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下酒赵尼媪迷花 机中机贾秀才报怨
出处:按学科分类—文学 浙江古籍出版社《明清小说鉴赏辞典》第1067页(2410字)
本篇见于《拍案惊奇》卷6。
明代中、后期,随着资本主义经济萌芽的滋生,新兴市民的思想观念也在下层文人中悄然滋长。《酒下酒赵尼媪迷花机中机贾秀才报怨》是一则描写明末文人家庭生活的小说,其中望造丁一个具有市民思想特征的新儒林人物——贾秀才,反映出明代中后期知识文人的精神风貌。
小说中的贾秀才是婺州府(今浙江金华)人,一个饱学之士,长期离家在豪门处馆读书,留下妻子巫氏和侍儿春花在家。孰料这种宁静的生活不久起了波澜,巫氏被观音庵中赵尼姑诱骗,遭流氓卜良奸污。贾秀才得知消息,设计报了妻子的怨仇。
这则小说的故事情节十分简单,但贾秀才的艺术形象却甚为鲜明。
在他的身上,有两点颇值得注意:一是宽容妻子失身,二是才智过人。这和传统文学中的儒生形象迥异。
贾秀才自书馆回家,得知妻子被人骗奸,“毛发倒竖起来”,十分愤慨。他在了解事情的真相后,“把床头剑拔出来,在桌上一击”,说:“不杀尽此辈,何以为人!”表现出男子汉的刚勇气概。
文人动武,实是出于无奈,若真的和流氓持剑争斗,恐未必能达到报仇之目的。但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面对巫氏在羞辱中欲夺剑自刎以明心志的举动,贾秀才劝慰说:“不要短见。此非娘子自肯失身,这是所遭不幸,娘子立志自明。”从这番话中,可见他对妻子所遭不幸的深切谅解和宽容。
在封建时代,女子的“失身”被视为是人生莫大的耻辱,南宋的理学家们提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并树起一个个“义妇”、“烈女”,以作楷模。巫氏的失身虽由强暴造成,但在封建卫道士们眼中,也是不能得到原谅的。
而贾秀才对妻子的“失身”非但没有半点责怪,相反,却百般地开导和安慰。可见,贾秀才的贞操观已突破了传统的伦理道德标准。
晚明时代,商品经济有了很大的发展,贾秀才生活的浙江,地处东南沿海,得风气之先,尤是如此。在资本主义因素的滋生下,市民们的思想观念也发生了新的变化。贾秀才是落拓的穷书生,也是市民阶层中的一员。他有文化,能敏锐地感受到那个时代的新鲜气息,他的伦理观中增添了新的内容,他接受了“失身”这个现实,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进步思想。由贾秀才,人们自然会想到“三言”中的蒋兴哥。一个是书生,一个是商人,地位、阅历、身世、处境各异,但在谅解和宽容妻子的不幸“失身”,冲破封建贞操观念的羁绊这一点上,则表现出惊人的相似。
这当然不是偶然的。如果我们进一步探究,可见贾秀才比蒋兴哥更前进了一步:蒋兴哥在知得妻子“失身”后,用一纸休书将她休弃,而贾秀才则对奸骗妻子的罪犯采取报复行动,和妻子“越相敬重”。
两者的不同,是时代的发展使然。
贾秀才才智过人,这在他为妻子报仇的行动中表现得非常鲜明。
妻子被奸骗后,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颇棘手的难题:既要为妻子报冤,又要保全名誉,而且连罪犯是谁也不知道,唯一的知情人是赵尼姑。贾秀才低头一想,计上心来,认为关键在妻子身上,而稳定她的情绪则是第一要务。
为打消巫氏的轻生念头,他耐心诱导,陈明轻生决非上策:既不能洗清“丑名”,还会影响家庭前程,更谈不上报仇雪冤。他的话既合理,又动情,巫氏逐渐趋于冷静。
在巫氏的配合下,贾秀才开始向邪恶势力实施报复行动。
认清仇人是首要的目标,于是贾秀才躲在后门静处,让妻子计赚赵尼姑来家,诱使她说出奸者卜良。赵尼姑回庵给卜良通情,让他上贾家和巫氏私会。在搂抱时,巫氏咬下其“五七分一段舌头来”,作为罪证。
诚然,贾秀才此时可以杀贼,但一来可能有失,二来将惊动官府,三来会惊走赵尼姑,故引而不发。直到巫氏拿到舌头,贾秀才大喜过望,拿着它,连夜持剑急赴观音庵,杀死了赵尼姑师徒,但主犯卜良尚未捕获。贾秀才“于灯下解开手巾,取出那舌头来,将刀撬开那小尼口,放在里面,打灭了灯,拽上了门,竟自回家”。他坚信“自有人杀他”。
果然不出所料,被咬断舌头的卜良由街坊众人扭获送官。知县正为观音庵奸情事捉拿凶身,卜良的到来,天赐如愿,一顿乱板将他活活打死。
贾秀才借糊涂官府之手,“既得报了仇恨,亦且全了声名”,达到了报仇的全部目的。一个识见高强、干事决断的儒生形象,至此栩栩如生地呈现在人们面前。
在小说的批语中,凌濛初对贾秀才有“其智数狠”的评论。纵观他报怨的全过程,他的手段确有残忍之嫌。卜良和赵尼姑是奸骗巫氏的元凶和从犯,处死他们尚在情理之中,然而,小尼姑实属无辜,至多在卜良的犯罪活动中起了掩护的作用,成为刀下之鬼,似有点冤枉。
在凌濛初的笔下,活跃着许多秀才。
《拍案惊奇》卷15《卫朝奉狠心盘贵产陈秀才巧计赚原房》中的主人公陈珩也和贾秀才一样,是一个具有鲜明时代特征的下层文人形象。他凭借超人的才智,从卫朝奉手中赚回原房。贾秀才是“以智杀人”,而陈珩“用智赚房”,两人在那个污秽的社会里都运用非凡的智慧反抗邪恶势力的迫害,并最终取得了胜利。明末着名的通俗文学家冯梦龙说过:“人有智,犹地有水;地无水为焦土,人无智为行尸。智用于人,犹水行于地,地势拗则水满之,人事拗则智满之。周览古今成败得失,蔑不由此。”(《智囊补》序)可见,注重描写人物的智慧和才能,是晚明文学的特征之一,贾秀才、陈秀才等形象是这股进步的文学潮流中的两朵璀璨的浪花。凌濛初在“两拍”中用浓墨重彩为“秀才”们画像,表现了一位站在时代前沿的作家的敏锐思想和深邃目光。凌濛初本身也是一名“秀才”。在他所创造的贾秀才、陈秀才等儒林人物的艺术形象中,无疑寄托着他的审美理想。指出这一点,对我们正确认识《酒下酒赵尼媪迷花》等小说及其创造的艺术形象,也许不无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