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合适,索性不言吧,只是把两个酒杯都填满。
“我定睛看了看面前这两个男同事……脖子……”她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被切开了……我身旁的同事……巨大的伤口……脖子一半……都被切开了,像一个怪物的嘴巴,血有喷的,有淌的,他面前的办公桌,全是喷出的血液,稍远的同事,一样……只是伤口大概是脖子的三分之一厚度,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血葫芦……”我看到她的额头已经渗出细细一层汗水。
“我抬起头,惊叫的,吓傻的,奔跑的……同事……还有……拿着西瓜刀……浑身是血……追着人狂砍,红着眼睛的他……”
她使劲闭了一下眼睛,摇摇头,又睁开,喝了一口酒。
“我们办公室算上他,一共13个人,那一天,没有了7个……”她又摇了摇头。
“我身边那两个同事是在睡着时被他抓起头发,一刀毙命……喷射的血液……弄醒了他们对面的同事,所有人都像到了地狱一般,胆小的同事有像我一样被吓傻动弹不得的,有直接腿软滑到办公桌底下抱头发抖的,胆子大一点的,有跑的,有试图反抗制止的,但他手里有刀啊,锋利的西瓜刀,刀刃就有这么长……”她用手比划了大概一尺的距离。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追着我一个男同事,那个男同事甚至想跳楼!十楼啊!我们办公室在十楼!都站上了窗台,可还是被他一把抓回来,一刀刀地砍下去……”她用双手捂住眼睛,慢慢低下头去。
“一个女同事,躲在办公桌下面,当他把挡在她面前的椅子拉开时,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最绝望的喊声……但很快……那声音没有了……”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眼角又泛起泪光。
看得出,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拿起酒杯,碰了一下她面前的杯子,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喝得一滴不剩。
“其余的三个,我没看到……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办公室横七竖八多了七具尸体……”她停了停,把身上的披肩裹了又裹。
“当他杀完第七个人,一切都停止了……他不再拿着刀追任何人跑,也不再观察办公桌下是否藏着人……他拿着刀靠墙坐了下来,好像非常疲惫地在休息,嘴角还挂着诡异的微笑……幸存的几个人,愣了几分钟后,尖叫着、推搡着、踉跄地往门外跑……我……我真的很想走到他身边,虽然不知道我到他身边能做什么……但我不敢,我害怕,终究还是和他们一样逃了出去……”
“十几分钟时间,整幢写字楼像炸了一样,所有人都往外跑,知道原因的,不知道原因的,所有人都在往外冲……楼下全是人,写字楼里的,原本街上的,全是人……我……也在其中……耳边最多的声音是——杀人了!杀人了!杀了好多人!杀人了!杀人了……警察很快封锁了现场……我在人群中看到他被警察带了出来,头上戴着黑布袋,双手带着手铐……”
“幸存的五个人被带去做了笔录……我们五个人,我,被吓傻了,站在工位动弹不得。其余四个,一个男同事在从睡梦中醒来就一直尖叫着逃窜,另一个男同事想制止并想从我男朋友手里把刀夺过来,但却在半途被地上的血液滑倒,自己崴了脚。一个女同事被吓得摊倒在办公桌下,一直尖叫。另一个女同事和我一样被吓傻了,背靠着站在墙角,被迫目睹这一切……”
“你们几个伤得怎么样?你受伤了吗?”我关切地问道。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我们五个人,除了自己把脚崴了的男同事,并没有伤,身上的血渍全部来源于故去的七个人,他在我们五个人身边发狂般地穿梭,举着刀从我们五个身边路过不知道多少次,但他好像丝毫没有要伤害我们的意思,我们在他的眼里,就像是透明人……”
“你是说?他是有明确目标的,他是有选择性的?”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
“你们……同事之间……相处得怎么样?我是说……”我在搜索比较合适的词汇。
“我明白你的意思,这段时间,外界也有好多传言,其中一种就是他遭受了职场霸凌,长期被那几个人欺负,最终做出了残忍的反抗。”
我点点头,我也听到过这种传言。
“但其实,我们相处得特别融洽,因为我们两个是办公室里年龄最小的,所有的同事对我们都特别的照顾。”
“圆缘?那把西瓜刀是哪来的?”
“办公室茶水间里的,每年夏天的中午,办公室都会切一个西瓜,给大家消暑,那把西瓜刀从我们上班时就有了。”
“哦。”
莫不是梦游把大家的头当西瓜切了?毕竟这个故事,是民间流传最广的恐怖故事之一了。
熟了的——切了,没熟的——留着?
“这件事对我们几个的刺激都特别大,警方还特意给我们找了心理专家,给我们做了一次心理疏导。但是……”她又捂着脸低下了头。
“我很长一段时间,只要闭上眼睛,全是那天的场景……他血红的眼睛,血红的刀,血红的脖子,血红的地板,血红的白衬衫……挥之不去……”她抬起头喝了一口酒。
“听说我那个一直背靠墙角,目睹一切的女同事,现在已经失语了……在警局勉强做完笔录之后,到现在一句话都不说……另几个同事也吓得不轻,都在做心理治疗。”
“那你呢?你还好吗?用不用做心理疏导?我可以帮你联系心理医生。”
“我啊……还好吧……我没想过……这一个月……我没时间想这些……”她小声地嘟囔着。
“这一个月,你很辛苦吧?”经历了这么血腥残暴的场面,而且施暴的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男朋友,死去的是自己日日相见的同事,任谁也无法承受吧。
“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明明那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
“从警局出来,我回到我们俩的出租屋……我睡了一天一夜……一天后,我睁开眼睛……未接电话,未读信息一大堆……这一天中,居然都没有吵醒我……我看到了他爸爸的号码,就回了过去……他让我赶紧去他家,说有事商量。”
“我脸都没洗,打个车,赶紧去了。他的爸爸妈妈都受过高等教育,随和儒雅。虽心乱如麻,但还算清醒冷静。听我断断续续讲完事情的经过后,他们告诉我,经专家初步鉴定,说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出现了典型的幻听幻视症状,再具体的事情他们也不太清楚,还要慢慢等待。”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他怎么可能有精神分裂症呢?”
“我和他的父母争论着:他怎么可能有精神分裂症呢?他没有病啊,他不是一个疯子,那天上午明明他都还很正常,一切如旧,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啊!一点点反常都没有啊!他怎么可能突然就疯了呢?!”
“呃……圆缘,别激动……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要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啊!当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还说,不管他是真疯了还是假疯了,至少……他疯了……可以保住他一条命!”
“是啊!这样至少可以保住他的命。”我点点头,等一下:“可是……可是那些……他们……”
圆缘抬起头,看着我:“对!他们怎么办?他们没有了,他们不在了,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他们是别人的孩子,可能也是别人的父母,可能还是别人的配偶、家人、亲戚、朋友……他们怎么可能轻易接受,残忍杀害了七个人的他,因为一纸薄薄的精神鉴定书,就可以逍遥法外?不被处以极刑?是啊……换做是我,我也接受不了……据说他们现在还在申诉,说他的家人伪造鉴定,以求逃脱法律应有的制裁……”
“当他们和我说完那些话的时候,他们家门外就传来了疯狂的砸门声,恶毒的咒骂声,悲痛的哭声,绝望的喊声……每一声都像一颗炸弹,引爆在我们身旁……我们不敢开门,我们甚至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我们怕被他们发现,发现我们就在屋里,我们——杀人犯的父亲,母亲,女朋友。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个有号召力的声音,应该是一个带头大哥吧!”
她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他说,走吧!估计他们家人早都躲出去了,咱们明天再来!然后门巨响了几下,像是被人猛踢的声音,嘈杂之后,外面就静悄悄了。他妈妈和我说:好孩子,对不起你了,本来担心你,想让你在家住段时间,可是……你看,家里也不安全,事情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你想办法躲躲吧!要不然……回你的家乡吧!有什么消息,我们会通知你,我们对不起你,好孩子。我们的儿子也对不起你,你忘了他吧,他这一辈子算是交待了,最好的结果,也只能有以后,不会再有未来了……她哭,我也哭……哭到了后半夜,我才回到我们俩的出租屋……”
“刚到门口,我就看见防盗门外全是脚印,和他家门上的一模一样……因为我是他的女朋友……我知道,这里也待不了了。”
“我不敢住宾馆,我怕他们会查到我的入住信息,我连夜收拾了东西,本身租的房子,东西就少,我也是挑一些重要的拿,两个大皮箱……天刚蒙蒙亮,我的带着它们去寻找住处……我怕再等下去会被他们堵在家里……如果只想找一个住处,没有要求,能住就行,还是很容易的,中午,我就搬到一个短租房,微信联系前房东,退房,放弃押金。接着联系单位领导,辞职,放弃一切薪金。和他们说,我要离开了,去其他城市,我想让踢我门的人,以为我不在这里了,我不想让他们找到我……”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又把杯子举了起来,猛灌一口。
“墨墨姐,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长大了,我成熟得像个老太太……”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接着说:“老太太!”苦笑了一下。
此时的她,像电视剧里受到重创,黑化了的女主。
“我简单收拾一下东西,点外卖,吃了一顿饱饭,手机关机,吃一颗安眠药,睡了一觉……”
“醒来后,我就决定我要见到他,无论多难,我一定要见到他,我要知道原因!于是我周折了近20天,终于在一个星期前,得到了一次和他见面的机会……”她明显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