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明与玄清离开的第二个除夕，问酒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袖摆，“师父，我想阿爹阿娘了。”
摇曳的烛火下，他僵硬了笑容，不觉的红了眼眶。
自那以后，问酒好像是忘了他们一样，再也没有问过他。我何尝不知她的想念，但师父亦是她在意的人，比起自己难过，她更不想让师父难过，哪怕她无法理解，师父为什么会不开心。
他做的真的很好，问酒在他的带领下，看遍了水乡的如画风景，也练出了一手好剑。十三岁那年，才及他胸膛的问酒已经可以踩在朵朵涟漪上，与他那些手下勉强打个平手。
那天细雨蒙蒙，将将十四岁的问酒练完每日的功课，筋疲力尽的窝在他怀里，不过片刻就睡的香甜。
我看见他撩起问酒额头上被薄汗沾住的发丝，露出了问酒漂亮的脸蛋，唇角的笑却有几分悲凉。
“不愧是南安国战神的孩子，天资真的很好啊。”
“要是那人还健在，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原来，原来如此吗。
5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这句诗是在问酒的笔下习得的。
那是个微凉的月夜，空气是水乡小镇独有的潮湿，足够绵密却藏不住少女初生的情丝。于是十四岁生日刚过的问酒坐在古亭里，看着亭外于月下舞剑的他，缓缓的提笔写下了这句不知她何时习得的诗句。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开始为这段本不可能的感情而难过。无论是十一岁的年龄差，还是名正言顺的将二人捆在一起的师徒关系，似乎都注定了这段感情无法有任何结果。
只是我那时从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作为结局。
十五岁生日到来前的时光美好而又短暂，很快就在他亲手炖出的一碗碗莲花羹中消磨了，连天性烂漫地问酒也一天天的焦躁了起来。
十五岁，及笄之年，正是结发出嫁的年纪。
我明白，问酒心里已经住了一个他了，断然是不愿被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许配给别人的。
及笄的一个月前，酒楼里来了个满身劣质脂粉香气的老婆子。他跟那人一起进了隔间，过了许久之后，那个人是笑着走出酒楼的，而他的面容让我看不懂悲喜。
问酒躲在门后，零星的从他的几个手下口里听见了“一个月后”“王家公子”“订亲”几字，当下便红了眼角，背起我便翻墙离开了酒庄。
问酒从没一个人在夜晚来过郊野，也从来没被人告知过，西面这座山，是有匪寇劫财劫色的。
他带人追来时，看见的只有满地尸骸，以及坐在血水中间，满身献血的抱着我低声哭泣的问酒。
他当时一定感激极了认真教问酒练剑的自己，感谢问酒足够冷静，面对真真实实的杀意与恶意也没慌乱了手脚。
当时问酒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就被人拦腰抱了起来，吓得差点又拔剑而出。好在他反应足够迅敏，一把摁住我后，讨好一般的亲了亲问酒的发鬓。
“乖，为师错了，为师不把小酒儿许给别人了。小酒儿不气了，小酒儿跟师父回家，好不好？”
我的视力和听力都很好，好到足够看清问酒突然泛红的面庞，以及那一声极其微弱的。
“好。”
那字落地后，我分明看见他也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口气。当年我自以为是他惶恐问酒还会置气，但现在想来，分明就是从未舍得放手。
那个时候，我以为，日子很快就会回到正规。他们，还会好好的。
是当年的教训还不够吧，我那时居然还不明白，意外会来的有多么突然。
离问酒及笄还有七天的时候，问酒翻窗进了他的卧室。无视他满是宠溺的斥责和敲在她额头上的扇子，少女仰起了那张不施粉黛也足够勾人的小脸，笑的灿烂。
“师父，生日那天，帮我结发好不好？”
“好，都依小酒儿的。”
好，好。她答应的她做到了，而你为什么，不说到做到呢？
那是个雨夜，过了子时便是她的生日，快要就寝的她头一次在夜晚被他叫去了卧室。
问酒背着我推开房门时，看见的就是他拎着一壶酒，红着眼眶往自己嘴里灌。
看见她进来，他招了招手，拍了拍一旁的竹凳示意她坐下来。
“小酒儿，哥哥跟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很久很久之前呀，北齐国和南安国还没有分裂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们还都叫陈国。那时也有三个国家鼎立中原，他们不仅在战场上打仗，还在私下里，与一些江湖门派勾连，用金钱与名利地位或是犯法权利，来驱使当时的名门正派为他们暗杀敌国的人才。”
“可江湖不掺朝堂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搅和进了这些，江湖就不是江湖了啊。”
“于是有一个小门派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既干了龌龊的事情，又见不得别人干干净净。经过一次大会，他们达成了共识——既然小门派不愿意与他们为伍，那么所有的罪名正好交给他们来背，岂不美哉？”
“于是小门派啊，成了天下人口里的恶鬼。而恶鬼的辩解，是永远不会有人相信的。”
问酒也许听懂了这个故事，也有可能并没有懂个透彻。只是无论如何，他也没有留给她去问的机会。
问酒在他的诱哄下，喝下了一杯酒，很快就睡的不醒人事。而他在问酒睡过去后，很是温柔的把她抱上了自问酒十二岁起就再也没有上过的他的床，随后轻轻的，轻轻的在她眉眼上落了一吻。
大门忽然打开，门外整整齐齐的跪了一片，而他提起了沉默不语的七绝与七煞，话语里是不容置疑的坚定。
“若我不归，问酒，便是下一任魔教教主。”
也就是那时，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在今夜突然出现的，自认师起就再也没有叫过的“哥哥”二字，以及最后的那一个吻的含义。
“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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