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和亲
炘儿踏着夕阳走进来,细碎的光影落在她的眼睫上、脸庞上。此刻的她,就像画中的女子。她徐徐走进来,跪在灏儿面前。
灏儿忙道:“二皇姐怎生向孤行此大礼,快快起来。”灏儿小时候,炘儿常抱着他,哄他睡觉,陪他玩弹弓刀。炘儿比烯儿会照顾人,也比烯儿对弟弟更关切,陪伴弟弟的时间更多。
故而,他们姐弟俩的感情一直是兄弟姐妹中最亲密的。灏儿对炘儿也是最上心的。每逢宫中有什么好事,都恐漏了二皇姐。就连年节宴饮的位置,灏儿也特意叮嘱内廷监把二皇姐安排得离他近一些。
炘儿并不起身,而是看我,缓缓道:“母后曾答应过儿臣,不拘看上了哪家的儿郎,只管告知母后,母后下旨,选其为驸马。”
我点点头。炘儿这个年纪,本该早已谈婚论嫁,但因从前长姊迟迟未嫁之故,不尴不尬地耽误了两三年,我心中对她有愧,总想着给她寻一个好姻缘,让她称心如意,可她一直没有张口。如今,她对天启有意,我倒不能随意做这个主。与番邦联姻不仅是公主的姻缘之事,更是国家大事。圣朝自开国以来,历经四朝,从未有公主和亲的旧例。我想,这也正是炘儿向灏儿行此大礼的缘故。
果然,她看着灏儿柔和一笑:“圣上,若是寻常的驸马,得母后慈谕便可。可臣姐心仪之人,并非中原儿郎,而是漠北的使者天启。”
灏儿看了看炘儿,又看了看我。
炘儿道:“恳请圣上成全。”灏儿沉声道:“二皇姐,你是心甘情愿的吗,还是……”他语调愈发严肃起来:“望皇姐以自身安乐幸福为虑,勿要为国事忧。圣朝的公主无须因边境之患尚蛮夷之邦。孤虽不若太祖之英武,亦不惧兵戈之事。”
炘儿摇头:“圣上,臣姐愚钝,哪思得国家大事?不过是女儿家心怀,愿得一可心之人,日出日暮,喜乐终老。圣朝贵家公子虽多,可他们在意的皆是皇家女的身份,他们关心臣姐与母后的关系,与圣上您的关系。他们想做的,不过是驸马而已。可天启,他并不在意这些,他与臣姐看一样的书,有无穷无尽的体己话可说。他不在乎做不做驸马,他想做的,是成炘的夫君。”
她伸出自己那只残手,笑了笑:“母后,圣上,你们知道吗?人的眼神是最真实、最无从隐瞒的。昔日宫宴、赏花会上,成炘见到那么多男子,他们看到这只残手,眼中皆有猎奇惊诧之色。就连张浔,他虽欣赏儿臣,但看儿臣的眼神中,亦带有怜悯之色。成炘害怕那样的眼神。身体有残,非己之愿。成炘从小就害怕自己与旁人有什么不同。只有天启没有。他是真的不在意。丁香枝上,豆蔻梢头。他的爱慕,是发自肺腑的。成炘感受得到。”
灏儿起身,扶起她。“二皇姐,孤只是想让你过得快乐,怕你受委屈,才欲拦阻。既然你与那漠北王子是两相情愿,孤允了便是。”
成炘欲行礼谢恩,被灏儿拉住:“二皇姐莫要如此,孤的心,还跟小时候一样,不会同二皇姐生分。”炘儿粲然一笑。又转头看向我:“母后,圣上允了。”
我百感交集地点点头。
顺康十三年六月初六,圣旨下。
“今有漠北王子天启,漠北王之子,上奏本请求与天家公主和亲,孤思虑再三,为与漠北世代友好之念,允此请奏。仰承上圣皇太后慈谕,将孤之皇姊,圣朝安公主成炘,配于天启,为漠北王妃。从今后,漠北仍为圣朝之附属,亲密友好,年年进奉照旧。圣朝送亲礼队由孤之堂兄峪王成炽带领,连同孤之亲赐皇室嫁妆珠宝、金银、绸缎数百箱,七月下旬由上京出发,预计八月中旬可达漠北王帐。望天启与孤之皇姊琴瑟和弦,共谱联姻佳话。钦此。”
联姻的圣旨下来之后,天启返回大漠做迎娶炘儿的准备。明宇骑马送他到上京远郊的断雁山。
六月里,热得很。乾坤殿内,内廷监管事着人抬进来一盆冰。云归一边替我打扇一边笑道:“太后您说,陆将军会不会一去不返,跟着小王子回了大漠,再也不来中原?”我笑笑,淡淡道:“不管明宇如何选择,哀家都不意外。”
我话音刚落,明宇就走了进来。他进门就嚷着热。“云归,倒杯冷茶来!那断雁山的日头,真像是要把人烤熟似的!”
云归笑:“陆将军都是做父亲的人了,一来太后这里,还跟孩子一样。”
冷茶端上来。云归煞有其事道:“奴婢刚刚还跟太后说,陆将军有可能不回来了。”本是调侃,明宇却认真道:“怎么可能不回来。我始终是要陪着姐姐的。姐姐在哪儿,我就在哪儿。”这句话,在禹杭的时候他说过。长乐五年,初入上京的时候他亦说过。现今,他依然这么说。
“姐姐。”明宇唤我,“方才,在断雁山,我看到塔娜了。”
“嗯。”
“她说,谢谢你,以这对儿女姻缘促成圣朝与漠北邦交的友好,是最圆满不过的了。况且,两个孩子,还是真心互相爱慕的。如此,边境无患矣。”
我轻声道:“漠北王客气了。长长久久的睦邻友好,亦是圣朝之心愿。”“姐姐。”他低下头。我瞧着他:“明宇,当年之事……”
“塔娜说,当年是老漠北王擅自下药,做错在先。送我离开漠北之时,她亦不知自己有孕。拥有天启,是意外。非我之错。她说,男女之事,本就应该随自己的心意。情出自愿,事过随风。她爱了一场,不后悔,亦不怪我。她跟原来一样,希望我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叹道:“塔娜真坦**,女中英杰。明宇,你知道有天启之后,为何没想过去漠北生活呢?”明宇沉默了一会子,方说道:“我不会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塔娜亦不希望这样。愧歉是一回事,爱却是另一回事。塔娜要的不是将就,从来都不是。姐姐,行伍之人,刚强而单纯,爱一个人,就是一辈子,不会变通,也不懂变通。”
喝完了凉茶,明宇便转身去了。他前脚走,炽儿便进来了。自从他成亲之后,开府立院,为了避嫌,很少进宫来。但,他与我的亲密依旧。
“儿向母后请安。”
我笑:“炽儿,你是送亲的大舅兄,这回,要送你妹妹去漠北了。”他笑道:“炘儿这夫君,儿见过,相貌英俊,身手不凡,对中原文化懂得亦颇多。炘儿得此佳婿,乃皇家之福,母后之福,朝廷之福。”
“接下来,便是灏儿了。”
炽儿道:“圣上的中宫人选,想必母后早有决断。”我点头道:“嗯,有了。便是沈家的小清欢。”炽儿道:“确是好姻缘。沈大人乃朝廷股肱之臣,敖统领数十年来负责宫廷禁卫,其母敖大人是母后您从前的贴身女官。甚好,甚好。母后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不知为何,炽儿的这番话猛然提醒了我另一层意思。
或许,旁的人自然而然也是这么联想的。沈昼、敖羽、如雪,确实都是我一手提拔、信赖的近臣。灏儿会往这层意思想吗?
盆里的冰在扇子的扇动下,冒出一股股的冷气,盛夏的大殿,清凉怡人。我慢悠悠道:“炽儿,你久在京中,可有什么有趣的故事,说与哀家听听?”炽儿想了想,道:“京中流传,倒是有件挺稀罕的事,说给母后解闷儿。听人说,户部侍郎邹伏邹大人家,连续数月以来,每日卯时,有彩鸟自东南飞来,鸣唱数声离去。据说,一开始,惊着了打更的人。后来,便见怪不怪了。”
“哦?”我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边。“是什么样的彩鸟?”
“儿说不好,但百姓们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呵。倒是唱得一出好戏。我想了想,心内有了主意。
炽儿走后,晚间,我命人将阿南叫了过来。她依旧是恭恭敬敬的模样,行了礼,唤了声:“太后。”我笑笑,歪在榻上:“阿南,你在这乾坤殿十二年了吧?”
“回太后,是。”
“你在哀家跟前儿久了,就跟哀家自个儿的孩子一样。如今二公主有了归宿,哀家想为你寻个好人家儿。”我瞧着她,郑重道:“威远将军家的独子向显荣,家学渊源,一身好武艺,你觉得如何?”
她低下头:“阿南万事听太后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