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来意
灏儿刚想说什么,见我走了过去,便没开口,自个儿扭头去了殿内。
邹伏跪在地上:“禀太后,这就是家兄的孙女。”我看着那小女孩,想起昔日恩公,面色和软下来。她与我对视,一双眼澄澈干净,带着好奇。她跪在地上:“阿南拜见太后,太后万安。”
虽是第一次见我,但她就像是跟一个熟悉的长辈问安一样,充满了亲近。我笑着问:“小姑娘,你的名字是哪个南?”“南浦凄凄别,西风袅袅秋。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她不紧不慢地念着,口齿清晰爽利。
我立在秋风中,猛然被这首诗触动了心肠。一看肠一断,好去莫回头。这个小小的女孩,为何说的话如此像卦语呢?
云归见我愣了神,忙提醒道:“太后,早早听闻邹家小姐要来,奴婢已经将西偏殿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我回过神来,问道:“小阿南,你可否愿意留在宫中,留在哀家身边?”
邹伏满脸堆笑道:“愿意,当然愿意,这是太后对邹家的浩**隆恩,小阿南三生难修的福分,她怎么会不愿意呢。”
我清了清嗓子:“邹大人,哀家问的是阿南,让她自己说吧。”邹伏讪讪道:“是。”
那小女孩儿似郑重地想了想,道:“阿南愿日日陪伴太后,侍奉太后左右。”这孩子倒是乖觉。我抬举她的身份,要她进宫教养,她却并不以此骄矜,说出“侍奉”之语,把姿态放低。
我对云归说道:“你带邹小姐去她的卧房吧,梳洗梳洗,让小厨房做些点心给她。”云归应了声是。小女孩儿颔首:“有劳掌事姑姑。”云归笑:“邹小姐好生伶俐的小人儿。”
我瞧了瞧邹伏,意味深长道:“邹大人,你在太仆寺卿一任上数月了,为官贤明,人人称道,哀家很是满意。且南巡之时,为哀家寻妹,立下了大功,哀家该赏你些什么呢?”
邹伏恭敬道:“臣有今日,全凭太后提拔,太后对臣,恩同再造。臣急太后之所急,想太后之所想。为太后效劳,乃应当应分之事,不求赏赐。”
“哦。”我笑笑,“邹大人真是难得的忠臣哪。”
“太后过奖。”
我走进殿内,邹伏跟着我走进来。云归安顿好邹小姐,走了进来,给我斟了盏桐君岩。我坐下来,喝了口茶,看了看站在我面前的邹伏道:“哀家有件事,没想明白,想问问邹大人。”他连忙拱手:“您说。”“水月的事,真的是你卜卦算到的吗?”我问。
茶雾袅袅,我的脸掩于茶盏后面,他抬头看我,却无法探寻到我的表情。
“是。”他答道。“邹大人的卦真是精准,连水月眼下的痣都算得清楚。”他犹豫了一霎,跪在地上,道:“太后目光如炬,任何事情都难逃太后之眼。微臣瞒了太后,微臣从前确实私下找寻过二小姐。那时,家兄跟微臣讲了这件事,微臣便记在心上,但,但,但微臣并没有想以此献媚于太后……”
我笑笑,示意他起来:“邹大人何必慌乱,哀家就是说笑而已。你是哀家的近臣,哀家没有拿你当外人。”
他站起来,用官服的袖口擦着汗。
“邹卿,哀家问你,你有没有给自己卜过未来啊?”
乾坤殿的正厅里,弥漫着桐君岩的香气。
“回太后,算卦之人,有两不测。其一,无事不测;其二,不能妄测。卦越算越浅,命越算越薄。”邹伏说道。
我坐在椅子上,揣度着他。他站在桌前,揣度着我。
从我做掌事宫女开始,我便明白,乾坤殿的这张桌案,横亘着君臣之间的三两人心。我浅浅笑了笑:“你不测,哀家来给你测。瞧瞧,是哀家算得准呢,还是你算得准。哀家算你要升官了。”
“太后您……”
“昨日,张邑大人与哀家商议,户部尚书告老还乡,哀家准了。现任的户部侍郎填了户部尚书的缺。户部侍郎的职位便空了……”我顿了顿,看着邹伏的眼睛,“邹卿,便由你补了这户部侍郎的空缺吧。”他慌忙再度跪了下来:“谢太后,臣惶恐,臣实不敢受。”
“有什么不敢受的?这满朝的文武,给什么赏、赏多少、什么时候赏,都是哀家的心意,是上意,明白吗,邹侍郎?”
“臣明白。”
“哀家的卦准不准哪?”
“准。太后英明,吾等仰望。”
茶盏不小心掉落在地,宫人拿了扫帚来扫。我不以为意道:“哀家想让你明白,哀家不喜欢别人来算哀家,哀家可以算任何人。你记住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头。咱们的君臣情意,方可长长久久。”“是。”邹伏谦卑道。
“下去吧。”
待邹伏跪安离去后,天色已经黑透了。夜幕笼罩着宫廷的角角落落。我跟云归说:“是时候去平宁伯府了。”
是夜。敖府的灯笼高高挂着。
我微服出宫,无甚动静,事先也没有通传,故而,当太后驾临的消息传到敖府,敖府中人皆慌乱不已。
敖大人带着敖羽、如雪向我行过大礼,便要张罗筵席款待。我摆摆手:“平宁伯不必招待,哀家今晚前来,只是想探望一下平宁伯夫人的病情。”
“拙荆小病,竟让太后劳神大驾,这可怎么好……”多年被朝政边缘化的平宁伯显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无措,但又时时带着老贵族的陈腐之气。他满面红光地搓着手。
“今晚,哀家在乾坤殿中无事,想起如雪在府中侍奉母疾,便来看看。”我向云归使了个眼色,云归便寻了个由头,打发走了平宁伯和敖羽,陪着我走到敖夫人所居的正房。
如雪想跟我一起进来,被云归拉住,我一个人独自走了进去。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间屋子是正房,摆设华贵,但里头明显没有一丝一毫男子的气息,可以推断出,平宁伯已经很久没踏入这位正室夫人的房间了。
敖夫人听到动静,连忙挣扎着起身,又假意起不来,捂着心口,皱眉做痛苦之状。“太太太后……千岁,老身……”
我笑笑,款款在床边的一张软凳上坐下来:“平宁伯夫人若是难受得紧,便不用起来了,心里头要是恭敬,原不在这些小节上头。”
“谢太后恕老身无礼。”
我瞧着她:“有个笑话,说与你听。今儿五王府的董氏进宫,跟哀家说了好些疯话。哀家颇感吃惊。”
她不吭声。我接着说:“平宁伯夫人不想知道她跟哀家说了什么吗?她说的话,可是关于你的。”老妇平静道:“老身与五王妃并不相熟,只是赏花会上见过几次,她能说老身什么呢?”
“哦?是吗?哀家怎么听说,哀家南巡这段时间,平宁伯夫人跟董氏相交甚密呢?五王府的马车常常出入敖府。”我说着,打量着她的神色。
她依然很平静。“回太后,五王妃是来过几次,她托老身给她巴陵娘家的侄女在上京物色个好人家儿。老身答应了。”
我笑笑:“沈昼大人这几日被平宁伯夫人留在了敖府吧?”她颔首:“是,老身对这个女婿不是特别满意。”她倒是直白。
“沈昼是如雪心中所爱,且身居一品,这桩姻缘是哀家做的主,平宁伯夫人有何不满意?”
“太后对沈昼满意,因为他是您的臣子。老身对他不满意,因为他是老身的女婿。太后您想想,普天下的母亲,若自己的女儿私下里不明不白嫁了人,心里如何能好受?”
烛影晃了晃。我道:“只因你素日里对如雪约束太严,她深知你会反对,为了如愿,只能出此下策。敖夫人,过犹不及啊。手中的东西,抓得越用力,越是容易失去。”
她长叹一声。此时,她犹然没有意识到我的来意,只以为我是替沈昼解围。
“太后,如雪是敖府嫡女,才貌双全,芳华正茂,这满上京的好儿郎,嫁谁嫁不得?为何要嫁给沈昼做填房?填房终身在原配灵前执妾礼,老身这辈子岂不是就矮了偏院那妖精一头?她的女儿做王妃,老身的女儿做填房?且那沈昼,年岁亦比如雪大了太多,实非良配。还有,他执掌玄离阁多年,在上京权贵圈中,人缘并不好,这方方面面,哪一点是合老身的心意啊……”她说着不如意处,越发激动,咳了起来。
“沈昼确实不是如雪最佳良配,但却是她最喜欢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要清清楚楚算价值斤两的。”
敖夫人闭上眼:“太后,您亲自驾临,这脸面已给得足足的了,老身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这门亲事,老身认下了。但,三媒六聘,得让沈昼补上。如雪要坐着八抬大轿,堂堂正正进沈府的门儿。不然日后,她怎么在那府中当家?这就是老身拦着不让如雪不明不白过去的原因。”这老妇人纵有私心,倒是实实在在为如雪打算的。
我点点头。转了话锋道:“哀家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她面色疑惑起来:“那是为了何事?”我清清楚楚地将董氏的供词一一念了出来。时间,地点,包括她们私下里说的每一句话。敖夫人眉心跳动,终于慌了起来。她不再捂着心口躺在**装病,“咕咚”一声,从床榻上滚下来,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