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重审

我思索着那一年上京发生的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成筠源的逼宫,桃蹊院艳丽如血的桃花,常家老二的上位,常攸宁的进宫。

我看着沈昼:“沈卿,平宁伯夫人跟那年发生的哪件事有关?”沈昼道:“说起来亦是微臣的疏忽,当时竟没有发觉。不过这个敖夫人,倒颇有些手腕。她做两手准备,云山雾罩,很难被看出来。”我听了这话,皱起眉来:“难道敖家……”

沈昼点了点头:“敖家是伯爵之家,上京中的权贵,但到了平宁伯这一辈,无甚出头之人。上京中很多这样的贵族人家儿,他们为了家族的利益,私底下会走一些捷径。敖夫人选择的捷径,就是楚王。她一来是为了敖府的发展,二来,也是权衡着,若赌对了筹码,她就能打压自己的丈夫和卿夫人,在府邸出一口气。这个,是微臣通过如雪细微处的讲述发现的。敖夫人的一些动作与当年的时间线很吻合。至于微臣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是因为——”

“因为敖羽。”

“太后说得对。敖羽是平宁伯夫妇送到玄离阁的。大章二十八年进来的时候,才14岁,拳脚功夫就颇佳。曾有一次无意被太宗皇帝瞧见,还夸过。微臣印象中,敖羽一直非常懂事、听话,是个办事非常可靠的小兄弟。且,微臣常常去敖家,平宁伯一家的表现对朝廷很忠心,故而,微臣就忽略了敖夫人私底下的小动作。”

沈昼说着,面有愧色,跪在地上:“望太后恕微臣失察之罪。”我起身,扶起他:“沈卿言重了。哀家记得,当年逼宫事后,清算楚王、王项一党,满上京不少官宦权贵人家牵涉其中。平宁伯夫人能逃过那一劫,想来,她与逆党的勾结很是隐蔽。如此一来,难免疏漏。”

“是,她抽身得非常快。痕迹也清理得干净。加之有敖羽在侧,微臣压根没往平宁伯府联想。”

我冷然笑道:“这平宁伯夫人还真是个人物。哀家小瞧了她。”沈昼道:“微臣揣测,小水月总是闹腾,且戒备心强,不肯吃药。时值多事之秋,平宁伯夫人不想为此事横生枝节,便命人处理掉了她。这就是后来,绣梅在上京许久,各方打探,没发现大丫头行踪的原因。”

我沉吟着:“哀家早就觉得,平宁伯夫人肯许绣梅如此丰厚的银钱,一定不是像绣梅说的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猫腻。”

“沈卿,你好好陪陪如雪,她突然回忆起许多往事,一定心绪难平,你与她已是夫妻,该好好商议一下,回京之后,如何给敖家一个交代。”我想了想,说道。

“是。”

“告诉如雪,不管怎样,哀家都是支持她的,她永远都是哀家身边亲近的人。”

“嗯。”

沈昼退下后,我命明宇道:“去,把绣梅再带上来,我要重新审审她。”

须臾,那妇人便跪在了我面前。在行宫的大牢关了两日,她已不复那日理直气壮的神色。想来,大牢里的狱卒们没少拿鞭棍“伺候”她。她瑟瑟缩缩地。看向我的眼神里,多了几许畏惧。

我笑着看向她:“这两日在牢房里待得舒服吗?想好该怎么回答问题了吗?”她磕了个头,用袖子大力地擦了把鼻涕眼泪:“敢问贵人,要治民妇什么罪?民妇死也想死个明白。”

从古至今,卖自己的儿女确实是不犯法的,当今的《圣律》也不例外。我记得当初我跟礼部和吏部的官员为此事争执过,然而,难抵众人根深蒂固的思想,这一点上还是循了旧。这妇人死咬着这一点,倒是狡猾。

“卖女的确无罪。可有人告发你,伙同平宁伯府的敖夫人,杀人灭口。且杀的不止一人。”我故意试探她,口中语气却很肯定。

她果然是慌了。眼神里有躲闪。

我继续趁热打铁道:“平宁伯府的管家已然招供了,你莫想抵赖。《圣律》第十八款,杀二人或二人以上者,施绞刑。你知道什么叫绞刑么?”

“绞刑哪,就是用绳子将罪犯捆起来,两边各一堆人撕扯,直到将罪犯撕成两半为止……”我走到她面前,做了个撕成两半的动作。

她连忙双手摆动着:“不不不,您莫听那管家胡吣,杀人的不是民妇,真的不是。咋能把这屎盆子扣到民妇头上呢!民妇如实跟您说了吧,民妇起初一直以为大丫头在平宁伯府好好的呢,后来,有一回,平宁伯府的女眷皆去城隍庙烧香,民妇偷偷找了个遍,看见当初马车上的另一个小女孩了,可就是没找着大丫头,心里纳闷。民妇就跟踪那管家,跟了好些时候……”

“有一回听他给底下办事的小厮训话,说是买丫鬟莫要买犟的,搞不好就出人命。民妇猛然就想起了大丫头,大丫头脾气特别犟。民妇这么前后一联想,就猜着,大丫头别是死了吧。”那妇人双手往腿上大力一拍。

“民妇就想了个招儿,在管家晚上从敖府回自个儿家的路上,在同乡中找了个小女孩儿扮鬼吓唬他。管家一时惊惶之下,说了句,闺女,你死跟我无关,是夫人下的令,我就是给人办差,没办法啊。民妇这才确定,大丫头真的死了。一起死的,还有一个敖夫人身边嘴不牢靠的小丫鬟。接下来的事儿,您也都知道了……”绣梅低下头。

接下来的事,当然就是她想方设法弄钱财的蝇营狗苟之事。管家自己嘴巴疏忽,自然是怕敖夫人责怪。绣梅就利用他这个心理,让他帮着自己要钱。

我命云归拿笔墨纸砚来。我凝神回想,在纸上勾勒出红凤凰的样子。略去了她脸颊上的凤凰。画完,拿起给绣梅看。“你瞧瞧,眼熟吗?”

绣梅接过画的第一眼,便脱口而出道:“这姑娘好像大丫头!若不是知道大丫头死了,我还真以为就是她!”我盯着她:“是吗?”绣梅道:“是。人就算大了,五官的模样在那儿呢。我养了这丫头九年,从襁褓大开始,天天在眼前儿,记得清楚得很呢。”

听了绣梅这番话,我方才信了邹伏之语。

看来,是红凤凰的师父无意中捡了没死透的小女孩,带在身边抚养。师父死后,她继承了火族首领的位置。

联想到敖夫人跟楚王府的暗中勾结,再想起红凤凰说她师父深受情仇离恨之苦,我推测,大约红凤凰的师父与楚王或是楚王手下某位办事的官员有过一段情。那男人利用了她。她去上京为他办事,无意中捡到被“抛尸”的水月。

楚王逼宫事败,倾巢而覆。红凤凰的师父因火族的身份,没有被追查到。但,情爱已逝,一生孤苦……

“民妇知道的,都已如实相告,求您饶民妇一条贱命……”妇人的求饶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打量着她,想了会子,开口道:“罢了,念你对她有过几年抚育之恩,哀家不取你的性命。但你财迷心窍,三番几次撒谎,实在该罚。便命你将意外之财尽数充于官库吧。这一番受的罪,你记在心上。回去之后,好好耕作,老实做人。”妇人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蔫蔫地去了。

我轻轻跟明宇说:“哀家此次南巡,出来的日子不短了,该回去了。上京中想必已经积压了不少政务。”

明宇道:“姐姐想做的事,都已经做了,是可以回上京了。”

“明日一早便出发吧。”

“是。”

“归程中,我想再去趟红衣岛。”

我看着外头如墨的夜。旧事满芜城,骨肉百念生。那个红衣小女孩,我此时格外地想再次见到她。原来,她那双如寒潭一般的眼,果真暗藏着牵牵绊绊的骨肉亲情。

她跟如雪不同,她没有吃药,童年的事应该还是有印象的。可这些年她为何一直没来寻绣梅呢?或许,她被养母所卖,伤透了心吧。更或许,她虽没有吃药,但后来受了伤,导致她对往昔亦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