迫与焦虑也被抛之脑后。他看着身旁编着草叶的少女陷入沉思,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好看吗?”

夭夭开心地朝神荼展示自己头上编好的花冠,青叶红花衬起粉面桃腮。

“还行。”神荼面无表情,夭夭却调皮地朝他耳侧努努嘴,他伸手一摸,才知滚烫的耳朵出卖了他的口不对心,他赶忙扭头转移话题,“今日山风怎么如此燥热?”

“是吗?”夭夭眨了眨眼,此刻无论她做什么于神荼都是调侃,见那耳朵由粉嫩变成通红,她才收了手。

“其实前几年来燕山也不是这样的。”

早年来燕山称得上钟灵毓秀,但前几年有人在山上发现了紫金矿,众人趋之若鹜,频繁开采,由此伤及灵脉,如今的灵气缭绕不过是强弩之末。神荼灵机一动,大概比邻镇的水源问题也与此脱不了干系。灵气入不敷出,衰败早已开始蓄力,如今更是蔓延,大半精怪早已择他处修炼。

“那你为何不走?”神荼问。

“我不能走。树生来是为了守护,枝桠上的花叶皆是我存在的意义。它们每一次开落都是一场轮回,而我便是它们的家。所以我要努力地扎根生长,这样它们回来的时候才有处可归。”

少女的眸光流转,眼波潋滟。无声的对望中,细腻的酥意从神荼的指尖蔓延,从未有过的暖流经过四肢百骸。

巧笑倩兮美目盼,心难捱兮子非凡。

冥冥中一只手轻轻弹了他个脑瓜嘣儿。暖流结成巨大的糖块,不上不下地卡在他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是甜蜜,每一口甜蜜都疼痛不已。

6

神荼能弹指除妖,却舍不得快刀一斩心中乱麻,于是自欺欺人地将其扔在一边。

比邻镇的水源追根溯本,还是在于灵脉。尽管灵脉有损,但其自有修复之能,只要停止开采紫金,问题自然迎刃而解。搞清楚缘由,这还算是小事一桩。

但待他向严首富告知这一切,严首富的反应却有些微妙。相较于过往对镇子的关心,得知真相后并无雀跃宽心,反倒愁上眉头,更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着送神荼回房。

神荼不解,旁敲侧击问了问送饭仆人,才知正是严家发现了山中紫金,更是以此发家立户,神荼此刻才明白自己刚才竟是要严首富自断生计以成全大家。如此鲁莽之言,难怪他无言以对。

严首富的转变在情理之中,却出乎神荼意料之外。严首富无疑是个善人,只是他善良的前提,是先爱够了自己。

人情世故迷眼,红尘万丈惑心。神荼久违地感到了疲累,宽广天地一时间他竟寸步难行。

神荼未再向他人透露灵脉之秘,只道是已寻解决之法。他无权替人抉择,所以一切交予严首富定夺,自己也是时候离开。

收拾行囊之时,神荼意识到自己竟在逃避,原本胸前坦荡变成千斤坠沉得他挺不起腰板。

或许至少,他应该道个别。

7

再见夭夭一如昨日,仿佛几日的疏远只是神荼的独角戏。夭夭向他展示了新花冠,问他这个好看吗。

神荼眼拙,看不出这与之前的有何区别,但他盯着夭夭的脸,掷地有声地回答好看,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感。

夭夭一眼看出他的异样,神荼疑惑她怎么会比他更了解自己。

对于神荼的道别,夭夭的反应异常平静。或许树生百年,区区几个日升月落不过弹指一挥,神荼不免自嘲,失落与羞赧涌上心头。

“望你前路坦途,所斩皆恶,而非妖。”夭夭的笑容一如往昔,她没有挽留,只是背过身的指尖不停缠绕着衣带。

神荼接下这祝愿,可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似的不舍动弹。再多言语也是缥缈虚无,自见面伊始,他们就注定会走上两条不同的道路,且永不能殊途同归。

纵使情丝多牵扯,终究落得不了了之,神荼庆幸自己作了好好的告别。

但他很快就后悔了。

严首富从树丛中现身,目光凌厉,不复往日和蔼可亲。他身后的阴影中蛰伏着深浅不一的呼吸,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神荼更是如坠云雾,不知所以,只是下意识地将夭夭揽过身后。

“看来我猜得没错。”严首富一副痛心疾首,“你果然是被这小妖精迷了心窍。”

8

有时候人和人的差异比人和妖少不了多少。

神荼此刻看着严首富自欺欺人的样子,才真真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德高望重的善人和护妖心切的外人对立在成群结队的镇民面前,暮春时节的草叶枯黄近在咫尺却都被视若无睹,无论神荼怎样解释都成了狡辩。

利刃出鞘的反光刺痛了神荼的眼睛,难耐的委屈引得眼角酸胀。他不知何时踏错一步竟导致如今满盘落索,其实一条明路就在眼前他却视而不见,一昧地将夭夭护在身后,仿若那是他的无价之宝。

毫无章法的刀剑伤不到他,但是恶意可以。神荼不能也不愿与镇民动手,可对方却用了十分十的气力,挥舞的利刃密如林叶,神荼躲闪中刮蹭的伤口滲出血红。

他不觉得疼痛,只是疲惫。

“够了!”

夭夭的呵斥叫停了混战,她无视那沸腾的敌意,众目睽睽之下,抱紧了神荼伤痕累累的身体。

“我是想跟你走的。”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悄声说道,他身躯一震令她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融进他的身体,“其实这样也好。”

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此时骄阳似火,神荼却心寒彻骨。

夭夭的身体无力地滑落,神荼抱着她跪坐在地。红雨绰约一如二人初见的幻影,武陵色落流年尽,似曾相识单影只。

相识,相知,相离,循环往复地在神荼脑海中重演,他沉浸在百转千回的情生愫灭,心中喜怒哀乐,最终空空如也。

落英缤纷平息了喧嚣,神荼无意留心他们所作所为,更未留意到自己身泛金光。

9

神荼没想到,他成神的最后一关,竟是一场桃花劫。

那日围堵的镇民眼睁睁地看着神荼的血由红色变为金色,滴落之处萎靡的草叶焕然新生,生气蔓延,周遭皆如枯木逢春,刹那间满目生机。

人人都在瞻仰这神迹,偏偏主人公一无所察。他只是抱着一截干木悄悄站起身,她的本体只余盈盈一握,可神荼的动作却很吃力,仿佛那重若千斤。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旁观的镇民被卷起的砂石迷得睁不开眼睛,待一切平息,神荼手中只留一柄被刀劈斧削过的木剑。

比邻镇的问题神荼再无插手,改过自新,或是涸泽而渔,他们的选择就是他们的命。

10

爆竹声中一岁除,门前跑来跑去的总角稚儿,一旁慈祥和蔼的银须黄发,欢天喜地,其乐融融都落在神荼眼里。

飞升后的神官仙职,神荼偏偏求了个地上门神,旁人不解,他倒是甘之如饴。

神荼拇指摩挲着桃木剑柄,他记得她的使命是守护,也记得她的愿望是看遍海角天涯。

新桃换旧符,身旁郁垒感叹道又是一年。

当时日月今犹在,徒留相思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