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府上有那么多银子吗?王爷又不是做官的。”林桂儿有些犹疑。

沐姨娘就笑:“虽说咱们大誉当官的比王爷们赚得多, 可王妃娘家府上却都是当官的,平日里不知贴补了多少,怎么会拿不出你这点嫁妆。好孩子, 还是姨娘说的那句话, 你手里越宽裕, 来日夫家才越不敢小瞧你。你今日闹出来这事极好, 姨娘才有由头跟王爷说嘴。快把公主赏的耳坠摘下来,狼狈些才好呢。”

林桂儿闻言顺手摘了, 一股脑推到沐姨娘手心里。“还得是姨娘疼我。将来女儿去夫家若是得了尊崇,一定也让姨娘风光风光。”

“是, 你瞧王妃屏风上搭着的翠纹织金羽缎斗篷没有?姨娘真真是看中了, 到时候你依样做来, 也让姨娘高兴高兴。”沐姨娘越说越兴奋。

林桂儿点点头, 又伸着小下巴喏道:“到了。”

“听姨娘怎么说, 你只管哭便是。”沐姨娘甩甩头, 奔赴战场似的入了书房。

林馥儿与睢王妃跟在后头, 待进门时,果然见睢王正一脸怒气, 身上那件殷红色寿字团花披风也被扔在了一边。

“馥儿, 桂儿说你殴打长姐,果真有此事?”

林馥儿一向畏惧父亲,此刻话还没说眼泪就开始噼里啪啦掉。睢王见状也有几分舍不得,但扭头看见林桂儿脸上通红的五个手指印,深深觉得不能再纵容馥儿这幅性子, 一时语气更冷道:“你也读了多少年的书, 怎么如今如此混账1

“别以为你整日教的是什么我不知道,旁的事我或许不成,可府里这点子人还归我使唤。你整日教桂儿想法子赚银子赚嫁妆的,难道王妃委屈你了吗?”睢王冷哼一声,又看向林桂儿道:“你叫我一声父亲,我就再教你一句。往后嫁了人,更不能背后议论人。特别是那些你招惹不起的人。有些人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可谁知道背后就是哪尊大佛。行了,你母女二人回去思过吧。”

“王爷……”沐姨娘听见这话真是心都死了,一个劲儿地拉扯着林桂儿捶打:“你这死丫头怎么不把话说明白!那顾姑娘到底是什么人物,你疯了你要去议论她1

“这不就结了。”睢王妃就知道自己经营多年,不会半点成果都没有。她站在睢王身边,三言两语压制住了睢王的火气,又摆手屏退左右,这才躬身说道:“馥儿说了,是因为桂儿出言不逊,指责太傅府上的顾姑娘的春狩头名是作弊得来,馥儿苦心规劝桂儿不要胡说,桂儿执意不听,馥儿才斗胆教训长姐。”

“不管为了什么,您也该听一听。哪怕当官断案,也得从缘由问起不是。”睢王妃抬眸反问睢王。“我们夫妻多年,难道你真见过我委屈沐姨娘与桂儿两个吗?”

“太傅府?顾姑娘是谁啊?”沐姨娘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下意识觉得应该不太要紧。不过是几句闲话的事罢了,怎么能有打人严重呢。想到这,她拿帕子又抹了抹眼泪,“可怜桂儿这孩子,不过议论旁人几句,也没真的去外面大吵大嚷,何至于此埃”

“太傅府吗?”睢王都快忘了顾姑娘这号人物,但提起太傅府,他却打了个激灵。虽然忘了这位姑娘,但他可没忘记太傅对自己的敲打,更没忘记自己对王妃和女儿的叮嘱。不能得罪顾姑娘;顾姑娘有事,一定要出面维护。

不等睢王教训馥儿,睢王妃先疾言厉色地开口道:“你维护顾姑娘的名声是对的,但不该动手打人。罚你静思半月,不许出门了。”

“馥儿与顾姑娘的关系一直不错。”睢王妃不无得意道。

“那倒没有。”睢王毫不犹豫答道。他亲眼看见王妃把好东西一样分作两份,一份给馥儿,一份给桂儿。至于嫁妆里的东西嘛,那本来就是人家从娘家带的,给桂儿是情分,不给也无可厚非。

又指着沐姨娘骂:“别打量着救了我的命就能胡作非为了,今日这事你为虎做什么伥,嫌你家王爷命长了是不是?馥儿是为了王府上下的性命着想,你们不知道感谢便罢了,竟然还有胆子反咬一口。王妃就是太好性了,还从自己的嫁妆里拿出十余台给你们充颜面,真真是多余的。赶明儿告诉那步军副尉府,我们这不过就三十二抬嫁妆,愿意娶便娶,不愿意便罢了。我真是担心你去了人家府上还要嚼舌根,到时候反过来给娘亲惹是非。”

“胡说1睢王立刻火了。“你们娘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议论太傅府上的人物?人家手眼通天,只有不想知道的,没有不能知道的。”

“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桂儿就要嫁人了,您让我多陪一陪吧。”沐姨娘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早已悔死了。

睢王瞪了沐姨娘一眼,火气消了一些,语气却依然很冷漠。“你也别指望去打听人家顾姑娘是什么人物。小小一个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就是了,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你这好打听好占便宜的性子也教不出好孩子了,往后让王妃带着桂儿,你少跟着来往。”

“王爷?”沐姨娘还没反应过来。

“我……”林桂儿不曾想顾轻幼的名字在睢王府也如此中用,一时心里又慌又悔。“我不是有心的。”

“是。”被狠狠说了这么一通,沐姨娘和林桂儿的心都灰了半截,哪里还敢顶嘴。

睢王的火气却一拨比一拨大。“旁人或许不知,可本王却见过太傅大人如何护着那位顾姑娘的。桂儿你有几个脑袋,敢去议论人家的闲事。我紧着要王妃在外头维护巴结那顾姑娘呢,你倒在后头拆台。”

沐姨娘却在旁叹口气,拉住睢王的衣袖道:“王妃一向最疼孩子,我也是做娘的人了,自然明白这心情。若是平日里我们母女生受上两句话也就罢了,今日偏偏挨了打。这桂儿也是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能平白受这样的屈辱。桂儿也是王爷您的骨肉,是您抱过的第一个孩子埃不管是为了什么,难道打人就有理吗?”

睢王妃此刻一身雍容,将林馥儿护在身后, 轻声反问道:“王爷怎么不问问馥儿为什么打人,难道没有苦衷吗?”

“这……”睢王看向林桂儿,林桂儿忽然有点心虚。

“不错。”睢王见桂儿哭得梨花带雨却一声不吭,一时也心疼。反过来看见林馥儿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更觉得生气。“不管为了什么……”

因见着沐姨娘两个挨骂在前,林馥儿心情大好,此刻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扭头便回了小院。

睢王这才拉过睢王妃的手,道一句你辛苦了,之后又问:“你打听过没有,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睢王妃替他顺了顺气,又亲手倒了一盏茶,方道:“也不怪桂儿胡诌,确实不是空穴来风。这回参加春狩的贵女们总共七八十人,公主颇为大手笔,每人都赏了些礼物。只有头名的顾姑娘除外。这事说好听些是公主在安慰大伙,可真细想,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即便是为了安慰大伙,也不至于让顾姑娘两手空空吧。有几位夫人私下与

我说,约莫着公主不太待见这位顾姑娘呢。”

“公主心仪太傅大人不是一天两天,爱屋及乌之下,又怎会不待见顾姑娘?”睢王颇为诧异。

“我也如此想。”睢王妃附和道:“可事实如此埃您不知道,在姑娘们去夺钗之前,公主是发了话的,除了钗子之外她还会另有厚赏给头名。可如今春狩都过去了,公主就好像没说过这话似的。无论怎么想,都的确是公主不待见顾姑娘无疑。”

睢王闻言忍不住拍了拍脑子。他比较擅长喝酒,这些事真是不擅长。不过,他至今记得太傅那日的敲打。“你想想法子,不能让顾姑娘这么受委屈。太傅大人特意嘱咐过我的。”

“这有什么好法子,咱们总不能跟公主过不去吧。”睢王妃两手一摊,颇为无奈。

“公主……公主也不是皇帝,不也知道怕个谁吗?你想想,要不咱们去找皇帝说说?”睢王没主意了。 睢王妃在心里掂量了一番,比起公主来,的确还是太傅大人更惹不起。她秀眉轻轻展开,凑到睢王耳边道:“这样的事不好闹到皇上那去,更不能直截了当地放在明面上,否则公主也下不来台。倒不如等过两日给太后问安的时候,我叫馥儿戴着公主亲赏的步摇去,衣裳素淡些,自然那步摇就能吸引太后的注意。到时候,我再顺带提上一句,不着痕不着迹的,太后若真是知道公主这样办事,肯

事,肯定也会不满。何况念着太傅大人的功劳和苦劳,怎么着也不会寒了顾姑娘的心。到时候太后是赏是罚,与咱们都没关系。如此,公主也怨不着咱们不是?”

睢王坐在那闷着头不吭声,半晌才觉得这样好,转身握住了睢王妃的手,颇有些激赏的意思在眼神里头。“还是你想得好,就这样做,一定错不了。”随后,他又苦笑着叹息一声:“难为你帮我周全这些事,只是太傅大人那……唉,太傅大人难得托我一回事,以我这样的身份,若太傅大人朕能念咱们王府一些好,就是你我的福气了。自然了,馥儿一直与顾姑娘交好,可见这孩子虽说脾气不好,但也是知道哪些人值得一交的。”

睢王妃闻言赶紧提女儿说话道:“自从与顾姑娘来往之后,馥儿的脾气已经好多了。从前的确是不懂事,可眼下已经不那么莽撞了。如今我带她出门也很是放心,轻易都不会再闹出事来了。”

睢王闻言点点头,也颇为欣慰的模样。可转念他又想起桂儿,忍不住蹙眉道:“桂儿那你要多照看着,沐姨娘虽然聪明,可到底不是世家教出来的,不比你什么都懂。可再别让她惹祸,再不行,就别让她出门了。”

太傅府上,因觉得顾轻幼身子依然不太爽利,顾医士便要求她每天膳后去园子里遛弯,遛弯的具体要求是走三百步以上。

幸好是初夏的时候,除了午时之外,天气都不热,顾轻幼也乐得出来逛逛。多数时候是碰不到外人的,但今日除外。她进园子不久,便见到一位少年正半蹲着面对一位四五岁的幼童。幼童脸上尚挂着泪珠,少年虽眉眼中有几分不羁,但语气却很是温柔。

“嘘,别哭,你看,这花里可是有蜜的。”少年从幼童手中接过一棵红色的花朵,随手摘了下头的根,将花茎凑到幼童的唇边。幼童倒也机灵,顺势一吸,果然甜滋滋的汁水流入口中。他乐得眉开眼笑,算是忘记了刚才的事,扯着少年的胳膊便道:“还要,还要1

“成,再给你摘几朵便是。不过,可不能摘多了,要不这园子就不好看了。”少年说着话,便曲着双腿弯着腰去摘那花朵,又小心翼翼地将上头的杂叶掰掉,这才拢成一束递给那幼童。幼童伸出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去接,乐得咯咯直笑。

“好啦,告诉哥哥,是谁带你来这的呀?”江辰揉着幼童的头发,眉眼煦如暖玉。

“原来江公子不认识这孩子埃”晓夏咂咂舌:“瞧他对那孩子如此和气,我还以为是江公子带来的亲戚呢。”

“这孩子长得真好看。”顾轻幼笑着走过去。

月白色的裙裾跃入眼帘,江辰赫然抬眸,便见一张清丽的脸庞上带着笑意,不知是在打量自己,还是在瞧着自己怀中的孩子。“顾师妹。”他莫名咽了咽口水,似乎这天气已经热得人有些干燥了。

顾轻幼并不见外,反而笑得很自然的模样。“江公子,午膳吃过了吗?义父没拉着你又出去跑吧。”

江辰微微意外。他明知眼前的少女其实是个陌生人,但此刻不知为何,他心里油然生出了一种直觉,直觉她是自己早就相识的一位旧友。“吃过了,太傅府上厨娘的手艺很是高明。”说罢,他又补了一句。“只是恩师有些挑剔。”

晓夏早领着那孩童过去问话,顾轻幼便与江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因二人都颇通医术,所以聊起来倒十分投机。江辰唯恐顾轻幼晒着,特意向前走了几步,又请她坐在阴凉的秋千上。

却不知此刻不远处有人正远远望着,眼神颇为复杂。“那青衫的姑娘怎么看着像陆厨娘家的……晓夏?”

“可不是晓夏么。她还真是有福气,不久前被罗管事安排到了顾姑娘身边伺候。听说顾姑娘可大方了,你看那一身的衣裳,可是前两天特意定制的。连头上的绢花都是顾姑娘给的,等我有钱了,也要给我娘亲买一个,真好看。”说话的是领路的一位小厮,从小与云俏熟识。

而云俏站在他的身边,此刻肚子已有四五个月大。她如今嫁了庄子老管事的幺子,为人妇后,庄子上的很多事都不便再管,而母亲也因要照顾自己所以更忙,反倒是老管事管得更多一些。如此,原本庄子上那些额外的进益都渐渐被抹没了,那些佃户们倒是高兴,可自己的吃喝穿戴却远不如从前了。幸而老管事父子两个性子都不错,她倒是不受旁的委屈。

但此刻瞧着比自己年岁还小的晓夏站在顾轻幼身边,分明一脸稚气未脱,却已着一身绫罗绸缎的模样,当初嫁人前的心气忍不住又从心底涌了上来。她也认识晓夏很久了,素来知道这小丫头一点心眼都没有,被人家卖了还会帮人家数钱呢,可偏偏这样的人扶摇直上,成了集福院的大丫鬟。

她心底有点不屑,但目光却止不住地去打量晓夏。那小妮子竟然连脚上的鞋跟都镶嵌了几颗水晶,虽然那水晶明显是不太值钱的,但凑在一起也值二三两银子了。

她再稍稍侧身去看顾轻幼,只看了一眼干脆就别过脸去了。比起自己走的时候,那顾轻幼的衣裳气度更出挑了。说实话,如今再说她是乡下来的,只怕没人能信。不过,她身边的那位公子瞧着倒是不怎么起眼。

云俏心里平衡了一些,她也隐约听说了,似乎顾姑娘与之前那位孟公子的事没成。不过,这顾轻幼也是有福气的,眼前这一位瞧着衣着朴素,可气度长相真是不差的。想到这,她轻声道:“原来今日太傅府上还有贵客,序儿这孩子可真是的,就知道给我闯祸,下回可不能带他来了。”

“自然是贵客,那是顾医士的徒弟。”小厮解释道。

云俏心里刚有几分轻视,又听人家继续道:“不过瞧着不像是没家世的人,这两日跟过去伺候的小厮都拿到了打赏,据说出手那叫一个大方。我娘说让我也往前凑合凑合,没准也能混几条小银鱼呢。”

“你老子娘还是这样会打算。”云俏随口敷衍着,却见晓夏已经领着那幼童走过来。

“姑娘眼神真好,果然是云俏姐。这孩子是你带来的吗?”晓夏的下巴尖尖的,眉眼十分伶俐。

云俏瞪了那幼童一眼,点头道:“是我嫂子家的孩子,这些日子常黏着我。今日我

要过来送山笋,他吵着要出门,我只好带他过来了。你是去伺候顾姑娘啦?不知她身边……”

“云俏姐……”晓夏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牵着幼童的手递给云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你下回可不能再随便带人进来了,哪怕是个孩子也不成呀。按照太傅府的规矩,连外院的人都是不能进内院的。”

“那是孩子自己跑进来的,谁让内院没人看着1云俏很不喜欢晓夏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忍不住反驳道。

晓夏呵呵笑了,“内院没人看着,是因为外院没有不守规矩的人呀。”

“孩子不懂事,哪里知道什么太傅府上的规矩,谁没事会跟一个两岁孩子较劲。再说了,我又忙着在后头查点给主子姑娘们孝敬的春笋,那也是正事啊,总不能一个人掰成两掰使唤吧。”其实明知这事是自己疏忽了,只是看着从前流着鼻涕的小姑娘此刻站在眼前训斥自己,云俏觉得下不来台,才托着后腰不肯服输。

谁料晓夏反倒笑得更灿烂,那浑不在意的模样似与顾轻幼如出一辙,“没多大的事,只是罗管事说府里规矩第一,我才嘀咕两句做做样子。你怀着孩子呢,我说了你听了就是了,怎么还认认真真地驳我呢?”

云俏一怔,才觉察到晓夏依然是从前那幅单纯的性子,不过是因为做了大丫鬟,少不得说几句官面上的话罢了。旁边的小厮也是一脸恭敬,却不见有什么紧张担忧,显然平日院里的氛围是极好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这生闷气。

她心里舒服了一些,低头却见嫂子家的序儿手上握着一枚香囊。那香囊显然是蜀锦做的,上头绣着春桃纹样,里头塞得鼓鼓囊囊,却不知是什么。

正纳着闷,晓夏已然笑道:“顾姑娘随手给孩子玩的,原是前两日我亲手缝的呢,里头装了好几颗各色珍珠,你回头串起来,可别让孩子吞了。”

云俏随手从序儿那接过来,手一摸上那料子便知道不是哄弄下人的寻常玩意,再摸里头果然有几颗圆润硕大的玩意儿,只凭手感上的大小来看,大约也值二三两银子一颗了。她心里喜欢却又惭愧,耳听晓夏继续道:“顾姑娘还说成婚是大事,让我一会挑几样贺礼给你。你喜欢绸缎还是首饰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