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毕业十年,初中同学聚会,这是齐悦第一次参加初中同学聚会,大家看起来都挺好,有些人学业有成依然在求学的路上,有些人事业小有所成,有些人结婚生子家庭幸福,有些人……
可是这聚会却无论如何注定会缺一个人。
我们可能告别了过去,但过去或许不曾放过我们。
十年,够久了吧,久到齐悦以为自己忘记了那件事,却原来此去经年,依然不曾释怀。
齐悦是自责的,“我不伤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伤”,她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
那一年那一天
林小英突然就成了初二(3)班的“风云人物”。
她在书本的很多角落里写着班长陈庆烜的名字,而她的笔记本里藏着庆烜的一张黑白照片,像是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消息不胫而走,连其他班级的同学也知道了这件事。
这一切都是因为齐悦,她并不是故意的,作为小英的同桌,一年多来,她们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彼此相安无事。她更从未想过,要去窥探别人的秘密。
课间,齐悦照常去上洗手间,坐在靠窗位置的她要经过小英的座位。
经过小英课桌的时候,不知是谁撞了齐悦一下,碰到了小英课桌上的笔记本。
那一瞬间,小英想要接住笔记本却没能接住,她的脸煞的一下白了,仿佛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掉了。
一张小小的纸片飞出来,前桌的男生捡了起来,那是庆烜的一张证件照,而被翻开的本子上写着很多“陈庆烜”。
90年代初,资讯并不发达,但是消息传播的同样迅速,这就像是蝴蝶效应一样,一只南美洲丛林的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引发了中国南方一所中学里的“南太平洋风暴”,有些人的命运被彻底改写。
班级的黑板上不知是哪些好事的同学,在上面写着“林小英喜欢陈庆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等诸如此类的话,甚至连校外的围墙上都有人写着“林小英爱陈庆烜”“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如是云云。
其实这个年纪的孩子或许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男女之爱,可是他们就是能把同学之间的好感或者是淡淡的喜欢,上升到这样的高度。
原以为孩子都是单纯美好的,可原来他们的世界也充满残酷,也隐藏着“恶”,有残忍、有竞争、有歧视、有不平等。
他们也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乐而去嘲笑别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2.
庆烜是个很温暖的人,优秀、却不张扬,他获得过大大小小的奖励无数,但却从不骄傲,仿佛那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
平凡如小英,本不该和他有什么交集,然而有些巧合,总是无法解释。
初二上学期的体育课,小英第一次来例假,裤子沾染上一抹鲜红,她一个人站在女洗手间门口徘徊,不知道如何是好。
庆烜从男洗手间出来,那会正好没有别人,小英支支吾吾,想求助,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不停地扭着手指。
聪明如庆烜,脱下自己的运动外套递给她,只是淡淡的笑笑,告诉她会帮她跟老师请假,还做了一个噤声保密的手势,不等她说什么便走了。
小英,长相一般,成绩平平,没有特长,连名字都是那么的不起眼,平日里说话瓮声瓮气,从来没在班级里干过什么露脸的事,在班级里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绝对是那种会被忽视的人。她从未想过能被这样温柔以待,还是一个这样优秀的男生。
这一幕留在小英的心底,回味又回味。
她不敢直视庆烜,只偷偷的望一眼,那种快乐就要漫溢,她无法将这种隐秘的快乐告诉别人,只能自己一点点地啜品,从此心底多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期待。
小英在笔记本上写了很多庆烜的名字,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会变得很傻,例如傻傻的写他的名字,即便只是写写名字也是幸福甜蜜的。
暗恋滋生勇气,小英做了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她偷偷撕下了庆烜借书证上的那张黑白小照片。这让她忐忑不安了一整天,害怕别人窥破她的秘密。
那天,直到睡前,明明躺下了,却依然心跳如鼓,小英唯有将照片贴在胸口,最靠近心的位置,抚慰自己。
叹息很久,辗转很久,依然无法入眠,又爬起来扭亮台灯,对着这张黑白小照片看了又看,看进眼里,看进心里。
小英喜欢庆烜,曾经是她一个人的少女心事,现在却成为人尽皆知的事。仿佛只属于自己的宝盒被打开,而那个自己珍视的宝贝,却被人嫌弃厌恶。
暗恋就如同一颗埋得很深的种子,从开始萌芽到破土而出,生长到开出一朵花儿来,那都是自己欣赏的,然而当暗恋被识破,也许就是花儿凋谢的时候了。
3.
小英看着墙壁上那些歪曲的字,仿佛扭曲的怪兽一样,张牙舞爪的向她扑来。
事情闹成这样,老师不仅找小英谈话,她的父母也被老师叫到学校来了。
小英的父亲老林来了,他鬓角斑白,佝偻着背,右脚有些跛,透露着生活的不易。
而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乏无聊好事之人,仿佛不折腾出点花样决不罢休。
有人挖掘出小英的家庭情况,说她的父母都身有残疾,靠拾破烂供她上学。
这无疑更加重了小英的心理负担。
这个年纪的少女,心理异乎寻常的敏感,尤其是小英这样从未得到关注的孩子。
每一个孩子都渴望被关注,然而小英第一次得到大家的“关注”,却让敏感的她不堪重负。
小英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这样无情的嘲笑她,难道只因为她太过平凡就不配喜欢庆烜吗?难道只有长的漂亮、家庭好的同学才有喜欢人的权利,而她连暗恋都不配。她从没想过要告白,只是想寂静的喜欢一个人罢了,却也不能。
那几天齐悦不止一次的看到小英趴在桌子上哭泣,又过了几天小英的座位空了,只剩下她的书本。
齐悦从不曾参与那些嬉笑嘲讽,但也无力阻止。
齐悦其实也属于容易被人忽视的那类孩子,成绩中等,嘴不甜,不擅长与人打交道。她一直很有阿Q精神,奉行着中庸之道,总是安慰自己为人做事恰如其分就好,既不能“不足”,也不能“过分”。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语文好,因为她爱看书。
齐悦从小就不喜欢庆烜,虽然庆烜是她表哥,虽然庆烜那样优秀,也许这就是小女孩的那种小性子吧,她其实是羡慕他的优秀,所以不喜欢他吧。这样一个优秀的表哥与她同班,可她从没告诉别人这是她表哥。
这一次,齐悦自责很久,却依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找庆烜,毕竟他是这个事件的男主角,或许能够挽回一些什么。
“陈庆烜,你跟我一起去看看林小英吧,听说她生病了。”
庆烜没有反对,他与齐悦一起找到了小英的家。
小英的家在离学校较远的郊区,小院里堆满了废品,一层的砖瓦房显得破旧,但屋子里却干净整洁,收拾的井井有条。
小英闷闷的呆在屋子里,她的样子憔悴的让人心疼,只在看到庆烜的时候眼睛亮了。
齐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庆烜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一举动,让小英的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那天齐悦和庆烜说了什么,小英并没有听进去,她满脑子都是最近发生的事,以及庆烜和齐悦到底为什么一起来,还这样亲密。
有些事情若不计较,便可不受其扰,若是心中计较,则越深陷其中,小英在魔障中越陷越深。
4.
整整半个月后小英才再次出现在班里。
或许时间可以消弭一些东西,这一事件因为时间冲淡了许多,那天没有人说起这件事。
大部分人已经不再提起,可是总有那么少部分的好事者还在起哄。
有一天课间,不知道是谁在小英的背后又喊了一声“林小英喜欢班长大人哟”,于是悲剧发生了,那时候小英正倚在走廊的栏杆边上,突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过栏杆,直线坠落。
没有人来得及拦住她,同学们看的目瞪口呆,有些同学还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个女生甚至晕倒了。
一阵手忙脚乱,有人去报告老师,有人忙着把晕倒的同学送去医务室,小英痛苦的躺在地上,大家不敢轻易移动她。
庆烜去参加一个全市的比赛并没有在学校,齐悦内心焦灼,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心底暗骂陈庆烜。
幸而,初二的教室不过是二楼,小英跳下去,并没有生命危险,但腿骨折了。
谣言止于智者,可这世界上毕竟智者太少。经此一跳虽然再没人敢大声嚷嚷,但还是止不住小声的议论。
有人说是小英自己心理素质太差,所以才会连这点小事都承受不了。那么多的人都早恋,学习不好又怎样,坐最后一排又如何,还不是一样活的潇洒自如。
确实每个班级都有这样的学生,坐在班级的最后一排,和校外或者社会上的男生谈恋爱,被同学说闲话,被老师批评都无所谓。
可是小英不一样,她普通但却很想上进,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本就比较自卑,她对庆烜的爱慕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向往。
其实哪个女孩心中没有一个美好的男生,只是有些出现的早一些,有些出现的晚一些,而这种爱慕和成熟时的爱不一样,这是理智的喜欢,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也未必要得到,只是将爱慕深藏在自己的心底,慢慢品味。
然而还是有人要残忍的剥夺这样一种对美好的向往,一个普通甚至有点自卑的少女,爱慕班级优秀男生的事件,被无限的歪曲,被无情的嘲讽。
生活本就有很多的不尽如人意,那么为什么不能向往美好。
5.
小英这一跳引起了教育部门的重视,上升到青少年心理教育问题,专门开设了一门青春期少年心理健康教育课程。
学校还邀请心理学专家,举办了几场讲座,讲解青春期应该注意的一些问题,有一场讲的是“如何将青春期对异性的爱转化为学习的动力”,如果真能这样转化,那还真是最好的一种力的转化。
小英得了抑郁症,只能休学,她的父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甚至到省城的医院去看病,可是她依然没有好转,这对于一个本就艰难地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难以想象她的父母要如何承受这样的痛。
从此,小英再也没有走进课堂,而且听说病情反反复复,严重的时候会打人。
流言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也许,你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却可能毁了别人的一生。
一个好好的女孩就被流言击倒了,万劫不复。多少的人为此扼腕叹息,可是除了惋惜、叹息,却无法挽回什么。
青春期是一个特殊、敏感的时期,在这个时期每个孩子都需要一片属于自己的广阔天空,在这里可以肆无忌惮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使使小性子,不必害怕别人说什么,可是这样的期许或许真的只是个美丽的梦。
十年之期的同学聚会,那些曾经嘲笑过小英的同学,看起来都挺好。也许小英早就被他们遗忘了。只是不知道午夜梦回,可曾有人想起当年有个同学叫林小英,可曾有人为自己年少时无意犯下的错后悔莫及。
有些事本可以避免,完全不应该发生,可还是发生了,而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只愿往后余生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