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大老远就看到店外面的卷帘门已经开了,看来依依又提前上班了。
半个多月的时间,依依完全可以自己守店了,聪明又勤劳的小家伙,可信又可爱。
走到店门口,发现一个瘦小的身影蹲坐在门右侧的台阶上,穿着单薄,戴着毛线帽,双腿蜷着,左胳膊像一个舒适的靠垫,放在膝盖上,头深深地埋在里面,右胳膊紧搂着两个小腿,像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
“什么情况?”我走进店里,指着外面问正在拖地的依依。
“我也不知道。”依依耸了耸肩,摊开没有握着拖把的左手:“半个小时前,我来的时候就是这样,我叫她,她抬头看看我,没有说话,然后就又这样了……”摊开的左手示意窗外。
“好吧,我去看看。”
我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弯下腰试探性的轻声问:“Hello?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你的吗?”
小小的身子,听到我的声音,慢慢抬起头来,满脸泪痕,面容十分憔悴。她呆呆地看了我三秒钟,哇地一声哭出来,一边哭一边哽咽地说:“墨墨姐,我等你好久了……”
墨墨姐?她认识我?可是……等一下……
“圆圆?”
她边哭边点点头。
“圆圆?你怎么在这?你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还是身体不舒服?到底怎么了?”一瞬间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一边问,我一边用力想把她扶起来:“快!有什么事进屋说,你这是怎么了?”可我这浑身没有二两肉,怎么也扶不起来。
赶紧回头,看见依依正透过门窗朝我这张望,一挥手,只见依依心领神会,扔下拖把,快步跑出来,“怎么啦?怎么啦?”一边开门一边焦急地问。
“呃……我也不知道,赶紧帮我把她扶进去!”
两个人把圆圆费力地拉扯起来,也不知这孩子在这坐了多久,腿都直不起来了。
踉踉跄跄三个人终于坐到了店中间供客人休息的藤椅上,四个藤椅围着一个小小圆圆的藤桌,没有人坐的时候,可以把藤椅完全塞进桌下,选择它是因为节省空间又小有情调。
刚刚坐定,我赶紧拉住圆圆的手,焦急地问:“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个多月没见,你变成这样了……”
话还没说完,我突然意识到,这孩子的手像冰块一样凉,北方春末的早晨,还是很冰冷的。
“依依,去拿一杯热咖啡……”
“好的!”依依起身快步走向店东北角的小隔间。
“哦……依依,还是来一杯热牛奶吧!”我把头转向隔间的方向。
“好的,墨墨姐,三分钟!”
圆圆现在平静了一些,嚎啕大哭已经变成了小声的抽泣。我赶紧从小桌上的纸抽盒里抽了几张纸,递到她的手里。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怎么一个人的变化会这么大?等等……怪不得我总觉得缺了什么?她的男朋友呢?
圆圆和她的男朋友算是我的第一批顾客。
男孩高高瘦瘦,白白净净,说话很温柔,笑容很温暖,言谈举止一看就是出自书香世家,君子如玉可能就是这种感觉。
圆圆呢,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齐耳短发,像个娃娃,又开朗又可爱,标准的邻家小妹。
两个人的爱情起自大学校园,去年毕业后,圆圆就随着男孩来到了他的家乡——T城,很幸运的被同一单位的同一部门聘用。他们的写字楼就在这条商业街附近,自从他们俩无意中进入我的小店后,隔三差五就会来光顾一次。
他们就像连体婴一般,在我眼里,他们就是一个整体,怎么今天只有她一个,还变成了这个样子——面色蜡黄,厚厚的黑眼圈被包裹在通红的眼周,唇色苍白,连眉毛都是七倒八卧,身上的衣服也因为暴瘦而显得特别不合体?一看就是遭受了很大的人生变故,不然何至于此。
失恋了?我实在想不出其它解释。
“墨墨姐,牛奶来了!”依依端着牛奶杯,小心翼翼放在了圆圆面前,看了看我。
此时的圆圆已经停止了抽泣,看起来平稳多了。
“哦,圆圆,这个是咱们店里的新成员——依依。
依依,这个是咱们的老顾客哦——圆圆。”我故作轻松地做着介绍。
“你好。”
“你好。”
两个人都用极小的声音,彼此打着招呼。
“依依,你去忙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好!墨墨姐。”依依用担心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朝她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我看向圆圆,把牛奶杯轻轻放在她手里:“来,暖暖手,有什么事和姐姐说,慢慢说,不着急啊。”
圆圆看了看我,睫毛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慢慢抬起了一只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收银台后面墙上的画框。
“你是说,你想用故事来换一件商品?”我困惑地问道。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扶你去里面的隔间,我们慢慢聊。”
小隔间,是我平时收集故事的地方,也是我们的茶水间。
打开隔间西墙最右的门,对面是一个原木柜子,上层是玻璃门,里面是各种茶叶、速溶饮品和各种杯子……下层是原木门,里面是我和依依薄薄厚厚的备用衣物,应对北方换季时的无常天气。左侧一个小冰箱,里面是各式瓶装饮料、牛奶酸奶……旁边是一台饮水机。隔间北墙的窗下,是一个简单的原木桌,两侧是米色布艺沙发,东侧的,是我习惯坐的位置,背后是一个书架,上面是书、文具和几个小摆件,西边的沙发后是两幅抽象画。
隔间不大,整洁素雅,尤其是那两床沙发,体验感极佳。
圆圆捧着牛奶杯坐在我对面,低着头,微微发抖,看来还要给她一点时间。
我起身从柜子下层取出一条我的披肩,轻轻披在她身上,又回身给自己沏了一杯茉莉绣球,从书架上拿了一支笔和几张白纸,放在桌上,重新坐到她面前。
大概十分钟后,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还有没被蒸发的泪水,抖了抖嘴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想了想,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决定先打破这个僵局:“那个,圆圆,姐姐只知道你叫圆圆,但究竟是哪个圆呀?”
一边说,我一边把笔和一张白纸推到她面前。
“圆缘”
她拿起笔写下清秀的两个字。
“哎呀!我一直以为是团团圆圆的圆圆呢……之前总听你男朋友这样叫你……原来是这两个字呀……很有意境的名字呢……”
她一边听我说,一边看着略显尴尬的我,当听到“你男朋友”几个字时,我明显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一时间我竟有点手足无措,就怕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看着失措的我,像是鼓了很大的勇气,问了一句:“墨墨姐,你知道T城一个月前的那个大新闻吗?”
“哪个?”我有点懵。
“就是写字楼里……杀了……好几个人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得不竖起耳朵屏住呼吸才听清这断断续续的一句话。
“听说了,很轰动呢。”我顿了顿:“难道……这件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难道!他男朋友,是受害者之一?我的天呐!想到这个可能,我的心脏扑通扑通明显加快,甚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前浮现出那个清爽帅气的大男孩,怎么也无法和死亡取得联系。
“是的,那件事……是他干的……”
“啊?!”我大喊一声,不禁跳了起来。
“墨墨姐?你没事吧?”门外响起了依依的敲门声。
“啊,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把茶杯碰洒了,没事没事,你去忙。”
我双手支在桌子上,压低声音问到:“这怎么可能?他干的?你是说……那几个人,是他杀的?这怎么可能?!”
“墨墨姐,对不起啊,吓到你了……是真的……当时我也在场……”她抬头看了看我,很愧疚的眼神:“你先坐下,我和你说……”
我坐了下来,为了掩饰我复杂的情绪,拿起茶杯想喝一口茶,嘴唇刚碰上茶水,好烫!最终还是悻悻地放下,深吸了几口气。
庆幸圆缘给了我几分钟时间,我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
“所以……墨墨姐,我今天就是想用这个故事换你店里的一件商品……可以吗?”
“当然……”
我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笔,在另一张空白的纸上,重重地写下“圆缘”两个字。
“墨墨姐,这个……”圆缘不安地指向笔尖说到。
“哦……这个,习惯,我习惯在看书或收集故事时,做一些笔记,记录一些重要的词汇和句子,以便之后的整理。”
我顿了顿,略起身握住她的手:“只是简单的记录,不止是你,所有人的故事我都会保密。”
我看着她的眼睛,松开的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帽子:“相信我!”
“好。”她下定决心似的点点头。
她深吸了几口气,开始说起来:“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一个中午,我们单位平时工作比较多,午休时间又短,大部分同事中午都是在办公室点外卖,吃完后,趴在办公桌上小憩一会儿。”她不再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桌上那一束百合花。
“我们俩也是,累的时候就点外卖小睡一会儿,不累的话,两个人就出来吃然后再转转。”
“那段时间,工作特别多,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加班加点,那天上午,终于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东倒西歪倒了一片,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毕竟那段时间我们都没睡一个好觉。”此刻的圆缘似乎也进入了那种平静的状态,眼神迷离安宁,她停了几分钟,仿佛在享受那种劳累后的轻松。
忽然,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声声尖叫惊醒,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啊?就像来自地狱中那样的歇斯底里!都分不清是人发出的还是恶鬼发出的声音。”
她的眼神还停留在那束百合花上,但牙齿打着颤,我不敢打断她,心脏似乎停了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睡着的时候是面朝左趴在办公桌上,当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坐在我左侧两个男同事,他们两个仰着头靠坐在椅子上,一样的姿势,一样血红的白衬衫,鲜血从身体蔓延到胳膊、腿、指尖、脚尖,我尖叫着站起来,脚下全是粘稠猩红的血液,就像强力胶,把我死死地粘到地上,我发现我的脚、我的腿都不会动了,墨墨姐……我动不了了。”
她突然转头看向我,此刻的我正屏住呼吸,看着她一直很平稳的叙述,想象那个可怖的场景,她突然的一转头,使我下意识地向沙发深处缩了一下。
“对不起啊,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尴尬的摆摆手。
她又看向那束百合花,继续平稳的声调,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
“刚开始我以为我在做梦,前面一切都是以慢镜头的形式进入我眼帘的,你能理解吗?像电影里转场的慢镜头一样。”
我点点头,也不知道她的余光能不能看到。
“我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疼!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然后一切都回到正常的播放速度。”她喝了一口一直捧着的牛奶。
忽然开口:“墨墨姐?”
“啊?”
“你这有酒吗?”
“啊?”我没想到她突然转移话题,愣了一下。
“哦,有的有的,但只有低度数的气泡甜酒,可以吗?”
她点了点头。
我慌慌张张打开冰箱,取出一瓶甜酒,又从柜子里拿出两个酒杯,放到桌上,倒了两杯。
我和圆缘同时拿起酒杯,同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