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我似乎总爱讲别人的故事。仿佛置身事外,事情会更加清楚。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夏夏。
关于夏夏我有点儿不知从何说起,认识她很久很久,知道她很多很多。
夏夏和我一样,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是所有人眼中聪明又懂事的乖乖女。从小成绩就好,然后考上好的大学,毕业后又找到家人眼中满意的工作。好像生活虽然并不容易,但基本上顺风顺水。
我眼中的夏夏,虽然温顺懂事,但却是个内心有自己世界和坚持的姑娘,她努力,自尊,爱憎分明,又正直善良。
笔墨至此,我很想写写夏夏和程西的故事。夏夏曾经对我说过,程西是她命中注定的劫难,但她说,生命里那些意义非凡的成长,大多都源于劫难。尽管很残酷,但是我亦觉得如此。
所有的故事都要从相识开始。认识程西的时候,夏夏刚和男朋友分了手,一个人漂泊在上海,举目无亲。刚毕业半年的她,工作也处于起步阶段,又在公司内部调动到了新的分公司。而程西,也恰好在此时,被调到分公司做管理。那时的程西已经久经职场,刚过而立之年的他,是公司年纪最轻的高层,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但夏夏对他的第一印象却并不好,或者可以说是很糟糕,因为上任的第一天,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批评了夏夏,仅仅因为她在公文报告里打错了一个字。这对于自尊心强烈的夏夏来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所以,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把程西视作头号大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夏夏工作比平时更加认真,虽然心里讨厌程西,但毕竟是直属上司,她不得不维护表面的和平。而程西是个工作起来极其严谨的人,所以他总能找出夏夏的各种小差错,每每都让她满腹挫败感。这期间她甚至动了离职的念头。
上海的夏天闷热的像是火正旺的蒸笼,而坐在空调房里加班的夏夏却冷得浑身鸡皮疙瘩。晚上8点半,办公室空荡荡的只剩夏夏一个人。其实她并没有加班的必要,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想起这半年来发生的种种,忽然难过得想家。她很后悔自己当初执意要来到离家如此远的地方,只为了一个三番五次欺骗她的渣男,现在的她,连唯一可以指望的工作也一塌糊涂,她觉得自己狼狈极了。环顾漆黑一片的四周,再看看面前闪烁的电脑屏幕,眼泪不可控制地流了下来,她干脆甩掉鞋子,整个人蜷缩在椅子上。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而埋着头的夏夏并没有发现,直到有一个人走到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还没走?”
无知无觉的夏夏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慌乱地站起身来,然后看见站在身后的程西。
“你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啊,吓死人了。”她本来就难过,又被吓了一下,再看到程西,想想这段时间来自己的委屈,索性坐到椅子上放肆哭了起来。
程西拉了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哭花了妆的夏夏,一边默默地递过一张面纸。
良久,夏夏渐渐平复下来。
“哭完了?好些了没?”程西问。那是夏夏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觉得他声音竟然有点温柔。“我去办公室取下东西,你收拾东西,一会我送你回去。”他说,然后起身去了办公室。
夏夏尴尬得没敢看他,只能埋头收拾东西。其实公司的公寓很近,夏夏想一个人走回去,但又不知道怎么和程西开口。她纠结着跟在他身旁。他走得很快,气势和他平时工作的风格倒是有些像。
“怎么了,工作上有情绪么?”他淡淡地问了一句。
夏夏心里一颤,果然,怕什么来什么。但可能是觉得隐忍了太久,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嘟囔着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
程西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笑了:“你这个小女孩怎么想问题这么复杂,你工作存在问题,我肯定要指出来呀,不然你岂不是一直要犯错。你现在想想看,那些我批评过你的地方,你现在都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是么?”。
夏夏有些无言以对,因为想想似乎的确如他所说,她现在已经能够独立处理很多事情,工作中也少有了各种疏漏。她心虚地转头瞄了一眼程西,夏夏说,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他有点帅气。
程西开车把他送到单位的宿舍楼下,夏夏下车走的时候,他摇下车窗,“以后别再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哭了,可怜兮兮的,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弄得我心里内疚,早点休息,明天好好工作。”他笑着,竟有着大男生样子的调皮。
那一晚夏夏回到宿舍,看到镜子里自己哭花了的脸,笑了好久。
以后的日子里,夏夏很努力的工作,每天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娃娃,她开始喜欢他肯定的目光,喜欢他每一句夸奖。也是那段时间,她成长的很快,慢慢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不论是项目进度的推进,重要客户的接待,还是需要和其他部门或者分公司的人协调沟通,她都得心应手,应对自如。能自己处理的事情,也从来不让他分心费神。程西也是出了名的护内,不论是什么部门,哪些领导,不管有什么问题,他总是维护着她。有项目忙的时候,他们一起加班到很晚,然后他顺道载她回家。夏夏和我讲起那些日子的时候,依然还是会嘴角上扬,眼眸间闪烁着不一样的情愫。
再后来,一个项目出了问题,总公司派人来了解情况,她天真地说她是主要执行人,都是自己办事不力的问题。她那个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而是怕他受到公司的处罚。她自己对自己说,这是团队精神,是兄弟义气。
事情最终还是解决了,好在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程西被集团通报批评。程西说夏夏是个傻姑娘,因为工作出了问题,追责的话也只能是领导的问题。她根本不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是,他说,他很感动。
转眼到了九月,因为公司一个项目取得了很好的成果,所以选择在周五晚上举行庆功宴。那晚大家都很开心,所以彼此喝了很多酒。但夏夏没有喝,老规矩,程西喝过酒,夏夏晚上要开车。晚饭过后大家又去了kTV,夏夏其实不喜欢这种喧闹嘈杂的场合,但是在所难免。包间里唱歌的唱歌,聊天的聊天,还有掷骰子的,程西正端着一杯酒,和一个人说着什么。房间里烟雾缭绕,夏夏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走廊的尽头有扇窗,夏夏在那里站了很久,看这城市忽明忽暗的灯火,仿佛和心脏跳动的节奏一样。晚风款款吹进来,有一丝凉意。转身的一瞬间,忽地被一人推到墙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片温热的嘴唇已经紧紧贴到自己的双唇。她吓了一大跳,用力推开面前这个人。是程西。竟然是他。他满身酒气,可看她的目光却动情而深邃。夏夏一时惊慌失措,只能狼狈逃走。那晚,她收拾东西提前走了。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
第二天,程西依旧按时来上班,见到夏夏也是一如往常,好像昨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夏夏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她想,他可能真的只是一时酒醉。而她也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每天依旧忙来忙去,向他汇报工作,跟在他一起去开会,走在他后面,默默注视他的背影。可是她的心,再也没有办法波澜不惊。那段日子,她过的纠结煎熬,夜难成眠。
事情最终还是难以掌控。当程西出现在生病的夏夏家的门口时,夏夏再也没有办法逃避自己的感情,她爱上他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是她的目光所至,他是她的一点一滴。她喜欢他对自己笑,喜欢他工作时一丝不苟的样子,喜欢他偶尔叫自己小女孩儿。一切都在那个下午自然而然地发生。她还记得她躺在他的怀里,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他抽着烟,对她说着自己对她的感觉,说起他对她的爱,说着不想伤害她,说会一直保护她。那段时间,两个人甜蜜极了,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做了所有浪漫的事情,享受着精神和身体的欢愉,山盟海誓。
故事说到这里,真的像是一个完美的爱情故事,但这完美却伴随着不可触碰的危险,和难以启齿的丑陋。程西已经结婚,并且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夏夏是知道的,可是她已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她从未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她只想得到他的爱,别无所求,她甚至从来没收过他任何贵重的礼物,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倔强地坚持是为了要向谁证明。她每天沉浸在无休止的自责与羞耻中,却仍然对他的温柔无法抗拒。她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以后,告诉自己只想着和他在一起的时光。
而心间的情愫总是不经意地溢出眼眸,爱一个人,是最藏不住的。渐渐地,公司里有了关于夏夏和程西的流言。两个人不得不更加小心,毕竟,这样的关系最见不得光。而程西的妻子也因为程西工作稳定,从外地搬过来照顾他的生活。在公司,他们要装作正常的上下级关系,工作之外,程西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失落和想念的痛苦像是如期而至的惩罚,折磨得她不得安宁,直至歇斯底里。她此时才懂得,这世界上最不能分享的就是爱的人。她亲眼见过他和妻子的恩爱,见过她对女儿的疼爱,她嫉妒,嫉妒得发疯。可能在这种畸形的关系里,所谓的“爱情”更加冰冷易碎,当理智再也没办法维持和平,到最后只能以争吵的方式让自己暴露出最不堪的模样。撕扯别人,伤害自己。夏夏说,那个时候她最讨厌自己,她害怕照镜子,因为觉得自己的样子丑陋又卑鄙,疯狂又软弱。她害怕她不可爱的样子最终耗尽他对她的爱。她说有一次,她梦到程西对她说后悔爱过她。然后她抱着枕头整整哭了一个晚上。最后,她下定决心离开。她辞职,程西并未挽留。
夏夏在一个天还未亮的凌晨出发,一个人拎着行李,又重走了一次他和她下班经常经过的路,道两旁路灯透露着寒光,配合着初秋的晨风,气氛冷得刚刚好。
她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旅行,然后在路上认识了天差地别的人,大家似乎都带着各自的情绪,有着截然不同的故事。旅途疲惫稀释着往日悲伤,几个星期后的某个清晨,她忽然强烈地想要回家。一分钟都不能等。
以为事情就这样告一段落,悲伤也好,遗憾也好,至少在爱情全面崩盘之前及时止损,这是夏夏耗尽最后一点勇气作的抉择。却不想,逃之夭夭,却最终没能幸免于难。
回到家乡,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可终究所有的刻骨铭心似乎都没办法戛然而止,回忆太多,终成牵绊,谁也没办法故作洒脱。半年时间里,他们还是藕断丝连。他会和她说工作中的压力与难题,她会和他说加班回家的路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他的人。他们像是老朋友,只是谁都忍不住偶尔会说起“想念”。
又过了半年多时间,某一天,夏夏的手机收到了来自陌生号码的消息。一条,然后很多条。信息的内容,大概是询问夏夏与程西的关系,然后说程西已经和她在一起很久,警告夏夏不要再与他联络。夏夏的脑袋一片空白,她不傻,她知道发信息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妻子。那又是谁呢?是另一个“夏夏”么?
她打电话给程西,可他却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说他只有夏夏。他说得那么真挚,夏夏多想相信啊。可是她觉得好累,累得没力气再去求证,累得不想再听任何辩白。
几天后的午夜,夏夏清楚地记得是2点33分,她接到程西的电话。电话另一头里传来一个女生歇斯底里的哭喊声:“你快说呀,你告诉她!快点!”
夏夏记得那一刻心跳好快,伴随着一种不安的预感,像是囚犯,等待着下一秒即将到来的宣判。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因为你对我好,仅此而已。”是程西的声音,重重的而不带一丝温度。
电话挂断。夏夏的忽然觉得很好笑,这种狗血电视剧里才会发生的情节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可是,夜好静,她分明听见了破碎的声音,冰冷清澈,刺痛神经。随之而来的是终于决堤的眼泪。两年,两年的时间,那些自己恋恋不舍的画面像是老旧默片,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演。
她的23岁,和他的31岁。她那么爱他。他喜欢吃西瓜,可讨厌吐籽,她就把西瓜切好,然后用牙签一点点把籽剔掉;她喜欢喝茶,她就每天在他去办公室之前泡好;她为他洗衣服整理房间,她出差在外地,打电话说想她,她就不顾一切赶过去陪他;他一直开车,却没有考驾照,她就陪他一起去,上海的夏天热到她中暑,她还是乖乖坐在外面等他。好多好多的回忆涌上来,让她痛得喘不过气。她才发现自己原来做过那么多傻事。而他呢,那些宠溺、那些温柔难道都是刻意为之么?所有誓言,在这一刻看来,原来只是虚伪粉饰过的弥天大谎。
寂静,世界出奇的寂静。夏夏在这死一样的寂静里撕心裂肺,然后又昏沉睡去。
而故事,也终于伴随着梦醒彻底结束。
往事,灰飞烟灭。
夏夏和我说,她过了好久才原谅自己。她为了自己所谓的爱情自私地觊觎并占有了别人的东西,而到头来,自己也被谎言和背叛伤得体无完肤,痛彻心扉。她说她罪有应得。
我当然不认可夏夏和程西那种逾越道德的关系,但是凭心而论,我心疼夏夏,也钦佩她的勇敢。我能理解她,一个20岁刚出头的年轻姑娘,初出茅庐,远离家人和朋友,又孤立无援。而程西,出现的恰逢其时,他成熟干练,稳重可靠,也比其他毛头小子更懂如何抓住年轻女孩的心。遇到他,夏夏在劫难逃。而我也愿意相信,在那两年里,程西是爱过夏夏的。那么美好的女孩子,在人生最好的年纪里,爱得如此真诚并热烈,哪一个男人不会动心呢。只是有些人的爱,稍纵即逝,经不起一点岁月的推敲和外界的诱惑。
我曾经问夏夏,有没有恨过程西。夏夏嘴角微微翘起,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说,恨一个人是对自己的消耗,况且曾经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否定了他,就等于否定了那段时光,否定了自己生命的一个章节。那是属于她人生的内容,不管好与坏,都是没有办法抹去的存在。所有的缺憾,所有的不堪,所有的美好,都让她成了更有血有肉的人。
时光很长,生命又很短。用尽全力去生活的人,会更容易遍体鳞伤,可是这样的人往往更加理解痛苦。因为理解,才更加善良。
这是夏夏的故事,也可能发生在很多女孩们身上。但我多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对的人,不用有这么多跌跌撞撞,不用有这么多在劫难逃。愿每一份真心都不要错付,每一份真情都能给予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