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林先生的最后一晚
早上六点半被闹钟吵醒,林先生侧身揉了揉眼睛手臂跨过我关掉闹钟,转身又背对我继续躺下。
“别睡着了,等下还要上班。”我说。
八点半上班,八点起床,他总是习惯性地会把闹钟提前设置一个多小时,他说这样可以多睡一会儿。
他向来如此,习惯自己骗自己。
没有理我,转头看他,只有一个脊背,呼吸声很大,自然晓得他在装睡,鼻子一酸,眼泪便没出息地掉下来,从眼角滑到鼻梁,所到之处好像冰到了骨子里。
我从来都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心里就像是被人连血带肉挖空了一般。
“你抱抱我吧。”我对他说,带着哭腔,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矫情呢?明明同床共枕却连一个拥抱都显得奢侈。
林先生顿了顿,呼吸明显变浅,许久才转过身来,伸手抱住了我,我往林先生的怀里靠去,昨晚在外喝酒,外套都没脱就直接睡了,淡淡的酒味加上他身体的味道竟然有些好闻。
他的胸膛很宽,手臂很厚实,我沉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任凭他的气息在我的脸颊上拂过,安稳而踏实,好想时间可以一直停留在此刻。
七个小时前,我坐在林先生的沙发上,做好了一夜无眠的准备,当晚林先生应该和一个叫娜娜的女孩儿在酒吧喝酒。
想林先生当晚应该不会回家,顾不得扰了他的“清净”,也没有打算收到他的回应,信息告诉他“借住一晚,明天离开,以后都不会打扰。”
不到凌晨便听到了开门声,实在意外,也实属难得。
醉醺醺地回家,只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便直接瘫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双目紧闭,靠在坐垫上,脸颊绯红,额头还有未干的汗渍。
从头到尾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知道他没有喝醉,但不知道他是真的累了还是不想与我说话。
无意间瞟到林先生的手机上多了一个挂饰,海贼王的动漫人物,三十岁的年纪配一个这样的手机挂饰实在违和,况且他是从来不看动漫的。
突然想到娜娜朋友圈的背景图就是海贼王,心里好像一下子就被千斤重的石子堵住了,沉得难受,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与林先生都喜欢民谣,从李志到留声玩具我们可以彻夜畅谈,从知己到伴侣,惺惺相惜,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除了民谣,我也很喜欢画画,我有给林先生看我画集,他也只是敷衍地说“好”,我喜欢电影,试图和林先生分享自己看的新片,林先生只是尴尬地回应自己从不看电影。
大概从一开始自作多情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而有些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证明你以为会和你共度一生的人根本就不爱你,你自以为的所有才华在他眼中根本一文不值。
好像我认识的林先生也是从来不喝酒的。是从来不喝酒?还是从来不与我喝酒?
他的呼吸声变得沉重而缓慢,睡着了,我故意拿起手机看视频将音量开得很大吵醒了他,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没有洗漱直接进了卧室。
我关掉手机,在沙发上呆坐了许久,眼泪糊了一脸都没有察觉,终于有些困意关了客厅的灯蹑手蹑脚走进林先生的卧室,轻轻地躺在他旁边。
没想到这一睡便噩梦连连,醒来更是睡不着,林先生的房间窗子大开,连窗帘也没有拉,墙上印着路灯照进来的街外树枝的影子看起来格外诡异。
我转身靠着林先生,却只有一个脊背,无奈只得推醒了他说:“林汇,你转过来好不好,我有点怕”。
林先生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我抱着他的一只手臂总算安慰地睡去。
一夜无梦,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沉了。
我被噩梦折磨了有整整半个多月的时间,大概是从朋友圈突然出现娜娜的状态开始,在此之前,娜娜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
我认识娜娜比林先生要早,是前公司的同事,她是刚来的实习生,礼貌地加了微信就再也没有聊过,离职之后更是没有联系。
娜娜突然更新状态让我的心莫名悬了起来,当晚便噩梦连连,她化身为鬼要抢走我的东西。
果然第二天在娜娜新发的自拍照中出现了林先生的侧影,两人在一间办公室的同一排办公桌上,他们竟然成了同事。
知道林先生要跳槽,实在不知道竟然跳到了前公司。
从来不曾和我说起,是心虚还是什么。
我与林先生相隔六百多公里的异地恋,半月才见一次,大多时间只能以互发消息维系感情,回想,也就是从娜娜出现之后,林先生就再也没有找过我,而问起来也是和朋友聚会。
这个所谓的“朋友”,左不过是娜娜。
晚上发的消息要早上才会回复,解释下来,“太累”“早睡”“聚会”就像哄小孩子一样。
周末约好见面,车票都已经买好,上车才发消息来说“加班,不能来接,先自己回家。”
记得以前约好见面,就算是再忙,林先生也要把事情推掉来接我,可是现在直接一句“加班”就准备打发掉我,实在寒心。
我质问他明明有约好,为什么不提前安排好时间,他发给我一个电脑屏幕工作截图告诉我:“今晚要交上去。”
他明明知道,如果他不来接,我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给前同事打电话,对话很简单。
“林汇是在公司上班吗?”
“是,怎么了?你们认识?”
“和谁在恋爱?”
“公司的。”
“娜娜吗?”
“对,就是她。”
“好,我知道了。”
动车穿过隧道,巨大的轰鸣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又突然安静,一瞬间,脑子就像是被炸开了一样。
我似乎能看见自己血肉模糊的样子,遍体鳞伤,拖着躯壳,无法死去。
遇见林先生之前,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第一次见到小邹是刚去公司应聘时,前台小男孩儿,白衬衣,碎短发,一见便不可自拔。
爱上这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儿几乎花光了我所有的力气,彼此相爱,又互相折磨,最终消失在人海,我找了他一年,终于放弃。
靠在南门大桥的栏杆上,夜幕降临,亮白色的灯光把整个桥面照得灿白,但灯光照不到桥底,往下望一片黑暗,如同深渊。
是林先生把我拉了回来,没有多问,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用手拉住我的衣袖,不走开。
他应该是不善言辞的,但好像只是对我,我宁愿从未遇见过林先生,消失在这个世界,我与小邹至少相爱过,但林先生于我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只是好讽刺,第一次与林先生相约吃饭,玩笑般问他:“为什么三十岁的年纪还是单身?”
他故作深沉地回答:“恋爱容易,但找一个爱的人在一起却很难,如果不是因为爱情,我不会开始。”
他从未爱过我,为什么要开始呢?
在列车快抵达终点的时候收到林先生信息,“车站等我,忙完过来。”
只能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和前同事通完电话,手机屏幕一直没有关,下车时手机已经没有电了。
不知道是几点钟,天已经全部黑了,接客的出租车司机堵在车站门口,问“要不要走”,我逃般的离开,寻了一处路灯靠在灯柱上看来来往往的车辆是否有林先生的车。
一起下车的人,站在路边与我一起,有的坐车,有的被人接,终于连最后一个人也被接走。
没有接满客的司机问我要去哪里,不如坐他的车先走,我没有办法告诉他我无处可去,只说有人来接。
可是人在哪里呢?我望着空荡荡的马路眼泪就掉下来。
我等了多久?等到周遭所有的人一个一个离开,等到这条街变得安静而空荡。
司机告诉我,如果等不到,就坐他的车,我问司机可不可以充电,司机看了我好久,才说可以。
大概也是被我狼狈的样子惊讶到。
我在司机的副驾驶充电,开机之后才发现我整整等了他四十分钟,而这四十分钟林先生没有给我发一条信息。
我给林先生去电,两个电话都无法接通,无奈只好给前同事打电话,将自己与林先生的事全盘托出。
同事愣了许久才说:“林先生与他们一起喝酒,娜娜也在。”
我告诉司机,去南门大桥,司机迟疑了一下才说:“去南门大桥干什么?”
“另外的朋友在那边等我。”我笑着说。
路上收到林先生的信息,“在哪儿?”
“南门大桥。”
“别动,我来找你。”
好啊,我就再相信一次好了,我站在桥边,从桥头走到桥中,又走回来,影子被缩短又拉长,江风吹过,从领口灌进去将衣服紧紧裹住还是无济于事。
我又等了林先生一个小时,好像连眼泪都流干了。
明天会是什么样子呢?
手机还有百分之二的电时接到了妈的电话,“干什么呢?”妈问。
离开永庆就再也没有和妈联系过,为了林先生,我与家中的人闹翻,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时候妈哭着说:“走了,就不要在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妈,我下夜班,手机没电了,回家给你回电话。”
妈还想说什么,手机又再次关机。
生为女儿,我对不起父母,除此之外,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我看着黑压压的天空,像是窒息了一般,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喘不过气,心里的压抑转为生理的难受。
我捂着胸口不停地深呼吸,感觉整个人快要死掉了。
林先生拉过我的时候终于爆发,“是,我习惯了,习惯了被人丢在一边置之不理,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每次都是我!”
林先生依旧是习惯性的沉默,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只说:“对不起。”
“去你家,过了今晚再说。”平静之后,我说。
林先生继续沉默,搂着我往南门大桥外走去,烟酒的味道扑鼻而来。
我们坐车去林先生家,那是我第一次去他家,下车之前他告诉我他家有点艰苦,我冷笑,回他:“难道有我在云城住的地方艰苦?”
靠近城边了,穿过一栋破旧的居民楼,从一条很狭窄的地下通道走过,路面不平,甚至还有积水,空气中混杂着潮湿与垃圾腐烂的味道。
林先生开着灯搂着我继续往前走,越往前越不堪。
他在逃避我,也在逃避自己的不堪。
任何不堪在我看来都不过如此,我是在鬼门关走过的人,我也从来不曾在乎过林先生的这些,我爱的只是他的人而已。
只是好像在一瞬间明白林先生所谓的“不是爱情,不会开始”不过是掩饰自己自卑的借口。
他是永庆唯一一家青年旅社的老板,也是公司所有人眼中“体验生活”的大龄文艺青年。
我们见面,从来都是去他的旅社,那里有他聘请的民谣歌手,我们听他们唱歌,然后就在旅馆狭小的房间不到一米五的床上睡去。
他是“林老板”,是“林先生”,唯独不是“林汇”。
大概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或者说他从来都在逃避自己不过是“林汇”这个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