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没有想到,我们三个人时隔两年再一次聚齐,竟然是在周朝的葬礼上。
我伏在周朝的墓碑前,哭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身旁的黑衣少年长身而立,那张清秀的脸竟与墓碑上的遗照一模一样。
他走上前,将捧着的白玫瑰花轻轻放在旁边,温柔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嗓音是痛哭过后的嘶哑,“苏桐,我会承担下来的。”
我抽咽着调整了很久,才带着哭腔说:“周代,可你不是你哥。”
1
我喜欢北欧的冬天,特别是圣诞节那段时间,过节的热热闹闹为寒冷的地方带来活力。
天真烂漫的童话造就了这片日德兰半岛,成为我短暂的逃避之地。
以前来北欧旅行是躲避生活的压力,这里没有多少人认识我,比较自在。现在旅居在此,留在哥本哈根是因为思念周朝。
我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周代了,自从周朝葬礼之后,我召开发布会宣告息影,离开周家公司。在北欧晃悠了两个月,最终经过丹麦时决定在从前的和周朝周代住过的房子里住下。
我曾委托邻居将房子出租为民宿,当时找过去时恰好房客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那个中国姑娘笑着感谢,还提到客厅照片墙上的旧照片。
“那对双胞胎兄弟很帅啊!你分得清他们吗?”
许久没有听见国语的我,听着带点南方方言的普通话,倒是觉得分外亲切,顺着姑娘的问题,我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着照片墙,“总是板着个脸的,一本正经的是哥哥周朝,另外一个笑得没心没肺的是弟弟周代。”
姑娘拎着行李箱,回头笑了笑说:“他们的名字真好玩,真好。”
关门后,我趴在还有余温的沙发上无声地哭泣。物是人非,房子还是原来的配置,在邻居的清洁工作下保持整洁,但是最先住在这里的人再也不会像从前那般。
相比慌张逃离的我,周代只能接下公司的重担,收拾周家积累下的烂摊子。
他在一夜之间长大,终于成人。
国内的人情世故和纷纷扰扰,他替我挡下。浑浑噩噩,也就过去了时光。
哥本哈根的夜晚来得很快,三点多就完全天黑了。我收拾好东西,从图书馆里出来,往外面望去才察觉到阑珊的灯火,原来今天是圣诞夜。
大概,我今年需要一个人过圣诞节了,一个人在街头或者公园逛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只能回清冷的房子。
丹麦几乎所有家庭都会在窗边安放一排蜡烛灯,灯火以“燎原”之势点燃浓厚的圣诞氛围。这些蜡烛灯照亮人家的美好时光,也照着路人回家的路,催促着他们早些回家过节。
我慢慢悠悠地骑自行车回房子,身旁不时有几辆自行车急速越过,我也不着急,冰冷的房内没有人等我,继续缓慢地骑着。
一个熟悉的人站在路灯下,暖黄的光打在他紧绷的脸上,单薄的西装革履,下意识以为是周朝。
我刹车停稳自行车,怔怔地望着他,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到了我,露出自己的招牌傻笑:“你终于回来了,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等了两个小时。”
这是活生生的周代,嬉皮笑脸从不会让我觉得尴尬,一副欠扁的样子却是那么可爱。
我推着自行车放置好,没好气地问他:“你怎么不自己进去?”
他四处张望,就是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小声嘀咕:“还不是怕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他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想起来了,客厅里随处可见的酒瓶子,甚至昨晚喝的嘉士伯啤酒还剩了半瓶放在茶几上。
“你再吹会冷风!我整理一下!”话毕,用钥匙打开门,一下子窜进去,砰地一声又关上。
迅速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空酒瓶子藏起来,瓶子里还有酒的放置在酒柜里,一系列行动下来,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向来都是懒洋洋慢吞吞的我,现在却手脚利落迅速收拾酒瓶,只是为了不被他发现我狼狈的一面,想来的确有趣。
将最后的伏特加和龙舌兰放到酒柜后,用力嗅了嗅空气,确定没有残留的酒味我才关上窗户打开暖气,然后打开房门把被哥本哈根的温度冻成哈迪达斯的周代放进来。
“你为什么会来哥本哈根?”我捞起沙发上的毯子扔给他。
“来陪你过圣诞节。”
我抬头望他,无语凝噎,如果他说来这里出差反而更有可信度。
“我不想过圣诞节就我们俩个人。”
他听罢,笑脸被冰封住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这次圣诞节,我们没有周朝。
2
我和周朝周代认识的那年,我大概六岁,他们年纪大我两岁,是八岁。
我们是在婚礼上认识的,花童分别是我和周朝。印象中这是很俗气的一场豪门婚礼,商业合作伙伴纷纷参加庆祝,觥筹交错间不是对新人的祝福,而是合作与合同。
听着大人的指令,我牵着婚纱随着新娘走上红地毯,一个不小心踩到婚纱的裙摆,直愣愣往前倒。身边周朝眼疾手快放下婚纱,一把扶住我的身子,站稳后绅士风度低声问我:“没事吧?”
我点点头,弯腰拿起婚纱,向回头查看状况的新娘微微一笑,示意没事,和周朝继续随着新娘向前走。
下场后,我心有余悸拍着胸脯,嘀嘀咕咕:“还好还好,没有闹出什么笑话。”
低头只顾找父母的我,没有注意到向我走来的周代,傻兮兮地直接撞上去了。一时,我捂着自己的头,周代揉着下巴,他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睛啊?!”
我抬头,疑惑地打量着他,当时我以为他是周朝,不是还在后面吗?扭头往身后看去,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像是照着模子刻出来的。
我看看周朝,再看看周代,一下子懵了,支支吾吾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周代凑过来笑嘻嘻的,很满意我此刻的诧异,“傻了?”
不明所以的我愣愣地点头,周代抚掌大笑。
周朝正色道:“别吓坏了小女孩。”随后牵过我的手,绕开挡道的周代,领我到父母那里。
他蹲下,向我仔细解释,“我们是双胞胎,我是哥哥周朝,那是我弟弟周代,你清楚了吗?”
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条信息,用力地点头,“知道了,周朝哥哥。”
周朝听见我对他的称呼,弯了下嘴角,轻轻放开我的手。
我爸爸看见这一幕,连忙给我妈妈使眼色,我妈半打趣半认真问周朝:“周家小子,你姑姑嫁给我家苏桐的舅舅,也算是一家人了,要不来个亲上加亲,你娶我家苏桐?”
他想了一会儿,重新牵起我的手,承诺般重重点头,“好,我会对她好的。”
在场之人哄笑,但周朝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我侧头,发现周代站在我们身边,面色铁青地死盯着我和周朝相握的手。
周朝竟然真的答应下来了,当他碰见我被其他男生欺负,会冷着脸教训他们。有时是周代惹哭了我,周朝会拎着周代的耳朵把他赶回家去,不管自家弟弟愤恨的眼光。
年少的时光匆匆,在周朝的保护下、周代的不断捣乱下,也就这么过去了。
我以为我们三个人可以一直这么过下去,可是命运无情,突然转向,并朝着无法预知的方向疾速前行。
谁知后来,我们天各一方。
3
我成年后,周朝发现我开始大量喝酒后,生气摔了我全部的酒瓶和酒杯。他倚靠在墙壁上,望着满地碎片和四流的酒水,叹了口气。
如适才周代那般,失望却无可奈何。周朝踏过碎玻璃片,一把抱住我,在我耳边低声劝着,哄小孩似的,“小桐,酗酒不好哦,我们把酒戒了,好不好?”
当时的我应下来了,在周朝的严密监控下施行戒酒。但后来因为许多事情的发生,以酒精麻痹神经,只有醉酒之时才不会选择那些痛苦的过往,便嗜酒如命。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还有我的大学毕业季,都知道吃完散伙饭自此天南海北,都决定喝个天高海阔。那段时间的每个凌晨一点,周朝忙完公司的事情,就到大学城周围各个饭馆大排档找我。
有时喝高了,还会吐他一身。他忍着嫌弃,带我回家细心收拾干净。
醒来后递给我一杯热牛奶,我小口小口喝着,他在一旁劝着:“你少喝点。”
好不容易放开来喝酒的我,怎么会答应他,支支吾吾不答话。
周代坐在床尾凳上,朝我眨巴眼睛,“接下来我陪你去,帮你挡酒。”
周朝自是乐意的,我猛然抬头瞪着一脸笑嘻嘻的周代,尽管不悦,可是只能同意。
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周代是猫,我是老鼠。我看见他皱着眉将一杯又一杯啤酒灌进肚,即使再任性也不会拿他的身体开玩笑,连忙放下扎啤杯,和同学们道别,拉上他就走。
把已经醉了的周代塞进副驾驶座,没想到他忽然将手臂伸过来,将我拽向了他。
我听到他压抑的哭声,他哽咽道:“别离开我,苏桐。”
那时候鼻间萦绕的是五月清新的林木味,还有刚刚沾染上的酒味。
我突然愣住了,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4
安徒生在哥本哈根写作了他人生的第一部童话集《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但是这里却是我的童话终结之地,周朝为了救失足落水的我,毅然跳下新港冰冷的人工运河中。
托举我上岸后,他失了全部的力气,沉了下去。待被其他人救上来之后,直接送进医院抢救。
本就患着肺炎的他,在寒风和冷水的侵扰下,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河岸两边的彩色小房子十分可爱,这一排彩色的小房子像极了乐高积木拼出来的童话,点亮了寒冷的哥本哈根。多少次的清晨,我散步在未睡醒的新港,看色彩看海鸥看水,也看渐渐多起来的游客。
人潮拥挤,我离开前去别的地方,有时在街头游荡,有时去图书馆或者咖啡馆消磨时间。
其后,我陪着周朝回国休养,周代决定留学。
周朝在医院里,所以没人约束我,晚上偷偷喝点酒浇愁。几乎每次就喝一点,但那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地灌,喝过了头。
当我意识模糊、昏沉欲睡之时,隐约感觉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谁?”
来人并没有回答。
我双眼迷离望过去,跟前人影重重叠叠,不知道是周朝还是周代。
我一慌,想找借口:“我……我没有喝多……”
他摇摇晃晃走过来,跪在我面前,身上也有酒味,他搂着我的腰,像只流浪猫一下一下蹭着,“没事,你随便喝,只要不离开我就行,别离开我。”
房间里弥漫着酒气,浓郁得令人窒息。
他借着酒劲,突然攀住我的脖子,抬头咬了我的唇。
双唇接触的软软感觉,真实得不可置信,我不知如何动作。
我顿时清醒,目前能回家的只有周代。
我心神慌乱,一狠心,用力一把推开他。
周朝在离开前一天劝我留下:“小桐,我们没有真正举行订婚仪式,你不必陪着我。”
“你这病秧子我不嫁谁嫁?”我手里收拾行李的动作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