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为了一个月后的婚礼,稚美和刘子钦每天都忙前忙后地准备。
她本来不想把结婚变成一件繁琐的事,简单地拍几张照片,亲人好友相聚一起吃个饭,就可以了。可刘子钦不答应,他觉得稚美对待婚礼的态度草率又敷衍,他难以接受。按理说,刘子钦也没错,谁不希望自己的婚礼热热闹闹,气派又体面呢,况且还是和爱的人结婚。
每天工作之余,她和刘子钦都要讨论婚礼的事,光是结婚要请谁这件事,两人就讨论三天了,最后稚美有些累了,不想争辩。默不作声地走到窗户旁,天边霞光万丈,橙红色的天在那一瞬间,让她有回到年少的错觉。
回过神来,刘子钦还在喋喋地说着,言语间不乏充着怒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她愣愣地回头望着他,天色暗下去了,房里也暗了,没有开灯。他就坐在床边,眉头轻轻蹙着
“有啊。”她望着他的脸,怅然若失,这是他们恋爱两年来,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刘子钦对她的态度显然不大满意,起身出去了。门关闭的瞬间,稚美又站到窗边。夕阳慢慢消散,立交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缩成一个个点,飞逝而过。
她曾以为在记忆里远去的人儿,又走了过来,速度如同光,她来不及躲闪。
她有些自责,明白自己刚才的恍惚,是因为将刘子钦看成了杨宇墨,她不是故意的,可记忆就是这样,突然地冒出尖尖来,让人措手不及,
记得她和杨宇墨分手时,是刘子钦陪在她身边,陪她喝酒,看着她哭,看着她呕吐,他抱着她,任凭她将那些脏的臭的东西,都吐在他身上。
他那时就爱她,愿意忍受这些。
2
稚美大学专业是考古,她和刘子钦在一个班,杨宇墨是历史学,他们经常在一起上公共课。
稚美那时还是个正义满满的热血青年,作为班长,班里的活动都是她一手策划组织的,刘子钦作为副班长,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后。
而杨宇墨是历史学的班长,几个人的交集越来越多也是自然,他和稚美一样热情勇敢。久而久之,稚美也就被杨宇墨吸引了。他是她从小就想要成为的样子,博学多识,对一切都持有正义,又有反叛精神。
她约他去吃饭,嘈杂的夜市,两人喝着啤酒,聊着理想。稚美觉得酒少了点,两人的话说得也少了点,人生漫漫,能那样敞开心怀言谈的朋友,确实是太少了。
她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想要得到,又怕得到后会失去。
杨宇墨也是欣赏稚美的,不仅因为稚美让他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还因为稚美笑起来时,像极了张悬,他喜欢了多年的女歌手。
这样子的两个人,好像怎样看,都再合适不过。
大二那年的圣诞节,他约稚美去学校外的酒吧,说和大家一起过圣诞节。稚美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到他站在门口,在寒风里瑟瑟发抖,鼻尖冻得通红。她心里生出温柔,只想要抱住他。
“大家都在里面吗?”稚美走到他眼前。
“在。”他歪着头,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转身走上楼梯。十来个朋友,刘子钦也在,他第一个冲稚美挥手,“稚美,坐到这里来。”
“小心子钦削你。”大家说着笑话,稚美注意到刘子钦眼底的失落。也许是节日的氛围,让孤独的人更孤独。
杨宇墨走到吧台前,对老板说了些什么,便走上舞台了,“我有一首歌,要送给一个人。”
稚美呆呆地看着身边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只有刘子钦的表情和她一样木讷。杨宇墨调整着话筒,目光穿过酒吧里昏暗的光线,穿过挡在他们之间的桌椅和其他人,落到她脸上。
他唱了张悬的《关于我爱你》,太多的歌词,最后她只记得那三个字“我爱你”,
大家拍着手大声喊着“答应他”,稚美满脸羞涩,那有些像求婚现场。
那之后,张悬的歌变成了稚美的无限循环,而他们分手后,她听最多的歌是《蓝天白云》。不同的日夜,不停地循环,只为那一句——我曾经眼里只有你。
3
稚美没有想到,她和杨宇墨在一起快一年时,迎来了分手。
两个做朋友无比契合的人,跨越一步成为恋人后,问题百出。他们同样好强,骄傲,都认为自己才是中心,吵起架来谁也不肯让步。
但是热恋期依然让稚美难忘,他带她去图书馆,他们为了一个问题,可以查阅书籍一整天,在图书馆小声地讨论,争执。听着闭馆音乐,手牵手走出来,再去吃烤串,咂吧几口啤酒。白日,黑夜,都让他们快乐。
他送她回宿舍,她总是匆忙跑到阳台,推开窗户望着楼下,他一定在,仰头望着她笑。那些片刻,她也在心里默默祈祷过,祈祷人长久。
同样地,快要分手前,有次两个人在她宿舍楼下大声争吵,最后她憋着眼泪回去,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竟是条件反射似的走到窗户旁望向楼下。静悄悄的空气里,她什么也没有瞧见,心里瞬间空荡荡的,眼泪一层层落下去。稚美那时候开始害怕,害怕失去他。
她在最后时刻,还在想着怎样修补这段感情,而杨宇墨已经疲倦了,他说他受不了了,受不了两个人商量一件事总是没有结果,受不了稚美总是在反驳他,挑出他并不想面对,不想解决的问题。
最后分手也不是心平气和,是吵到彼此都面红耳赤,吵到开始无底线地攻击对方,故意戳对方的软肋。一个瞬间稚美忽然哑言,她从未想过,昔日相爱的两个人,有一天可以这样子斥责对方。这像是一场战争,或者比战争还要残酷。她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分手吧。
她拖着沉沉的步子离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她躺到床上睡着,醒来时是晚上十点多,室友还在聊天,她心里钝钝的,难受极了。翻了一遍通讯录,最后将电话打给了她的小跟班——刘子钦。
“关稚美?有什么事吗?”
“有时间吗,出去喝两杯。”
“好。”
4
那时是冬天,稚美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吸着鼻子走在刘子钦身边,她发现这个男生太沉默了,沉默到让她有些受不了。不过沉默了也好,免得说出那些让她难过的事。
刘子钦陪她度过了那个漫长的冬日,他跟在她身后,默默地为她解决着一件件事。班里的事,能处理的他都处理了。要去考古队实习时,他率先联系好了,问稚美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稚美点头答应。他们在远离城市的地方,帮着考古队做一些琐碎的小事。
稚美总是早早起来,去一个小山头上看日出,刘子钦一直知道,怕打扰她,又远远随在她身后。稚美曾希望杨宇墨能带她来看日出,一直拖着,拖到分手,也没有看成。她性格里的热烈慢慢冷却下来,生命里开始有无数无言,又让她心安的时刻。
大学毕业后,她去一家博物馆工作,刘子钦说他要去别的地方。知道消息的那天,她在出租房里难受了很久,不知何时起,她已经很少想起杨宇墨,占据她大脑的人,变成了刘子钦。
那个总是沉默,木讷,说话温柔,默默照顾她的人。她想起杨宇墨告白那日,刘子钦眼底的失落,想起他借故先行离开,她瞬间懂了他的心意。只是一切看似已经成定局了,自己也没有资格要求刘子钦再为她做什么,失眠到深夜,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稚美,如果你让我留下,我就不走了。”
稚美不知道的是,那天刘子钦一直在她的楼下,数着她所在的楼层,目光难以移开。他已经买好了次日清晨的火车票,他想的是,如果稚美让他留下,那他愿意用余生去说他埋在岁月里的话,如果稚美让他离开,那就当这是一场梦吧。
“留下来吧。”
刘子钦伸手从兜里拿出火车票,用力撕得粉碎。
5.
“想好了吗?我们请哪些同学来。”刘子钦提着热热的水饺,搁在桌上,“来,先吃点吧,你最爱的韭菜鸡蛋馅儿。”
她的记忆瞬间中断,心头一热,岁月静好,一切都温柔如水。
她是幸运的,能拥有世间的小幸福。这两年刘子钦对她处处包容,处处照顾,他不懂浪漫,可是他做的每件事里,都藏着深沉的爱意。他不热烈,可是他的平淡,给予她难以言明的心安。
两人,三餐,四季,她忽然感动,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再去伤害爱她的人,也明白了刘子钦这么认真准备婚礼的原因。
“其实我都可以啊,你觉得呢,总之不相干的人肯定不能请啊。”她冲着他笑,他嘴角渐渐浮出笑意。
刘子钦一直想要的,不过是想要看到她也在认真准备,在认真地和他商量每一件关于婚礼的事,他要看到她的认真,这样他才能心安。至于请谁,一直都不是他在意的事。他递给她一双筷子,热腾腾的水饺冒出香气。
时间回到十八岁那年,她站在讲台上,毛遂自荐,要当班长。刘子钦坐在最后一排远远望着她,年少的喜欢在那天像烟花一样迸裂在空中。
那之后,他总是梦到她的眼睛,梦到他和她度过了漫长的一生,而那些细碎的梦,在此刻,变成了水饺升起的丝丝热气,变成头顶那盏泛着暖色光的灯,也变成了他们日后的温热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