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时楚一时间真没想起来。

Omega信息素?什么东西?我吗?

“怎么会……”

下意识地反驳了半句,话还未说完,下午在彩排现场遇见的事情忽然蹿进脑海,时楚登时卡了壳。

说起来确实是有这回事,和满身信息素味儿的魏舒近距离相处了一会儿,难免会沾上一点味道,但是在草坪上吹了半下午风,按理来说就算有什么气味也散了,不应该还能闻到。

但时楚立刻意识到现在不该纠结这些,俯下`身解释道:“我下午去参加学院的活动,和一个Omega学生聊了几句,也许是那时候沾上的味道。”

这解释虽然是事实,但在不知情的人听来难免敷衍——在社交距离正常聊天,怎么可能沾上这么多信息素的味道?这话反倒有点像在刻意隐瞒。

江清燃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

他安静两秒,本想将这个想法说出来询问时楚,但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问她的事,沉默半晌,轻轻点了点头。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提,不必解释。”

时楚笑一笑,率先让步:“好啦,我和您开玩笑的,但您看着确实很不高兴呀。”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一小时内必须赶到郊外的实验室来,我有话要问你。”

他平常看着清清冷冷的,但那要么是公事公办,要么是对其他不相干的人,不失礼貌的疏离而已。和熟人在一起时江清燃一向很温和,虽然不至于像时楚那样见人先带三分笑,但态度也相对要软一些。

她的动作其实很是逾矩,但江清燃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这是需要纠正的行为,就听见时楚接着又开始解释了。

江清燃正想开口解释说他并没有着急,只是当时手上有事情,所以讲话的语速才快了点,但抬眸和时楚对视才发现她压根没在认真讲,神情悠闲得很,眼睛里的笑意都快漫出来了。

“我这样讲算是解释清楚了吗?”

时楚挂了电话,冲他抱歉地低声说:“突然有急事,我可能要先走了。”

时楚有些困惑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她不知道这是谁打来的电话,但总有一种必须要接的感觉,于是强行从刚才的氛围中抽身而出,将手机贴在耳畔:“喂?”

“我没有在……闹脾气。”江清燃连话都有点说不顺,仍很坚持地解释,“我只是……”

但还没等他说话,时楚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我走的时候想回去换衣服来着,不过时间有点晚了,路上给您打电话好像又很着急,就直接过来了。”

是赵令昀的声音。

江清燃虽然这样说了,时楚却并没有走开,且因看不清他的神色,干脆在椅子前单膝蹲下来,仰起头来细瞧。

“时楚1

时楚问了一句,见江清燃不回答,又笑起来:“怎么还在闹脾气呀?”

她把最后两句话刻意加重了一点。

江清燃虽然听不清他具体在说什么,但能隐约辨别出赵令昀的声音和有些急切的语气,脸上的红晕几乎瞬间褪了大半,目光冷静地聚集在时楚脸上。

灯光将她的眼睛照得闪闪发亮,眸中含着浅浅一点淡笑,专注地像是在看整片夜空中唯一的星星。

他的语气很着急,迫切到甚至有些凶狠。

江清燃确实没想要让时楚这样解释清楚,和谁相处、到那去本来就是她的自由,但随着这些话一句一句的传到耳朵里,他竟然真的感觉心情在慢慢变好。

“怎么没有?”时楚抬起手指忽然抚了抚他的眉心,说,“您一直皱着眉呢,一看就是不信我。”

江清燃被这种目光看得有点受不住,偏头躲开了时楚的视线。

“江老师。”

“最近学校有个大型活动,悦年是负责人,下午她们彩排喊我去现场帮忙……其实就是去玩了一下午,然后遇到了一个认识的Omega。”她想了想,改口道,“也不算认识,面熟而已。他抑制贴失效了,场地又狭窄,我跟他单独呆了一分钟左右,就是那时候沾上的。”

江清燃辩解:“并没有……”

更别说……

不知为什么,他想,和时楚相处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脸皮格外薄,有时说两句话一摸耳朵都是烫的。

他倏然把话往回一咽,赌气似地不说话了。

赵令昀说:“不要说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他们都能感到两人之间的某种透明隔断正在慢慢融化,一层薄纱正被人为地加速拉开。

时楚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

只是什么?

只是希望你不要和其他人走那么近,只是希望你能来陪我,只是希望这一切不仅仅是因为……

“江老师。”

时楚又拿那种受了委屈一般的语气喊他了,但这回神色里满是笑,倒没有像面对赵令昀那样装模作样。

但是江清燃到底没有说完后半句话。

一直盯到他终于把听见的话理顺,脸颊慢慢染上绯红色,不知所措地咬着下唇为止。

哎呀,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我说的是真的呀,您为什么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江清燃大概从没想过“闹脾气”这三个字有一天会被用在自己身上,因此花了点时间思考它的意思,眼神显得有些茫然,时楚就不声不响地盯着他看。

时楚握着手机的右手猛然用力一攥。

一通极其不是时候的电话突然插了进来,钢琴铃声在室内流淌成令人烦躁的迷雾。

一如初见那样。

所谓郊外的实验室,是时瑾周夫妇的主要据点之一,大部分实验的项目都是在这里进行的。当年因为调查小组迟迟得不到合法搜查令,这里又是私人名下的外资实验室,赵令昀一直没能将它彻底的搜查一遍。

等到实验室人去楼空,他再去看时,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时楚对这地方生理不适,蓦然被叫回来确实不太情愿,但赵令昀那种笃定的态度让她好奇,因此倒真的按他要求的那样,仅花费四十五分钟就出现在了实验室外。

这个实验室虽然是私人所有,但规模很大,地上两层地下一层,该有的东西都有,被废弃了那么多年,从外表来看还很崭新。

赵令昀站在楼外的院子里,靠着一棵装饰用石榴树抽烟。

“赵警官。”

如每一次相见时那样,时楚走到他面前率先打招呼。

这次她没有刻意地做出那副胆怯的神色,但也没有什么强硬的意思,只是抬头看看石榴树上晚开的红花,近乎叹息般地轻笑一声。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赵令昀没有抬眼,吐出一串烟圈,把这个问句又扩写了一下,“你是不是早知道这里有地下室?”

时楚看着碎落满地的红色花瓣,没有否认。

“密码是什么?”赵令昀问。

找寻了这么多年的证据可能将要浮出水面,他竟然感觉自己并不兴奋,甚至由于失望了太多次,此时就已有期待落空的疲惫感。

时楚没有说话,赵令昀也没着急的催促她,回忆着过去的事情,自顾自地说:“我记得第二次问话的时候,你无意中提到过这个地方,我当时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线索,反复地询问过几次,但你后来再也没说起过。”

“是的,我也记得。”她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但那是为您好。”

赵令昀捻灭烟头,看了过来。

“但是现在……”时楚微微叹了口气,抬脚往小楼内走去,“跟我来吧。” 这栋楼荒废许久,内部的器材都被搬运

被搬运一空,只剩下几张难以移动的桌椅和金属制储存柜。两人刚一踏进去,一层厚厚的灰就如起死回生般活了过来,在空气里来回飞舞。

四周一片漆黑,时楚循着记忆走到配电室,拉下电闸。

楼道内响起一阵电流的滋滋声,很快,全楼的白色顶灯就几乎同步亮起了。

“还有电。”时楚动作停止一瞬,知道接下来的事是在所难免了,转身朝赵令昀扬了下手,“去电梯那儿。”

这栋楼的电梯位于走廊正中间,将整栋建筑一分两半,颜色是很科技风的银白色,随着灯光亮起,它也跟着通了电。

“您确定没有惹上什么‘尾巴’吧?”时楚走进去之前还颇有闲情地怀疑了一下,“一会儿电闸万一让人拉了,我们可就都上不来了。”

“没有。”赵令昀说,“有也没事,我让队里的人在附近巡逻,真出事了他们随时能过来。再说了,当年可是你暗示我相关的人都死光了的,‘尾巴’从哪儿来?”

“哎呀。”时楚很没道德底线地说,“我那是骗您的。”

赵令昀冷哼一声。

时楚用螺丝刀拧下电梯门边装着按钮的金属板,把它随意抛在地上。

“你们这……”赵令昀有些震惊地看着金属板下方的另一套按钮,“搞间谍工作的吗?”

“差不多吧。”

这套按钮的布局和明面上的一样,只是多出来三排数字键。

时楚输了一个四位密码,等面板上亮绿灯之后,又输了另一个七位密码,绿灯闪了两下,电梯才开始运作:“总共两份密码,全部输对才能去负二楼。如您所期望的那样,那边是资料室,存放有一部分数据,虽然不足以重复实验,但证明是够了。”

“你上次还不承认有实验。”赵令昀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砸得有点惊讶,很快控诉道。

“都说了那些是骗您的。”时楚走出电梯,说,“而且我确实不想再继续玩猜来猜去的游戏了。”

她向右方伸手:“来吧,这边。”

负二层没有经过多细致的装修,只把墙刷白了,安了几盏勉强能用的电灯。

这条走廊也只通往这层楼的唯一一个房间。

“这里就是资料室……灯好像坏了。”时楚很有先见之明的用袖子捂住口鼻,然后才拉开门,在赵令昀的咳嗽声中问,“我给您打个灯?”

不等对方回答,她就按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

资料室很大,但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柜子孤零零站在中央。

时楚走过去,轻车熟路地抽出一本小册子:“您先看看这个?”

赵令昀还在灰尘中咳得撕心裂肺,听到这话,用力压平自己的喉咙,把那册子接了过来。

这是一本类似实验记录的手写文件。

“第一天,无异常反应,信息素等级提升显著;第二天……”赵令昀从一溜烟的“无异常反应”中往下看,声音慢慢变弱变缓了,“第十天,少数个体出现腺体肿大,伴有信息素失调;第十一天,腺体肿大普遍出现,超过半数个体开始眼下出血……”

他将这段长记录一眼扫到底,眼神停在句子末尾。

“……决定加大药物剂量,以便在个体死亡前观察全阶段反应……”

赵令昀不自觉地攥紧手指,在小册子上留下深深的褶皱。

“您可以看看最后一页。”时楚贴心地替他翻到最后,点点末尾的数字,“这里统计的总计死亡人数是103,但我猜不止,因为这本册子的记录时间只有十一年,是从我生日那天开始记录的。”

她解释道:“我父亲曾经提过他来到这边的实验室是三十二岁的时候,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三十七了,这五年间应该也有牺牲者。”

赵令昀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与这场实验相关的细节他已经知道不少,可以说在时楚承认实验存在、时瑾周曾经参与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能把这一切都串联起来。

但那些推理调查而来的真相远没有血淋淋的证据惊人。

“你……除了这些呢?”

时楚把柜子下面的一沓装订好的册子也翻动了一下:“都在这儿了,一部分实验、手术的记录,然后还有牺牲者的一些个人资料,都很零碎,一时半会理不清楚。”

“你呢?你还知道多少?”赵令昀将那本册子放回去,看向她。

“那就多了。”时楚转而问起他来,“但您最开始为什么觉得我会带您过来?我的确是在考虑要不要告诉您,但那只是我个人观念的改变,如果我还是不愿意,您今天可就找了个空。”

“我会磨到你愿意为止。我相信你。”

“这可太荣幸了。”时楚笑道,“我们之间竟然还能用上‘相信’这个词。”

“我之前以为认为你是帮凶,即使还没有亲手做过,也是你父亲培养出来的接班人,但是……”

“但是?”

“我找到了一个人。”赵令昀用一种近乎平缓的语气说,“她自称曾是你的朋友,同时是当年实验的亲历者之一,和我见面的时候她已经快要死了,也没有说出什么关键的信息,但是她告诉了我一桩往事。”

听见这话,时楚眼睛也没抬一下。

然而她身上开始慢慢散发出信息素的气味,冰凉尖锐,充满着Alpha特有的攻击感。赵令昀低笑了下,他知道这是情绪不稳的表现。

“她说当年你曾经想要救她。”赵令昀说,“可是她却因为恐惧,最后背叛了你,并为此一直后悔到死。”

时楚仍一动不动。

赵令昀缓缓地说:“她叫陈夕,也是一个女Alpha,你记得她吗?”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档案室里四散的灰尘都慢慢落下,时楚才点了点头:“嗯,我认识她。”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异乎寻常的宁静,仿佛是从上个世纪跨越而来,但没有多余的感情,仿佛在讲一桩与己无关的事情。

“我们当时确实玩的很好,所以在她快要被她哥哥——我父亲的学生之一——送去试药的时候,我想过要救她,为此找到了一些关键信息,将它们背下来想要找机会上报给管控局。”

“她把这件事讲给了她哥哥?”

“对。”时楚点头,接着说,“但我其实没有受什么惩罚,毕竟不是真的偷了资料,记在脑子里他们也不知道,所以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

她们最后的交流是在实验室外时,陈夕的那句“我是自愿的,楚楚,听完我哥说的结果之后,我……我很心动,我也希望能变得更好,所以……对不起”。

类似的话几乎每一个“试药员”都说过。

从那之后时楚再也没有试图管过实验,闭上眼堵上耳朵就当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在管控局接受询问时也尽力掩饰实验的存在。

因为……他们不是自愿的吗?

“你既然想过要救他们。”赵令昀说,“我认为这点足以让我在你身上死磕,直到你愿意告诉我为止,不过我确实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顺利吗?”时楚反问。

赵令昀不解地看向她。

时楚曲起指节敲了敲那本册子,平静地说:“这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写过、签过自愿参加实验的协议,并且也是通过正规渠道招进来的,您能做什么?”

“因为一点实验事故、伟大的自愿牺牲给死了八年的人定罪?”

赵令昀下意识想要反驳。

“怎么可能都……”

“事实就是那样。”时楚指指那堆资料,“这里面就有协议书备份。我劝您先别惊动管控局,把这些东西抱回家自己看一遍再说。”

“我愿意来找您是因为不希望旧事重演,但沉溺于旧事是没有意义的,现在的事只能从现在入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