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真相
我命人将合心殿上上下下的人都召集起来了,乌压压地站了一屋子。
我坐在客厅,慢悠悠地喝一盏茶。我知道,站在我眼前的那群人中,肯定有常攸宁安插的奸细。他们看到我到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刻,还在淡定地喝茶,一定是挺奇怪的。
我看着他们,笑了笑道:“本宫知道你们中的某些人,已经另上别船,效忠别的主子。本宫这合心殿中,出了内鬼。本宫的人,不跟本宫一条心,反倒跟旁人一条心了。想必,收到了不少金银财宝吧?自然,还有允诺别的来日好处。只是,你想一想,背叛了本宫,新主子心里能真正瞧得起你吗?怕是用完这遭儿,就弃之敝屣了。古往今来,背信弃义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站在我面前的人,都低下了头,各怀心思。
小申走进来,宣成筠河的口谕:“贵妃娘娘,圣上有请。”
我站起身来。他小声跟我说:“那边情况不太妙。”“把合心殿的人全部绑起来,一个都别漏了!”我下令道。
小申奇怪地问:“娘娘,您这是?”我转头,手指绕了一圈,指着那些人说道:“本宫若有什么不测,你们觉得自己跑得了吗?整个合心殿,都得死。”那个“死”字,在我的牙齿缝间迸出来,带着瘆人的凉气。
四月初了。
年年四月,丹凤不栖无影树,直透烟霄意自殊。
我随小申踏出门槛的时候,四月的暖阳照在我的烟灰色衩裙上。
我又重新走回来,绕着那些人走了一圈。我笑道:“你们好好儿想,仔细想,不许吃饭,也不许喝水,慢慢儿想。放心,本宫不管发生什么,让你们陪葬的本事,还是有的。黄泉路上,咱们主仆,一块儿。”
我清楚地看到几个人眼神略微闪烁了一下。我从10岁起,街边打滚,四处行乞,一不留神就遭到一顿拳打脚踢。我最不缺的就是察言观色的本事。我在心里默默地记住了那几个人。
乾坤殿内。小亥的尸体已被抬走,血书捏在成筠河的手上。
他看见我走进去,艰涩地开了口:“星儿,你想不想知道这血书上写的是什么?”
“自然是说臣妾逼迫他一起陷害常贵嫔,利用南飞和灼儿落水,将罪名栽到常贵嫔头上。常贵嫔是冤枉的,臣妾是最大的恶人。事过之后,臣妾想杀小亥灭口,小亥奋力逃脱,然后拼死到御前告发我。”我气定神闲地说道。
“你倒是坦然。”
“臣妾没有这么做,自是坦然。”
成筠河捏着血书:“难道一个小内侍会用生命来栽赃你吗?你与他有何私恨?他全身的伤,是真的。他将衣服撩开给孤看的时候,孤惊呆了。这乾坤殿中,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些伤痕,如斯残忍。星儿,你敢说你没用酷刑待他吗?你敢吗?”
我跪在地上:“陛下,臣妾的确对小亥施以酷刑,但那绝不是为了灭口。恰恰是为了撬开他的口。那日在御湖边,他说的那些话,表面是维护合心殿,实则是故意给合心殿描黑。”成筠河眯起眼看着我:“孤记得很清楚,在御湖边,他跟冬雪撕扯,句句是针对清宁馆的。”
“他句句针对清宁馆,只是想转移视线,放烟幕弹。给在场的人造成臣妾急于针对常贵嫔的假象啊!”我抬高了声音。小申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我:“贵妃娘娘御前莫要激动,有话慢慢儿说。”成筠河听了,说了句意味很深长的话:“贵妃眼里,大概是从无御前二字的。”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星儿,咱们先不论这个小内侍的反应。咱们来说说别的。从父皇在世起,你与沈昼,就过从甚密。清风殿失火之时,你与沈昼恰好又是都在父皇身边的人。孤记得很清楚,事态刚稳定之际,沈昼立即向你跪拜,言称父皇有旨,孤继位后,立你为后。上次楚王逼宫,沈昼第一时间赶到助你。沈昼到底是谁的人,不言自明。这次,灼儿落水,又是他无意间经过,救起灼儿。孤想问问你,这世上,哪儿有那么多巧合?”他什么都记得。记得如此清楚。
我突然冷笑一声:“沈昼是谁的人?臣妾告诉圣上,沈昼是先帝的人,是先帝最信赖的人。”
“别处处拿父皇做挡箭牌!”成筠河说道,“星儿,你告诉孤,如果这件事不是你设计的,沈昼为什么出现得刚刚好?”
“有人传假信……”
我还没说完,成筠河打断我:“灼儿刚好被救起,因为你并不想让灼儿真的有事。但南飞呢?你不惜舍下南飞的命,就是为了让事情看起来逼真,就是为了让事态扩大。然后,孤不得不处置清宁馆。若通通有惊无险,这件事很快就会被平息。南飞,你身边最亲近的宫女,是配合你完成这场戏的重要角色,亦是你为了陷害清宁馆,加上去的筹码!”
我以为我会生气。奇怪的是,这一瞬间,我竟然一点也不生气,更没有难过。似乎成筠河的这番反应早已在我的预料之中,我脑子里拼命想的,是如何替自己开脱。
我清醒地明白了一件事:我对成筠河怀有的希冀越来越少了,趋近于无。我不再因为他的误会而心酸委屈。他是帝王,是烯儿的父亲,仅此。而我若想撇清自己,好好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陛下,臣妾有一个请求。”
“你说。”
“合心殿的所有人,严刑拷打。特别是合心殿的侍卫赵大和钱奕,负责传话的小内侍小尧,二门上的守夜小内侍小央,掌管器皿的小宫女梅落。”这几个人,是我观察到的神色有细微变化之人。
成筠河有些意外:“你要严刑拷打自己宫中的人?”
“是。”
“星儿,你何必这样心狠,不留余地。”他摇摇头,“小亥一事,阖宫上下,不少人都说你是严苛之人,皆因你平日里不知宽和待下之故,所以才这样尽失人心。”
呵,阖宫上下,怕是常攸宁早早准备下的几个人吧。
七嘴八舌地说几句有的没的,添油加醋,成筠河便觉得我在这宫中尽失人心了。
“求陛下答应臣妾这个请求吧。”我满目恳切。“行。”成筠河斟酌了一下,点了点头。
繁美丰盛的四月,如诗似画,燕子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呢喃。成筠河说:“星儿,不管你做错什么,孤念你一路相伴,且替孤诞下冀公主,不忍过于苛责。二皇子便交与清宁馆抚养,冀公主仍留在你身边。你回合心殿反思吧。”
灼儿终究被夺去了。
“陛下,合心,寓意百年好合,一心一意,臣妾实不配再住在合心殿。自太皇太后去世,董太妃迁出萱瑞殿,一人住在流烟阁,臣妾愿带着公主搬去与董太妃同住。”我低头说道。
流烟阁在宫中的边角,离乾坤殿和御花园都很远,旁边就是西宫门了。西宫门不常开,日日紧锁。那里是一个极冷清的所在。
成筠河沉默许久:“星儿,你何苦要这样?孤并没有说要将你赶出合心殿。”“是,陛下没说,是臣妾自请前去流烟阁,请陛下允准。”我将额头碰到地上。
自成筠河登基以来,我从未对他行过如此大礼。成筠河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他再三叮嘱“贵妃与公主居于流烟阁,务必丰其衣食”。
用不了一盏茶的工夫,满宫里都传遍了,传到最后,成了这样:贵妃被打入冷宫了!贵妃完了!
我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想让常攸宁以为自己彻底地胜利了,以为我就此被打倒,从而放松警惕,露出马脚。人哪,得意必登高,登高必跌重。
二来,我是真的想远离成筠河一阵子,远离宫中的喧嚣一阵子。
当那晚菜头对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闪过这样的念头。
西汉《法言》有云:“昔乎颜渊以退为进,天下鲜俪焉。”南飞的病势越来越重。搬到流烟阁后,菜头来往比从前更方便了些,几乎日日都来。他想方设法地从各地寻来一些治肺疾的偏方。
我有几次在院中看到董太妃,她笑着看着我,露出示好之意。她一生都靠依附太皇太后过活,太皇太后崩逝后,她无依无靠,在宫中生存艰难。如今我离她最近,她想投靠我……
漕帮老大戚韦以生意纠纷之由,绑了万孔方。万孔方嘴里叫嚣着“老子背后有人”,戚韦一个拳头打过去,问他背后是何人。万孔方说:“说出来吓死你!平西王府!”
一切不言自明。万孔方的行为,是平西王府指使的。
沈昼传来消息,宋垚说当初那礼盒是装糕饼的,那5万两银票之上依稀有油渍。只是当时金銮殿之上,常正则步步紧逼,他一介文官,何曾见过此等架势,慌了神,脑子如糨糊一般,在天牢关几日,醒过神来,便想起这茬了。
“好。”我说道。
“有一个坏消息。”沈昼说。
“什么?”
“您让陛下严刑拷打的那几个人,赵大、钱奕、小尧等人,都死了。死因不明。大理寺的人定义为畏罪自杀,草草交代了。”
“看来常攸宁警觉得很。咱们只能从前朝入手了。对了,让你查三支箭的事情,可有进展?”
沈昼点头:“娘娘可曾听过江湖上的一个传说,流云君子箭?”
当然听说过。流云君子箭,从不失手,百发百中。是楚家代代相传的武功。
楚家现今的掌门人楚鸣,据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流人物。
“楚鸣与常正则之间,有一段渊源……”沈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