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中卷 西藏——遇险篇
再见让我走在最远街中
沿途承受著冰冻
不需要地图
不需要欢送
与你若会相遇转角街中
垂头还是扮起哄
喜可会面红
悲可会心痛
只怕想起一切偶然失控
凝望夜空 匆匆岁月如风
又再孤独 不知怎去结束
乐与苦 曾开心地走过每段路
爱 能抛开都市旅行到天竺
甜蜜日子 可否再度重覆
但太短暂 高山走到峡谷
别要哭 曾一起看星都应该知足
爱 曾一起已是福
《幸福》 演唱者:胡鸿钧
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穿过帐篷,飞入朗朗晴空之上,渐渐隐匿在时间长河之中。
1
西藏,拉萨。长空湛蓝,浮云如洗。
被墨镜遮住半张脸的夏迪,拖着一个行李箱,拿着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站在一个小院门口,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码,看看房门虚掩着,就问道:“请问有人吗?”
屋内却一点动静也无。
夏迪犹豫了一下,还是往前推开房门,只见院子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有藤制的桌椅沙发随意散放着,还有一条正在和骨头做着搏斗的大狗,此时听到动静,便一脸警惕地转头看向夏迪。
夏迪心中一哆嗦,这狗虽然长得不像藏獒,但体型也颇为巨大,而且表情甚为不善。夏迪于是扭头看了一下地形,盘算好逃生路线之后,才摘下墨镜,退后一步,提高声音继续问道:“请问陈西风在这儿吗?”
收获的只有那只皮毛灰黄的大狗冲自己狂吠两声:“汪!”“汪!”
夏迪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待下去了,可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院内角落里有一团东西蠕动了一下,夏迪这才看清楚原来那儿有人缩在墙角里打着盹。角落里的人迷茫地抬起头,瞥了夏迪一眼,又瞥了大狗一眼,嘴里叽叽咕咕几句,随即又再度将头埋了下去,继续睡觉。
那只大狗好像听懂了什么,便也不再对夏迪严防死守,继续低头和骨头嬉戏。夏迪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过看看此人的衣着打扮和沧桑的长相,以及刚才叽里咕噜的听不懂的语言,无疑是藏民。夏迪看对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拿出手机打算再次联络陈西风,有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看到夏迪便是一愣:“你谁啊?”
夏迪赶紧道:“我是陈西风的朋友,他让我上这里来找他。”
对方打量夏迪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下:“哦,那你坐会儿吧,他出去办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夏迪尾随着对方进到院子里,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到了一个藤制的单人沙发上。可是刚一坐下,那只大狗便踱步过来,在他的裤腿周围闻来闻去,让夏迪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
男子压根没觉出夏迪的紧张,他就是在心中感叹这男生怎么长得跟女生一样好看,就连肤色都比一般人白皙,于是问道:“你从哪儿来的啊?”
“北京,我是他大学同学。”
对方冲夏迪点点头:“你也从北京来的啊?”
这个“也”字让夏迪无所适从,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因为大狗干脆靠着自己躺下了。对方自己叨叨叨个没完:“西风这小子,平常总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可这几天从北京来的朋友倒是不少。”
夏迪强打起精神,礼貌地问道:“请问您是?”
“我姓马,叫马旭,是这儿的经理。”
夏迪颔首道:“马经理,你好。”
马旭听着颇有些受用,客套一番之后笑眯眯道:“西风虽然没来多久,但是却特别能干,和他打过交道的客户都很满意,现在可以说是我的得力助手。”
大狗现在看起来很安静,依偎在夏迪的脚边一动不动,让夏迪渐渐有些放松,所以他附和几声之后也跟着寒暄:“我看现在登山的人越来越多,你们公司生意不错吧?”
马经理兴奋地点点头:“是啊,以前吧,来登山的人都是出于爱好。现在时代不同了,蛮多商业登山活动的,许多大公司的大老板也好这一口,一是塑造个人形象,二是替公司做宣传,只要工作之余抽空跑来登个山,回去后还能写个自传什么的。就比如我们最近忙的这一单,就是你们北京来的客户要登文女峰,也是一个公司的老板。”
夏迪猜到指的就是夏刚等人,不过他却装糊涂道:“是么?”
马旭是那种逮谁就能和谁一通狂聊的性格:“可不,西风这段时间都在忙这些事儿,今天就去登山协会那边办理边境通行证什么的,等北京那边的人到拉萨,下周就正式进山了。。”
马旭话音刚落,那个蜷成一团的藏族人却激动地站起身来,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手里还指指点点,然后便自顾自地走出院门,扬长离去。那只狗也腾地一下起身,一溜儿小跑,亦步亦趋地尾随着藏人。
夏迪一脸的惘然 ,藏语他一窍不通,却注意到藏人比划的左手上只剩下了两个指头,夏迪扭头问马旭道:“他刚刚说什么?”
马旭正在心里暗骂“达瓦的脾气越来越大,可真难伺候。”此时也只能干笑两声:“他刚刚是说现在不是文女峰的黄金登山季节,这时候登山,我们有可能遭遇恶劣的暴风雨天气。”
夏迪若有所思,这个他也有所耳闻,不过当年学校组织登山活动,大抵只能利用暑假,所以选择了夏季,那时候的同学们个个都很狂妄,美其名曰道:“青春就是冒险,勇气征服一切。”可在今日的夏迪眼中看来,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少轻狂,都付出了惨重的代。
马旭看看夏迪的脸色,赶紧缓冲一下气氛:“不过那是老黄历了,以前七八月份几乎没有什么登山队,出现问题救援也很困难。现在夏季登山相当活跃,不是提倡科技登山吗?设备和器材也越来越先进,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问题。”
这几年登山器材和设备的确是日新月异,所以夏迪点点头。
马旭却皱起鼻头开始嗅来嗅去:“怎么这么骚啊?尼玛又干坏事儿了?”
夏迪也闻到了,低头一看便哭笑不得,原来刚才那只大狗不动声色地在自己裤腿边上撒了一泡尿。
马旭也看到了夏迪湿淋淋的裤腿,便有些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尼玛又淘气了。”
夏迪被这左一句尼玛右一句尼玛弄得比较崩溃,心道西藏和四川差不多啊,老百姓都比较奔放,口语里面必须要问候一下对方的母亲。正暗自诋毁,马旭却像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忽然道:“呵呵,解释一下啊,尼玛是刚才那只狗的名字,翻译成汉语就叫做太阳。”
夏迪是大跌眼镜,于是问道:“那有叫月亮或者星星的吗?”
马旭眨了眨眼:“当然有,刚刚走出去的那位,是我们这儿最有经验的老向导了,他的名字叫做达瓦,也就是月亮的意思。”
夏迪琢磨了一下这一人一狗的太阳月亮组合,怎么想都觉得诡异,不过他还有别的疑问:“达瓦是吧?我看到他的手。。。。。”
马旭看夏迪一眼:“这你都注意到了?以前登山条件艰苦,防冻措施做得不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冻掉一根手指头或者脚趾头。”
夏迪倒是有所耳闻,不过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马旭却接了一个电话,听了两三句之后便把手机递给夏迪,示意道:“西风找你。”
电话那头的西风表示抱歉,说在登山协会这边碰到了老朋友,自己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让夏迪把行李搁在西风的宿舍,先休息休息。
夏迪倒是无所谓,他和陈西风之间已经不是需要寒暄和客套的关系,于是简短回答道:“别管我了,你忙你的。”
陈西风“呵呵”两声,想说点什么但又没说,只是语气颇有些轻快:“我和马经理说了,让他带你去宿舍,说不定你会有惊喜。”
夏迪拖着行李跟随马旭往里走,原来西风所说的宿舍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面的两层藏式小楼,一楼他们用来接待和办公,二楼的房间都用来做员工休息的地方,偶尔也招待访客。马旭一边带领夏迪参观一边介绍道:“除了达瓦以外,其实常住的也就是陈西风,我们都在这儿成家立业了,自己有地儿住。”
话毕就已经站在一间房门前,推开道:“这就是西风的房间,你先休息吧,等他晚上回来,再给你安排。”说完后又皱眉张望道:“咦,人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夏迪还没接话,楼下便传来喊声:“马经理在吗?你们订的去珠峰大本营的越野车还要不要了?定金什么时候交?”
马旭赶紧扑爬连天地滚下去处理业务,只剩下夏迪一个人在房间里环顾四周。这间所谓的宿舍,其实和宾馆的标准间设置差不多,有独立的卫生间,还有两张单人床,陈设简单朴素,却干净得有些过分。如果不是因为桌子上摆放的几个相框里有西风在各种雄伟山峰上的矫健身姿,夏迪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于是不由得啧啧感叹,看来时间真是一枚大杀器,居然能让陈西风那样的懒猪也改头换面,这间房间和当年他读大学时凌乱不堪的床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夏迪研究了一下房间的格局,再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打量了自己惨不忍睹的下半身,便从行李里面取出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进卫生间里洗澡。洗到正酣处,夏迪忽然听见外面房间好像有些什么声音,夏迪便关掉水龙头,问了一声:“谁呀?”
外面却没人应声。
夏迪心中狐疑,心道不能吧?西风难道这么快就回来了?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放在行李箱里的证件和钱包丢失,于是随手扯了根浴巾,裹住关键部位,就推门出来,却看见一个手里拿着东西,正蹑手蹑脚往外走的背影,夏迪情急之下便两三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对方,厉声喝道:“你是谁?”
对方闻着身后传来的沐浴液的香气,背脊一下子僵直,一动也不动。夏迪一把将他转过来,看清对方长相后也是一惊:“林峰,怎么会是你?”
林峰“嘿嘿”干笑两声之后道:“是……,是我。”
虽然不是头一回看到夏迪的**,但她还是异常心虚,一边说一边眼睛骨溜溜一通乱转,在看与不看之间好一阵纠结之后才把视线定格在夏迪的脸上,还是这里比较安全。不过话虽这么说,林峰用眼角余光还是把夏迪的轮廓线条包括上半身的露点看了个够,一边看一边无声地咽了下口水,心道这美男出浴图真不能直视,看完绝对容易上火。
夏迪哪儿知道林峰心中的杂念,他想说和想问的话太多了,不过他还未开口,却被林峰用一句话堵了回去:“您要不先接着洗吧,我先出去,过会儿再来找你。”
夏迪想想也是,但他却有些不放心,生怕这个家伙又跟从前一样玩失踪,于是道:“你别走了,我马上就好。”
林峰点头。夏迪于是转身回去接着洗澡,这回动作快多了,三下五除二就洗完,穿衣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把别的衣服都拿了,单单忘了**,于是喊道:“林峰,你帮我在行李箱里拿一下**。”
门外的林峰都无语了,心浮气躁地打开夏迪的行李箱,翻了两下也没有找到,于是也喊:“你放哪儿了啊?我怎么找不到?”
“是吗?那我自己来找。”
林峰悚然一惊,生怕夏迪比刚才还要更加坦**地从浴室里出来,于是赶紧道:“不用不用,我马上,啊,找到了。”
夏迪接过林峰从门缝里递过来的衣物,同时还听到林峰闷闷地一句:“哥们儿你究竟带了多少条**啊?”
“哦,一打。”
“一打?你疯了吧?”
夏迪一边穿衣服一边解释:“整个登山过程持续时间至少要二十天以上,我还嫌带少了呢。”
屋外的林峰忍无可忍,于是无声地做了一下两个字的口型:“骚包。”
没过多会,穿着整齐的夏迪从浴室里出来,蓝色T恤,磨白的牛仔裤,发梢上还有水滴,看起来神清气爽地很,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都有人信。林峰抬头看一眼面前可餐的秀色,又低头看一眼行李箱里面的一打**,忍不住道:“你这个,已经超出我的理解范围了啊,比女人还要细腻。”
夏迪不同意:“真的假的?”
林峰拼命点头:“真的真的。”
夏迪不置可否,忽然笑了起来:“给你讲讲我们当年的囧事吧。”
林峰自然同意。
“你知道的,五年前我们也是来的文女峰登山,在珠峰大本营附近建BC,也就是我们的登山大本营。”
“那时候可不如现在的条件,沿途艰辛就不说了,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我们卸装备,支帐篷,忙活大半天,建好营地后人人都是一身臭汗。”
“结果有兄弟发现不远处有一清澈河流可供大家洗澡,于是大家蜂拥而至,西风和范杨他们全都一窝蜂跳进河里。”
林峰听得饶有兴味:“那你呢?”
夏迪慢慢悠悠地继续:“我也想去,就是动作慢了点,结果我们同行的还有女生,就是范杨的妹妹范林,她是负责我们在大本营的后勤,比如做饭什么的,非要和我一起去河边,说是洗菜。”
林峰一听到范林,就不再吭声。只听夏迪又道:“结果去了之后,却发现所有的男生都把身体埋进水里,全都不敢站起来,只剩个脑袋在上面。范杨还冲我挤眉弄眼,示意我赶紧把他妹妹带走。”
林峰奇道:“为什么啊?难道他们裸泳来着?”
夏迪缓缓摇头:“非也非也,当年是陈西风出的馊主意,说上山后没法洗衣服,于是这一帮兄弟一水儿全穿的是一次性纸**,跳进水里之后都傻眼,大家的短裤,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泡化了,所有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从有到无,变得光溜溜。结果范林还来了,跑河边蹲着洗菜洗土豆,洗完了还聊天,怎么也不肯走。”
林峰光靠想象都觉得乐不可支,不过不知为何,她却没有那么开心,听夏迪还在那儿继续:“我后来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只好找了个借口,带范林去别的地方看风景,这帮家伙才算解放了,连滚带爬地从水里出来。”林峰越听越觉得心酸,小声嘀咕道:“我西风哥一定很郁闷。”夏迪颇为奇怪地看林峰一眼:“还真是,大伙儿后来全怪西风出的馊主意,闹了这么大个笑话,所以他是挺郁闷的,而且捎带着连我都不爱搭理。”
林峰都无力吐槽了,心道这哥们儿的情商真的低。可是耳边却忽然轻轻传来一句,那个人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手机也关机,怎么都联系不到你。”
2
林峰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抬头看夏迪一眼:“你找我了?”
夏迪却语调一变,冷哼道:“废话,不光我找你,据说孙立明下了江湖通缉令,把北京城的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也满世界在找你。”
林峰撇了撇嘴角:“他找我干嘛?”
夏迪奇道:“他不找你找谁啊?你那一脚踢得多狠,据说都海绵体水肿了,你这是要他绝后啊。”
林峰不以为意,翻了翻白眼:“那是他活该。”夏迪却凑近过来,不痛不痒地对林峰笑笑:“你真行,年龄不大,就会英雄救美了,那姑娘谁啊?”
林峰转了转眼珠,支吾道:“是我们班同学。”
夏迪恍然大悟,替徐安妮抱憾了一下,便拖长声音做意味深长状:“怪————不得。”
林峰赶紧转话题,举起手里的绿屏手机:“原来的手机我给弄丢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就是毕业典礼那天晚上。”林峰看夏迪还是很茫然的样子,于是又补充道:“就是你生日的第二天。反正也毕业了,而且要回一趟老家,所以我也就没有特意补卡。这个手机还是西风哥给我临时用的,要不你记我这个号吧。”
夏迪点头,拿出手机记下。随口问道:“那包子知道你跑西藏来了吗?”
林峰摇摇头,低声道:“我走得太匆忙了,他也不知道。”
夏迪顿觉心中一宽,心道原来那小子没有骗我。他忽然又想起来别的:“那你的淘宝店呢?”
“我转给小金了,他盯着我这铺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但跟我去拉过几次货,和供货商也打过交道。”林峰停顿一下又恢复奸商本色,补充道:“我也不是白转,还保留着干股。”
“不错啊,当上股东了。”夏迪还有好多话想问,楼下忽然有人在大喊:“嘎玛,嘎玛。”林峰应了一声,开门出去后站在走廊上,往下方院子里看了一眼,便喊道:“知道啦,我马上就来。”
夏迪也尾随着走出房门,疑惑道:“你叫嘎玛?什么意思啊?”
林峰笑嘻嘻道:“达瓦老爹刚给我取的藏名,是星星的意思。”还不等夏迪有何反应,林峰又道:“我得去做晚饭了,要不你先出门转转吧,差不多晚饭前回来就行。”
夏迪奇道:“你还会做饭?”
林峰有些不好意思:“我爸太忙顾不上,所以家里的饭都是我做。其实很简单,放点辣椒,再把原材料弄熟就是了。西风他们主要是不想吃盒饭,一看我来了就忽悠我,非说我厨艺一流什么的。”
楼下又有人在叫,林峰应了一声,便抱歉地一笑,赶紧下楼去了。
闲着也是闲着,夏迪看看时日尚早,便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久违了的布达拉宫。
可是当夏迪站到布达拉宫广场之上环顾四周,却一时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幕幕景象和五年前全无任何变化,大昭寺门前还是人头攒动,八廓街上的行人依然络绎不绝,至于金光闪闪的布达拉宫还是那样的庄严气派,吸引着无数虔诚的藏民在起起落落地磕着长头。
夏迪随着人流排队走进大昭寺,走到主殿前对着千年不灭的一排排酥油灯发了会儿呆,又听了会儿成群结队的喇嘛们齐声诵经的壮观场面,便从大昭寺里绕了出来,出门没走两步,就一眼瞥见广场边上的大树下,不久前见过的那位叫做达瓦的藏民,正躲在树荫下盘腿打坐,像大山一样背脊挺直,身边还有一条看起来甚为眼熟的撒欢转圈的狗。夏迪正琢磨自己是就这么走开呢,还是干脆上去打个招呼?西风的电话却来了:“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布达拉宫广场附近转悠。”
“我这儿忙完了,过来找你,说个具体点的地儿吧。”
夏迪视线所及,心念一动,便道:“那就在玛吉阿米见吧。”
拐角处醒目的黄色小楼便是著名的玛吉阿米酒吧,据说是仓央嘉措私会情人的地方,夏迪站在楼下一眼望去,还是宽大的变色玻璃,淡黄色的窗帘在高原阳光下轻轻晃动。夏迪连一分犹豫也没有,便走进大门,径直上楼。
餐馆二楼音乐声声,藏香缕缕,墙上还贴着仓央嘉措的名句,但夏迪只扫了一眼,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按照脑海中的记忆继续上楼。
顶层是一个露天的晒台,烈日炎炎,微风扑面,幸得上方有巨大的帐篷支撑着,才不至于暴晒。虽然不如楼下清凉,但风景怡人,还是有不少游客三三两两散落地坐在这里。而在最中央的位置,夏迪果然看见了那个著名的书架,书架上依然堆满了供游客取阅的仓央嘉措的诗集和层层叠叠的留言册,就仿佛五年的时光从未消逝一样。留言册是这个酒吧的特色,南来北往的游客在上面写下心愿,比如“西藏,我爱你”或者“请赐我一个玛吉阿米!”。
夏迪按照年月日耐心地找了一会儿,在数目众多的册子中终于翻到五年前的那本,翻来翻去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内容,仔细一看,发现有两页居然被人撕掉了。夏迪郁闷之余也只能作罢,只好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早已泛黄的仓央嘉措的诗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起来。翻着翻着,邻座的几位嬉笑的青年男女吸引了夏迪的目光,都是背包族的装扮,几个人也同样拿着一本仓央嘉措的诗集,在那儿聊着天斗着嘴,青春洋溢,笑容明媚。
往事悄无声息地滑落到夏迪的眼前,让他分不清是现在还是过去。
“瘦马,你来看这一首,回头写情书的时候可以拿来取用。”陈西风鬼鬼祟祟道。
范杨赶紧把头凑过去:“是吗?让我看看。嗯,嗯,不错不错,可以一用。”
坐在对面的夏迪看这两个人讨论得热切便很是不屑:“真的假的,给我看看。”
西风甚为警惕地看夏迪一眼:“你就别看了,跟你没关系 。”
夏迪奇了怪了:“怎么就和我无关了?”
西风“哼”一声:“你哪儿用得着给别人写情书啊,小姑娘们倒贴还来不及。”
夏迪正欲还击,范杨赶紧打圆场和稀泥:“古道,这诗真心不错,我给你念念。”说罢清清嗓子,又偷眼看了下四周,便低声道: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夏迪听着就觉得泛酸,看看范杨又看看西风:“就这个?”
陈西风还沉浸在余韵中,忍不住摇头晃脑:“是不是觉得很深情,而且余味无穷?”
西风话音未落,从卫生间里折返的范林也回到座位,坐在夏迪身边,随口问道:“你们聊什么呢,怎么就余味无穷了?”
范杨把诗集推给范林看:“我们说这诗不错,可以拿来给女朋友写情书。你来得正好,你有发言权,给我们分析分析女生的心理。”
范林“哦”了一声,接过来细看,一边看也一边赞叹道:“真的好浪漫。”此话一出,西风顿时得意无比。可范林压根没注意到西风的表情,而是扭头问身边的夏迪:“哎,你看了吗?觉得怎么样?”夏迪从来不好酸文儒节的东西,站在大众的对立面总是他乐于挑战的事情,所以一个劲摇头道:“不怎么样,明明就是一个花和尚泡妞后始乱终弃,还写那么一大篇为自己找借口。。”
范林迅速就倒戈了:“还真是,那我同意你这个。”
这下换夏迪得意扬扬地冲西风扬了扬眉,继而转头对范林道:“嗯,我们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
陈西风不知为何,脸色便一下子耷拉下来,把头低了下去。
只有一贯谨慎地范杨紧张兮兮道:“咱可别口无遮拦乱说,好歹这仓央嘉措也曾经当过活佛,地头蛇可不能得罪,别回头报复我们。”
范杨的担心却遭到范林的嘲笑:“哥,你这叫迷信。”
范杨打了个哈哈,正色道:“我们行走江湖,要记住八字箴言。”
“哪八个字啊?”
“阎王好惹,小鬼难防。”
众人“切”声不断,就连陈西风都忍不住加入对范杨吐槽的队伍,青年男女的欢声笑语穿过帐篷,飞入朗朗晴空之上,渐渐隐匿在时间长河之中。
夏迪正出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再度出现在自己耳边:“你这小资的臭毛病还是没改,跑这儿来坐着,白浪费钱。”
夏迪看着黑黑红红的西风出现在自己对面的座位上,一脸的热气腾腾,不禁道:“你也不防护一下,戴个帽子墨镜什么的。”
西风一抹脸:“费那事儿干嘛,回家又没老婆等我。哎我说你怎么约在这儿?一般游客到玛吉阿米酒吧,都是求艳遇来着,你在这儿坐半天了,有什么收获啊?”
夏迪笑笑:“我没什么收获,就是想起从前的事儿了。”
“是吗?”
夏迪扬了扬手中的诗集:“是啊,我想起以前在这儿讨论仓央嘉措的诗,咱俩还有分歧。”
西风做茫然状:“有这事儿吗?”
夏迪肯定道:“有。”
西风端起面前的甜茶慢慢喝着,顾左右而言他道:“真渴,今天外面也太热了。”
夏迪想想又道:“那你看到三楼中间放的那些留言本吗?当年我们进山之前也在那里写过。可惜我刚刚找了一圈,发现被人撕掉了。”
正喝着甜茶的西风一下子“噗”了出来,夏迪都看不下去对面陈西风的狼狈样了,赶紧递上纸巾:“至于吗?看到我那么激动。”
陈西风骂骂咧咧地擦拭自己身上的水渍,没接话茬。夏迪眯了眯眼睛:“哎,说真的,你还记得当年咱们在册子里都写什么了吗?”
西风没好气道:“还能写什么,我们三个人全都一个模子里灌出来的,就是希望登顶顺利,马到成功。”
夏迪使劲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于是随口问道:“那范林呢?”
对面陈西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我怎么知道,好像她最后写的吧,写的时候还不肯让我们看,让我们先走。”
这个夏迪几乎没什么印象,便“哦”了一声,陈西风微笑着看他:“你们不是要结婚了吗?回北京后让她告诉你呗。”
夏迪点点头:“如果我还记得起来的话。”
陈西风看夏迪一眼,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却还是保持了沉默。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聊了会儿近况和接下来的日程安排,估摸着捱到了可以回去吃晚饭的时间,便起身往外走。布达拉宫的广场上还是人来人往,除了树荫下的达瓦和尼玛不见踪影,磕长头的朝拜者还是有节奏地拍响手中的木板,转经的人们依然念着箴言低头行走。
夏迪驻足张望了一下,便琢磨自己刚才是不是眼花了,问西风道:“刚刚你来的时候,在那颗大树底下,看到达瓦和那只狗了没有?”
陈西风先看夏迪一眼:“你知道达瓦?”随即又点点头:“我看到他了。这会儿可能走了吧?这几天林峰下厨,他总准时回去吃饭。”
“林峰厨艺不错?”
“还行,肯放油,比食堂强多了。”
夏迪终于能理解那个看起来孤僻的老头,居然给林峰起藏名的原因了。不禁笑了一下:“林峰就用这个,把达瓦收买了?”
“呵呵,不全是。林峰刚来的时候,尼玛闹肚子,兽医说要打针,但是兽医第二天要离开拉萨出远门,让把药带回去再想办法,林峰就自告奋勇,说她有经验,家里以前也养过狗,可以给尼玛打针。”
夏迪先赞道:“他怎么什么都会?”继而想想不对,斜睨西风一眼:“我记得你也会打针啊?上回登山的时候,你还兼职队医来着。”
西风笑了笑:“是我教她的。”
夏迪还是很狐疑:“这么卖力地讨好,你们有猫腻吧?林峰有事求他?”
西风瞥他一眼:“被你看出来了?林峰想和我们一起去登山,但是她又说得罪了北京那边的老板,正四处找辙呢。”
夏迪皱眉道:“怎么找辙?”
陈西风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不过第一点,先让达瓦老爹认可再说。”没等夏迪发问,西风就解释道:“达瓦老爹是我们这次登山的主力向导,对气候的判断也比我们更有经验,会给我们参谋登山路线,以及最适合的登顶时间。”
夏迪“哦”了一声,心想这个环节恐怕已经通关成功了,于是道:“林峰说达瓦老爹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嘎玛。”
“嗯,达瓦和他的狗再加上林峰,跟我们当年天涯组合一样,这太阳月亮和星星组合,就全齐活了。”
夏迪边走边聊:“其实有一个更适合他们的组合名?”
“是什么?”
夏迪一字一顿:“那山,那人,那狗。”
3
在领教完林峰肯放油的厨艺之后,人们纷纷离去,院子里只剩下了林峰夏迪和陈西风三人,夏迪歪在藤椅里吹着小风,忽然想起来问道:“今晚我睡哪里?”
陈西风压根没多想,边喝茶边道:“我房间里有两张床,你和我睡一屋。”
夏迪“哦”了一声,朝林峰的方向努了努嘴:“我还以为你俩睡一块儿呢。”
西风又是一口茶“噗”出来,弄得满地都是,夏迪都无语了,嫌弃道:“你这都什么臭毛病啊,哪儿哪儿都乱喷。”
陈西风长出一口气,抬头看着夏迪:“你是不是以为林峰。。。”
林峰远远听见,赶紧大喝道:“西风哥!”
陈西风扭头看急赤白脸的林峰一眼,冲她眨了眨眼,继而又回头看一眼莫名其妙的夏迪,好整以暇道:“你是不是以为林峰——睡觉特老实,我告诉你,他打呼太厉害,没人愿意和他住一屋。”
林峰这才松口气。
夏迪倒是有些不太相信,喃喃道:“看起来可不像。”于是扭头问林峰道:“你是不是有鼻炎啊?“
林峰瓮声瓮气地“嗯嗯”了两声,点点头。
夏迪这才作罢,把视线再转回西风身上:“可我明明记得你睡觉也打呼。”
陈西风低头闷笑:“那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
“那就是你幻听了。”
“那就更不可能了。”
事实证明,夏迪的记忆力并没有出现偏差。午夜三点,夏迪欲哭无泪地看着旁边那张**,鼾声大作的陈西风,暗暗下定决心:“明天我就是住酒店,也坚决不和陈西风住一屋。”
夏迪原本就旅途劳累,还有轻微的高原反应和失眠的毛病,想睡而睡不着是痛苦的最高境界,他在这儿烦躁不安,还被西风忽高忽低还带吹哨的鼾声弄得有些崩溃,忍无可忍之下,便抱着被子逃离了房间。经过林峰的屋子时还特意驻足听了一会儿,哪里有传说中的呼噜声,明明是万籁俱寂,什么声音都没有。
夏迪原本不想惊动林峰,自己挨个看了一下别的空屋,可都乱七八糟没法住人。夏迪只好又回到林峰的门前,伸出手想敲门,一秒钟后又把手缩了回来,没有什么比打断别人的美梦更罪孽深重了。于是他轻轻拧了拧房门的把手,想干脆自己悄悄进去就好,不料这门却被林峰反锁,纹丝不动。
夏迪无奈之下,正欲离去,却听屋内有人低声道:“是谁?”
夏迪赶紧开口:“是我。”
屋内灯光亮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之后,房门打开,林峰衣冠整齐地出现在夏迪面前,问道:“怎么了?”
夏迪简短述说了一下夜不能寐的痛苦,随即便自己往里走,把自己扔到另一张**,呻吟道:“还是你这儿好,让我睡一会儿吧。”
林峰没吭声,正琢磨措辞的时候,便已经听到夏迪轻轻的鼻息声传来,只好作罢,绕回到自己**,拿出书来看。可这书看得心猿意马,林峰一边看书,一边还得强抑一下自己偷看夏迪睡姿的冲动。
没过多会儿,夏迪翻了个身,含混道:“你不关灯吗?”
林峰“哦”了一声,把灯关了。
夏迪却又开口道:“我没打扰你吧?”
林峰没吭声。
夏迪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还是清醒,挣扎着道:“对不起啊,我就睡一会儿就好。”
林峰还是什么也没说,漆黑之中却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地,投向一片漆黑的前方,好半天之后,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夏迪再次醒来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是阳光普照,而林峰早就不见踪影。夏迪晃晃头,神清气爽地抬腕看看手表,这一觉不单质量很高,时间也超乎自己想象,睡了快12个小时,都下午两三点了,昨晚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全都一扫而光。
夏迪洗漱完毕,走出房间,在走廊上一眼看见的是下方院子里蜷成一团打盹的达瓦和与骨头做着搏斗的尼玛,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昨日重现,一点儿也不带走样。夏迪正琢磨林峰和西风在哪儿,却一阵喧哗声传来,院门呼啦一下被推开,夏迪定睛一看,这大模大样进来的几人个个都很熟悉,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哥哥夏刚和孙立明,后面还跟着包赟和刘涛,真是一个都不少。
夏迪有些奇怪,心道不是说下周来的吗?怎么提前了?却听见孙立明问达瓦:“嗨,老头,别睡啦,知道陈西风去哪儿了吗?”
达瓦连头也没抬,做继续酣睡状,孙立明便对夏刚道:“这老头睡得够沉啊?估计耳朵也不好,说不定聋了。。”夏迪听着便有些轻轻皱眉,院子里的尼玛也警觉地抬头,冲着孙立明就几声狂吠。
还好陈西风和昨天见过的马经理此时从里屋走了出来,马旭制止了尼玛的狂躁,甲乙双方寒暄起来,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孙立明便脸色大变,冲着角落里渐渐显现出来的一个人一字一句道:“小子,怪不得我在北京找不到你呢?你居然躲到这儿来了?”
夏迪心道,坏了。赶紧往楼下冲去。果不其然孙立明正脸红脖子粗地嘴里骂骂咧咧,要不是被夏刚和刘涛等人拉着,显然就是要动手。
原本正在劝架的夏刚,看到从楼梯上下来的夏迪也是一愣,继而一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夏迪言简意赅:“昨天。”
孙立明趁机想甩掉夏刚的钳制:“别拉我,今天我一定揍丫挺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峰活动着手腕脚腕,慢悠悠地开口道:“放开他吧,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此话一出,孙立明更是暴怒,左右一看,拎起一把椅子举在头顶就想当武器。夏迪心中一紧,赶紧走到林峰身边严阵以待,却听到一直呆在墙角低着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达瓦叽里咕噜了一声,藏狗尼玛顿时像箭一般冲过来,一下子把孙立明扑倒在地上,在他腿上咬了一口。
众人吓了一大跳。陈西风和马旭忙不迭地喝令尼玛离开,可是尼玛不为所动,凶神恶煞地冲着孙立明绕着圈嘶吼。还是达娃老爹站起身来,走过去,摸摸尼玛的脑袋,尼玛这才温顺地慢慢踱步走了。孙立明惊魂未定,一边察看伤口,一边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就在局面颇有些失控的阶段,夏迪正想问身边的林峰没事儿吧?一扭头却见林峰已经没有站在原地,夏迪张望了一下,只见包赟拽着跌跌撞撞的林峰已经走出了院子门口。
夏刚也注意到了,顿时觉得包赟考虑周全,对夏迪赞道:“还是包赟聪明,先让两人分开,冷静一下再说。”
夏迪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嘴里没说什么,却心道:“那也不至于一直拉着手。”
包赟拖着林峰走了好几条街,确定不可能被其他人看见之后,便把林峰塞进路边的一个茶楼。
茶楼里缠缠绵绵地放莫文蔚和张洪量的《广岛之恋》,林峰没话找话道:“这歌在这边很流行啊,拉萨好多茶楼,甚至车上,都喜欢放这歌。”包赟不理她,自顾自地招手叫服务员拿茶单,点完之后就拿出手机发短信,发完短信就喝茶,继续沉默。林峰等了半天,看包赟晾着自己,一句话也不对自己说,便有些心虚,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手机丢了,没法联系你。”
包赟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林峰讪讪道:“真的,我没骗你。”
包赟抬眼看她:“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林峰和包赟对视一眼,顿时有些泄气,嘟囔道:“你们爱相信不相信。”
包赟想了想,慢慢道:“那天白天的时候还参加了你的毕业典礼,到晚上了你却玩失踪,打电话你还关机。我妈和David急坏了,生怕你出什么事情。后来还是从你其他同学那里打听到,说你回老家了。”
林峰低着头不吭声。
包赟忍住没说吴虹雪的抱怨:“这孩子别的没学会,就会她爸那一招,遇事就逃跑,让我们谁也找不着。”而是道:“David已经回英国了,他让我转告你,说你妈妈为什么没有自己回来找你,是因为她生病了。”
林峰“啊”了一声,有些慌神:“严重吗?”
包赟摇摇头,字斟句酌道:“David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治疗还差最后一个疗程,等结束了就好了。”
林峰还是有些不放心:“什么病啊?”
包赟选择性地回答:“以前在四川摔伤的时候落下的病根,后来又没有好好调理,这些年好像一直不算太好。不过你放心吧,David是医生,会好好照顾她的。”
林峰皱眉听着,心想怎么从未听说过,而且以前网上看到的新闻采访也没见提起?包赟继续道:“David也知道你下半年要去英国留学的事儿了,他很高兴,说欢迎你。”
林峰出了会儿神,轻声道:“其实我那天晚上看到David了。”
包赟一愣:“那天晚上你来了?什么时候?”
“嗯,我一直站在外面,六点钟左右吧。”
“怪不得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然后呢?”
“九点多的时候,我看到你们送他出来。”林峰停顿了一下:“他是医生啊?!看起来很高大,文质彬彬地,好像很有修养。”
包赟默默地看着面前的林峰,俨然是没休息好的样子,眼眶有些发青,包赟轻声道:“那么长的时间,你一直在外面,为什么不进来?”
林峰抬眼看他,一脸的坦白:“我只是没有想好。”
包赟叹口气,问道:“那你看到David了,然后呢?”
林峰的嘴角忽然释放了一个微笑:“然后我就很没修养地转身走了。”
包赟还没有说什么,林峰却低下头,声音慢慢传来:“我只是想,爸爸如果还在世的话,他可能希望我那样。”
4
包赟有些无法理解林峰的心理状态,可是一时还不知道如何来劝解,手机却在此刻响起来,夏刚在电话那头道:“怎么样?林峰那边火气消了吗?”
包赟看了对面的林峰一眼:“嗯”了一声:“应该是没事儿了。”
夏刚果断道:“那你们回来吧,和孙总也说好了,大家先平心静气地聊一聊。”
挂断电话之后,包赟才想起来过问此事,对林峰道:“你跑这儿来干嘛?还想跟我们去登山啊?”
林峰“嗯”了一声。
包赟在毕业典礼那天就问过林峰缘由了,知道她是为室友出头,于是直晃头:“那你还把孙总给揍了?”
“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那是他自己找抽。”
“得,就你这驴脾气,还是老实在拉萨呆着吧。”
林峰想想也皱眉:“那怎么办?”
包赟叹口气,起身道:“走吧,回去我帮你说几句,你也道个歉,服个软。”
林峰“哈!”了一声:“除非太阳从东边出来。”一边说一边跟着包赟往外走。
“有性格。那就在拉萨好好呆着。”
“凭什么啊?我不。”
果不其然,这二人的会面当然还是火花四射剑拔弩张,压根不是大家所期望那样握手言欢不计前嫌,即便周围多了一群和稀泥的人,也没有对现行局势造成任何影响。孙立明是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出身未捷身先死,这才刚到拉萨,不但冤家路窄,还就被狗咬了一口。陈西风用碘酒替他处理伤口,包赟在一边说什么无巧不成书,这世界太小了,林峰也不是故意的,萧萧居然是林峰的大学同学等等,孙立明听得更是不爽,敢情这对狗男女还是同学,一张脸更是黑气沉沉。他越想越恼,夏刚也在一边絮絮叨叨,说什么还是以大局为重,注意内部安定团结等等,于是冷冷开口:“什么内部安定团结?关他什么事儿啊?”
夏刚愣了一下:“不带小林吗?”
孙立明“哼”一声:“我又没疯,登山还给自己带一个杀手。”说罢又瞟了瞟林峰一眼:“除非他求我。”
林峰一点施暴者该道歉的自觉都没有,她只是翻了翻白眼,心道去你大爷的。
在旁边沉默了许久的夏迪,却一直看着陈西风处理伤口的动作,忽然冷不丁开口道:“你这光处理伤口怕是不行吧?会得狂犬病的,应该是在24小时之内打狂犬疫苗。”
孙立明还不信:“真的假的?”
夏迪正色道:“当然是真的,我记得被狗咬了之后,如果不打疫苗,是百分之三十的感染率。”
“感染了的话会怎么样?”
“哦,刚开始是怕水,慢慢地连声音和刮风都害怕,再到最后就总是恐惧不安,书上说什么咽肌**,进行性瘫痪。”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潜伏期可长可短,但几乎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孙立明顿时有些慌神,问众人道:“是吗?你们听说过吗?”
大家也忆起一些医学常识,纷纷点头,说好像真有这回事儿。陈西风看了夏迪煞有介事的表情,心中一动,也起身收拾东西:“还真是,差点疏忽了,那赶紧走吧,趁着还没下班,我们先去医院打针。”
孙立明等人被陈西风带走了,林峰开始收拾院子里七零八落的桌子椅子,顺带着整理卫生,包赟却在自己身边没话找话,转来转去。
林峰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在这儿,不陪着去啊?”
包赟晃了晃头,呻吟道:“我头有点晕,估计是高原反应,所以不去了,先歇会儿。”
林峰点点头:“你是第一次来高原吧?是这样,缓两天就习惯了。”林峰话锋一转又道:“那你就去休息,别老缠着我。”
包赟讪讪地笑,眨巴眨巴眼睛:“哎,峰子,要不咱俩不登这破山了,一起回北京吧。”
林峰手脚都不停歇,嘴里也很干脆:“想什么呢?要回你自己回。”
包赟叹口气,开始滔滔不绝地进行各种劝说,说得口沫飞溅,林峰也不为所动,包赟又把林峰手上的笤帚抢下,干脆把她拖到旁边椅子上坐着,正欲趁四下无人,开展一下亲情攻势,一抬眼却看见夏迪站在走廊上看着自己,便收了声,冲楼上笑了笑,挥挥手。
夏迪点点头,从楼上拎着行李下来,包赟不禁奇道:“你去哪儿?”
夏迪抬了抬眼皮:“我去你们住的宾馆。”继而转头对林峰道:“等西风回来,你和他说一声,今晚我不住这儿。”
林峰腾地一下子站起来,如释重负道:“是吗?那好,那好。”
夏迪看她一脸都是绷不住的笑意,心道至于这么高兴吗,于是没忍住,道“昨晚上你没睡好吧?”
林峰愣了一下:“看得出来?”
夏迪点点头:“嗯,眼睛里都是血丝。”
林峰讪讪地笑:“我偶尔会失眠。”
夏迪点点头:“我知道失眠的痛苦,所以今天晚上就不打扰你了,自己好好休息。我哥给了我他们住的宾馆的房卡了,我今晚去那边住。”
林峰点点头。目送夏迪离开,却听包赟在自己身边喃喃道:“我去,你们昨晚上住在一起?”
林峰一脚踹过去,包赟在一旁龇牙咧嘴,小声呼道:“你怎么这么暴力?”
夏迪听见身后各种动静,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想后放缓脚步,转身正想说点什么,却看见林峰正冲包赟吹胡子瞪眼,包赟抱着腿撒娇卖萌。
夏迪愣了一下,对面两个人看见他转身,却迅速收敛打闹,赶快恢复正经,林峰殷殷问道:“怎么了?还有事儿吗?”
夏迪在脑子里消化着这一幕的潜台词,于是微微摇头:“哦,没事。”
林峰却忽然想起来点什么,问道:“对了,是必须要打狂犬疫苗吗?”
夏迪回过神来,冲着她微笑:“我没有骗他,当然是必须的。”
可是林峰想起夏迪和陈西风对视时的眼神,就觉得其中还是有蹊跷,于是皱眉在那里思考。夏迪眨了眨眼:“我只不过是把症状突出介绍了,没提潜伏期也许很漫长而已。最重要的是,恭喜你,你应该可以和我们一起登文女峰了。”
说完之后,夏迪就冲林峰挥挥手,转头看旁边的包赟一眼,似笑非笑道:“你不跟我一起走?”
包赟赶紧摇头:“我不着急,歇会儿。”
夏迪状似无意道:“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之后也没再看林峰,大踏步地离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话说得剩下两人都是一愣,包赟看林峰,一脸的纳闷:“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吃醋了?”
林峰又是一脚踢过去,还好包赟有所防备,退后一步没有踢着。
包赟小声“嘘”道:“别踢,你小心他又回头。”
林峰不禁往外看去,沐浴在阳光中的夏迪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湛蓝的天空之下,来往人流之中。其实不过几秒钟的功夫,包赟就在身边“嘿”了一声:“别看了,人都没影了。”
林峰扭头看向包赟,他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现在院子里只剩二人,她却万般心虚,于是先下手为强:“有高反的人最好少说话,闭嘴。”
包赟不搭理那茬儿,而是道:“你别告诉我,你喜欢那个家伙?”
林峰赶紧否认:“没有的事儿。”
包赟从鼻子里哼气:“你可别被外表迷惑了,夏老二是我见过的最小气的家伙。”
“怎么小气了?”
“小的时候,我们住一个院儿,他家的新玩具都不借给我。”
林峰很是无语地看着对方,只听包赟又道:“说正经的,他有个未婚妻吧,据说要结婚了。”
林峰扭头看他一眼,眯缝了一下眼睛:“我见过。”看包赟惊奇的眼神,不禁没好气道:“你别紧张,夏迪一直以为我是男的。”
包赟这才想起这个环节,顿时放下心来,于是大包大揽道:“回头哥哥给你介绍男朋友,一定给你介绍一个帅哥。”说完后又打量了一下林峰的体型和身材,想起林峰刚才踢自己的两脚,也有点胆颤,于是嘀咕一句:“得找个体格健壮一点的,能抗揍的。”
林峰看他一眼,忽然就眉开眼笑,晃动着手腕朝包赟方向走去:“不如先试试你体格如何?”
包赟倒退两步,赶紧用手势比划了一下:“打住,回头你找你那位练去,别拿我练手。”
两个人正笑闹的时候,陈西风却从外面进来了,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二人的亲密,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反倒是包赟奇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孙总他们呢?”
陈西风道:“他们让我转告你,说先回酒店了。”
包赟“哦”了一声:“那狂犬疫苗打了吗?”
“打了。”
包赟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
陈西风却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打的是第一针。”
包赟有些糊涂:“什么意思?难道明天还得去?”
陈西风看着林峰,慢吞吞回答:“那倒不是,医生说除今天以外,狂犬疫苗还必须在一个月内再打四针。”
林峰猛地抬头,迎上西风略带笑意的目光,整个脸都变得有光彩起来。包赟却听得很是苦恼:“那怎么办啊?岂不是孙总就不能登山了?”
陈西风整了整表情,附和道:“是啊,除非我们带个医生或者护士一块儿上山。”
包赟使劲点头:“对对对,找个会打针的。”
陈西风也是一本正经道:“嗯,你们孙总把这事儿交给我了,让我赶紧寻摸寻摸。”
林峰使劲控制自己,不乐出声来,可过一会儿又把脸耷拉了下来,避开包赟对西风耳语:“怎么办?我只给狗的身上打过针。”
陈西风没当回事儿:“嗯,有我呢,我给你当助手。”
林峰这才放下心来,却又想起了夏迪临走时说过的话,于是轻声道:“那夏迪也知道了?”
陈西风表示肯定:“当然,在一起鬼混那么些年,我俩这点默契还是有。”
林峰点点头,没吭声,心里却替他补充道:“除了找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