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跃跃有三怕,一怕死,二怕去医院,三怕盛洛逸生气。
怕死是因为人人都怕,怕去医院,只因她曾去医院认领过自己父亲的尸首,怕盛洛逸是怕他将她赶出公寓去,可是,还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她喜欢盛洛逸。
1
沈跃跃自幼父母便不再家中,一年都不会回来一次,根本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她是奶奶带大的,连同奶奶后事也都是她一人操办的,给那个所谓的爹妈打电话,也只是给打了一笔钱,别的便说,没时间,要工作。
直到如今,她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亲人重要。
奶奶离世的那一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每次从学校回家,敲门后没人来看门,看到紧锁的门,腾地一声想起,哦,原来奶奶去世了。进了门,空荡荡的房子里,也仅她一人。
她窝在房中,总想着待会说不定会有人喊她吃饭,等来的却是慢慢阴暗的天。
她走出房门去觅食,听到敲门声,她拉开门,只见一个男人手里提着餐盒。她以为是送外卖送错了的,率先说道:“我没定外卖。”
说完便想关门,男人拿脚挡住门,“你认识顾观止吗?”
沈跃跃听到顾观止的名字下意识抬起头来,“认得,他怎么了吗?”
那人摇了摇头,“他说你家没人,怕你不好好吃饭,让我给你送来的。”
沈跃跃打量着他,看他这一身装扮,根本不像是送外卖的,她眉头蹙了蹙,问他:“那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小舅,盛洛逸。”
沈跃跃点了一点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饭盒,想关门,盛洛逸却没有拿开脚,她又抬头,对上他的眸子,才发觉这人的眼睛很好看,好看到眸子里含着星星。
盛洛逸注视她好半晌,她都没有猜出这人要干嘛,直到他问:“不让我进去坐坐?”
沈跃跃这才恍然大悟,“那您进来喝杯茶吧。”
她去厨房给这人到茶,把饭盒顺便搁在厨房。顾观止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哥们,许是知道她奶奶去世,知道她不好好吃饭,才差人送来的。
她端着茶水出去,看到那人径自从桌上摸起影集,这里面本有见不到人的东西,她这一急,脚下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下,手下意识松开,水杯不受控制的往这人身上倒,然后她眼睁睁地看着水杯连同热水一同掉在他的身上。
盛洛逸许是被烫到了,腾地一下站起来,瞪了她一眼,“谋杀?”
这水很热,刚刚烧开的,落在身上难免会被烫一层皮,沈跃跃低头道歉,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无措的揪着衣角,说了句,“没事,我皮厚。”
沈跃跃瞧见他西装上的水渍,又慌慌张张去屋子里拿了件她爸的衣裳,让他换上。
直到那人去卫生间换衣服,她才若无其事的把影集里的小纸条收起来,那些纸条,都是想给顾观止来不及给的。
这些纸条大抵都是高中阶段写的,本就应该埋在地底,不被翻出来的。
2
盛洛逸换好衣服,拿着衣服从卫生间出来,沈跃跃下意识走过去,指了指他手中叠好的衣服,小心问道:“小舅,需要我帮你洗吗?”
听到她的称呼,盛洛逸失笑,觉得她就是客气客气,可人话都到这了,不给像是什么话。
索性,他便把手里的衣裳递到她手里,“那麻烦你了。”
沈跃跃看着手里的西装,闭上眼睛,懊恼了一会,怪她多了这句嘴。
她扬起一抹笑,轻声问道:“那洗完了送去哪里呢?”
盛洛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要从裤子口袋里掏什么东西,好半晌才想起来忘了带,他走到茶几跟前,拿起桌上的笔,在杂志一角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洗好了你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拿。”
“好。”沈跃跃点头应道。
这本是她做错的事情,自然要由她来担着。这人走时,沈跃跃瞥到他胳膊上被热水烫红的印记,好似还起了泡,也不知别处如何。
她懊恼的走到茶几跟前,低头看他写下的电话。她又看了看手里的衣服,也不知能不能机洗。打消了机洗的念头,随便扒拉了两口,便去给他手洗衣裳。
晾上之后,她才空出时间来春伤悲秋,从二十层的公寓上往下看,这一切不过那样的渺小。她也渺小的跟个蚂蚁一样。
夜过半,她看着看着忽地觉得那个人影像是顾观止,她披了件外衣,匆忙跑下去,刚到一楼,顾观止就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进来,冲她一笑,然后絮絮叨叨的问她:“跃跃,我让我小舅给你做了饭,好不好吃,我觉得我小舅做饭可好吃了……”
顾观止絮絮叨叨的说,可她只看见他们两个如胶似漆的手,紧紧地牵在一起。她慌乱的让自己的眼睛闪开,敷衍地嗯了声。
等到了自己楼层,慌慌张张的出去,径直地进了家门,顾观止还在后头喊了她一声。
她只觉得,喜欢了这么多年的男孩子,没让她这个猪给拱了,反倒让别人给拱了,心有些疼
她坐在沙发上,将脸埋在两腿中,眼泪肆无忌惮的往下流。她好喜欢好喜欢顾观止,为何不说呢?一开始是觉得她不配,后来是觉得这么多年,说不定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
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顺理成章。
3
沈跃跃一连好几天都没出家门,也不知盛洛逸为何有这么多闲工夫来给她送饭,她只觉得盛洛逸许是受顾观止之托,才来的。
每次他来,她都会问他要不要进来坐坐,他许是瞧她心情不好,连进来都没进来。
她这刚想关门,就来了一个电话,她按了接听,听到那头说,他父亲死了,自杀,抢救失败。
她心里咯噔一声,愣怔在原地,好半晌才问:“他在哪?”
等到那头说了医院的名字,她去卧室换了身衣服,她出门的时候身子忍不住发抖打颤,她没觉得那个男人会死,毕竟……毕竟……
她要锁门时,才看到盛洛逸还站在门口,她来不及问他有什么事情,在他刚想说话的时候,她便截断率先说道:“能送我去医院吗?”
盛洛逸低头瞧她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我爸死了,在第一人民医院。”
她的声音轻颤,盛洛逸也不忍拒绝,便应下来,不过二十分钟,车子平稳的停在医院的停车位上,沈跃跃听到声盛洛逸说:“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她下车来往前走了两步,又退回去,轻轻敲了敲车窗,车窗打下来,沈跃跃看着盛洛逸的脸,良久摇了摇头,说了句没事。
继而,她才走进医院大厅。她本想问问可不可以陪她一起,可到底是不熟,他若是看了尸体晚上做了噩梦,岂不是她的罪过。
警察带她去了太平间,里面阴森森的,她看到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她惊了一下,往后一退,即便是亲爹那也害怕,那女警好似看出她害怕来,将布盖在男人脸上,带着她便出去了。
一出去她便瞧见盛洛逸倚在墙上,摆弄着手机,许是听见脚边声,将手机收起来,看她煞白的脸,眉头一皱。
女警让她签署了文件,这才让她回家去。盛洛逸瞧她脸色不好,也不搭话,她慌忙的下车,跑到花池跟前,哗啦一声吐出来,她晚上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此刻吐出来的全都是水。
盛洛逸去车里拿了一瓶水,拧开给她漱口,她喝了一口又吐出来,眼泪从眼角溢出。
“害怕?”盛洛逸拍着她的背,轻声问道。
“嗯。”
沈跃跃站直了身子,盛洛逸抱住她,一边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说道:“别怕,我在这。”
她的眼泪擦到他的衬衫上,声音渐渐大了些,盛洛逸本不会哄女孩,此刻她如此,他更加手足无措。
“沈跃跃。”盛洛逸唤了她一声,声音很轻。直到听到她应了一声,才继续说道,“上去睡一觉,明天就忘了,好吗?”
可是忘得掉吗?她没有爸爸了,永远没有了。
大抵是哭的有些累了,她擦干眼泪,刚想走时,蹿出一只猫来,她又被吓了一惊。又倒了回来,伸手抓住盛洛逸的胳膊。
盛洛逸看到地上的小黑猫,轻声安抚她,“别怕,我送你上楼,等你睡着我再走。”
沈跃跃连澡都没洗,一进门就直奔卧室,直到下半夜都没敢合眼,她怕她这一睡着,盛洛逸就走,留她一个人待在这。
“小舅。”她喊了一声,盛洛逸应了一声,问她,“怎么了?”
“我刚刚听到关门声,以为你走了。”她坐起来,按开台灯,“我睡着,你能不走吗?”
盛洛逸借着光瞧见她的脸,她黯淡地眸子和惨白的面孔,无一不再提示他,她刚刚经历了什么。
他轻声叹了声,应了声好。沈跃跃这才关了灯,躺在被窝里安稳的睡着。
等到第二天她睡醒时,盛洛逸就坐在椅子上,闭着眸子,紧紧蹙着眉,她小心翼翼地下床,给他盖上毛毯,才出了房门。
想到要再次处理后事,她心里一阵疼。如今,她是个没人管的小孩了吧。既没人疼,也没人养。
4
盛洛逸睡醒,瞧见床上没了人,担心她出事,有些忙乱地走出卧室,看到她正窝在地毯上玩手机,悬着的心才放下。
他走到沈跃跃跟前,蹲下来问她:“饿吗?”
沈跃跃点了一点头,站起来就去厨房的柜子里拿出两盒泡面来放在茶几上,跟他说,“您等一会,我烧水给您泡泡面。”
盛洛逸坐在沙发上,看她忙碌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来。她把泡面泡上,才抬头看盛洛逸。盛洛逸见她有话说,好似不好意思讲的模样,伸手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有什么事?”
“我爸今天要去火化。”她垂眸,“您能陪我一起去吗?”
盛洛逸状似无意的看了眼墙上的表,沈跃跃是瞧见了的,没事的人是不会瞧表的,她知道他有事忙,本想说算了,却听见他说:“好。”
盛洛逸陪她去殡仪馆火化了。她抱着骨灰盒子去了海边,尽数将骨灰丢在海里,这中间她一句话都没说,等到盒子里的骨灰半点不剩,她才蹲下来轻声说道:“爸,您活着的时候在家里没待过几天,我觉得您是向往外面的生活的,所以您一定要看个够。可您下辈子别再如此了。”
盛洛逸好像想起顾观止说的话来,他说沈跃跃的爸妈极少回家,有和没有一个样。原本以为是小孩子不懂事说着玩,却没想到还真是如此。
他有些心疼这个姑娘。他蹲下来,望向远处,良久才启唇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别的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等到他送沈跃跃回家时,天已经黑了。中午没吃饭,陪她在海边坐了一下午,已经很饿,可旁边的小姑娘,却像是个木头人,坐在那一动不动,连句话也不说。
“小舅,你说我什么时候会死呢?”
她忽然问出口的话,将他下了一惊,他偏头看她,只见她弯起嘴角来,冲着他一笑:“您别担心,我没有自杀倾向。”
她想下车去,盛洛逸却一把抓住她的腕子,“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不用了小舅,我不饿。”她挣脱开他的手,径自下车去,盛洛逸把车落了锁,跟上去。他是真的怕她出什么意外。
这次他没进她的卧室,烧了水,想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泡面,却见她满柜子里都是泡面,盒装的带装的,他心缩了一下,觉得有些疼。他从里面拿出一盒来,吃了之后才觉得胃里舒服些。
盛洛逸看她桌上的本子,随意翻开,却没料到是她的日记。
他从里面获取到两点,一是她渴望爱,二是她喜欢顾观止。
她喜欢顾观止,他竟是有些不舒服,为何呢?他也不知。
5
盛洛逸见她情绪稳定,没那么激进,一早便回家去洗澡换衣服去工作。沈跃跃听见关门声,看到客厅里没了人,还有些失望。
她按开手机看了一眼日期,才知道今天该去学校了。这个国庆小长假过的竟然这样快,除了伤春悲秋和处理了父亲的后事便什么都没干。
盛洛逸再去她家拿那件西装和衬衫时,已经不知她去了何处。他找顾观止要了她的电话号码,却又觉得不着急穿,便没打电话给她。
沈跃跃回到学校也是很忙,忙着准备考研,忙着躲着顾观止。她好像对顾观止的喜欢也只停留在了喜欢这个阶段,她渴望的是一个爱她的人,爱她比她爱多。
想到这,她脑海里闪过一个人,那人便是盛洛逸,想起他,沈跃跃坚决的摇了摇头。这人比她大七岁,是谁也不能是他才对。可是又想起那夜她从医院回来哄她的场景,那一幕如今好像还是昨日发生的一般。
沈跃跃周末回家,见盛洛逸的车停在楼下,抬头看楼上,想着许是这人去了顾观止家里,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却没料到,他正站在她身后,随着她的目光和她一同看,好半晌,出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沈跃跃吓了一跳,往后一退,直接碰到他的胸膛,继而往前走了两步,转过身来垂下头:“对不起小舅,我不是故意的。”
之前没注意称呼是因为那些事,如今他却真真正正的注意到她对他的称呼,他眉头微蹙,问她:“你为什么喊我小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