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槿

作者:拖拉机上的东风晚 时间:2020-02-20 21:05:16 分类: 奇幻 知识问答

又下雨了。

玉词神君撑着一把十二竹骨伞,烟雨朦胧。

鸦青色的瓦檐下,槿亭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紧紧的抓住了玉词神君的衣角。掌风拂过,槿亭被重重的抛到了窗棂下。

她皱眉:德行!不是说玉词神君是九重天上最温柔的仙人吗?

玉词神君见她还是个小姑娘,便稍缓神色:“你很脏。”

槿亭未作多言,指着额角前的一点朱砂莲印,看着玉词一言不发。

玉词抬了抬伞,望了望东方的云雾,沉声道:“你是东方大隐族的?”槿亭点点头。玉词向她近了一步,声音清澈:“过来,我送你回去。”

槿亭摇了摇头,又向后退了两步:“他们不要我了,神君可否收留我?”

玉词微鄂,低低地笑了两声:“好。”

槿亭回了他一个傻笑,冲了上去,抱着他微润的衣袖一阵猛搓,心里大概是爽极了:居然嫌我脏!

玉词望着被槿亭揉着的衣袖,声音不咸不淡:“你该洗澡了。”然后槿亭的手就这样僵住了,玉词的衣袖从她怀里抽走。

槿亭看着他远去,她的眼里闪着奇怪的光芒,冷冷一笑。

三月初六,天后娘娘宴请仙家,玉词神君受邀出席。槿亭落得个清闲,早早的便歇息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一百年前。

她自幼被大隐族抛弃,是鹤荣一族将她养大。

天边的红雨下了整整五日,嶂山鹤荣族尸横遍野,百花枯尽,血流成河。

槿亭站在山顶,衣衫被大雨湿透。愣愣的看着云端上那个宛如画中仙的女子,她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天兵。

槿亭觉着那女子真是恶心,一副娇弱的模样,却是蝎般的心肠。

直到第五日,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出现在那女子的身侧,他说:“你还要闹多久,遥白。”

槿亭低头冥想:哦,那女子原来是九重天上的神女遥白。难怪!

“掌灯仙子!”槿亭揉了揉脑袋,不满的望着匆忙进来的仙童。槿亭清了清嗓子:“什么事?如此慌忙?”

“神君找您。”

槿亭拢了拢绿袖,望着天河边目光黯淡的玉词,声音微有不满:“神君,夜已深了,且回宫歇息吧。”

玉词没有回头,依旧望着黑暗中幽静的天河,柔声道:“掌灯,你是困了吗?声音好奇怪。”

槿亭在心里默默地骂了声玉词,这什么神君,一副破德行!槿亭低了低头,脸上又堆起一堆笑容:“神君多虑了,掌灯一点也不困。”

玉词回过头,揉了揉槿亭的脑袋,轻笑:“那就好,你且随我走走吧。”她点点头。

许是因仙家们都去赴宴了,除了天后娘娘一处,今日的九重天上竟生出淡淡寂静冷清。

玉词怕是喝多了,今日的话特别多。

他说:“今日天君偶然谈起,说是十九讨伐羽族的事怕是要落在遥白,战神与我的头上了。”

槿亭眯了眯眼,舒展颜容:“神君是要领军吗?真是那样的话,神君可得替我摘几根七色翅羽才是。”

玉词替她理了理青丝,调侃道:“你倒是希望我去,若非羽族三公子正被关在冰牢里,只怕这一战,凶多吉少。”

槿亭思索了一会儿,轻声嘀咕:“冰牢里吗?”

恰逢凉风袭过,玉词没有听清她的话,他问:“你说什么?”

槿亭仰着头笑了笑:“我是说,九重天上不是有战神吗?这事本来就该战神来做啊。战神的身姿我还从未见过,听说很是威风?”

玉词的面容有些僵硬,声音不咸不淡:“威风?掌灯,他长得很丑,没有我好看。”

玉词见眼前的的姑娘不说话,声音又轻又柔:“掌灯,我是欢喜你的。”

槿亭仰着头,沉声道:“我知道,可我不欢喜你。”因为我会杀了你至亲的她。那时候,你还会这般待我吗?

玉词笑了笑,目光黯淡:“我知道。”

天河边的凉风轻轻吹过,一阵沉默。

三月初八,离大战还有十一日。羽族的的三公子从九重天的冰牢里逃了出来。

因着这事,玉词神君已经四日未回晨微宫了。

夜里星光斑驳,槿亭拈了个诀便从九重天踩着云朵来到了羽族。

那个人疲惫至极,一身羽衣,就这样站在山崖前。

三公子说:“你来了。虽说你是天族的,但既然你救了我一命,我羽族自当回报。说吧,你想让我干什么。”

槿亭望了望九重天的方向,嘲弄道:“我不是九重天上的。今日救你,只是提醒你一声,十九日,遥白领军一万,讨伐羽族。”

三公子些许愠怒,脸色在月光下苍白的渗人,他愤怒道:“天君这只老,居然又让那个女的!只是领军一万?他是低估了我羽族的实力还是太看得起那个女的了?”

槿亭向他迈了两步,凉风习习,三公子在月色中清晰地看见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眼神狠厉,她沉声道:“公子不必担心,我听说遥白沾酒即睡,十一年前的仙宴,误饮了花酿,竟睡了整整两年。公子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消息。”

三公子眯了眯眼,回道:“仙子这消息又是从何而知?仙子告诉我这些事又有何目的?”

槿亭动了动身子,翻上云端:“自然是希望你杀了遥白,至于我怎么得到这消息的,便不是你三公子该考虑的事了。”

晨微宫里,墙壁上镶嵌的夜光珠照的整个大殿金碧辉煌,玉词一反常态,早早的回来了。神色黯淡的站在窗棂前,望着庭院里的满园粉蔷,面容失色。

槿亭回来后,便一直站在庭院里,与他四目遥望。就好似回到了从前,他们在人界,烟雨朦胧的江南,他撑着伞,长街粉蔷,落花无双。

她与他隔着一江春水,也是这般四目遥望。十里烟波,百里粉灼。那好像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她去人间。自那以后,槿亭便在晨微宫种满了粉蔷。常年未败,只是,他们好像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或者说从前的那些假象被槿亭一一粉碎。

玉词看着她站在满庭芳栖中吹了好一会儿的风,声音淡淡:“早些歇息吧,掌灯。今夜,你不必候着了。”

一语完毕,他未等槿亭回话便将窗户关上了。

槿亭躺在床上,一想起玉词那神色复杂的目光,她心里便堵得慌,一夜无眠。

那个人,好像是知道了些什么。

三月十四,离大战还有五日。

遥白神女的空玉殿中有一池青鲤,也不知是被哪个仙子在里面误洒了桃花酿,阵阵醉香引得遥白神女心烦意乱,拈诀将那一池子青鲤翻了个底朝天。现下,玉词正带着槿亭赶过去。

玉词风风火火,惹的槿亭心中又是一阵不满,心里嘀咕着:就这德行?九重天上最温柔的神君?谣言果然不可信。

其实这事委实怨不着玉词,他只是在思琢,他好像已经两日没跟槿亭说话了。

玉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掌灯。”

槿亭充耳不闻,好似身后未有人在叫她一般。脚步丝毫未缓下来。

玉词沉了沉眸子,伸出右手拈了个诀将她困在原地。他从她的身侧走过,声音淡雅:“你怎么可以走在本神君的前面。”

槿亭入了空玉殿便一直低着头,站在离玉词一丈远的的地方。她侧了侧头,望着庭院里一棵枯死的梧桐树,形枝枯槁,苍凉无比。

槿亭心里冷笑:遥白神女的狠厉果然名不虚传。听说这棵桐树因枝桠伸入了她的寝殿,便被她一掌拍成了这副模样,至今已有二百余年了。

遥白神女抿了抿樱唇,放下手中的杯盏,声音不悦:“你来干什么?莫非是来为你寄养在我这里的青鲤讨个说法?”

玉词摇了摇头,回头看眼身后的槿亭,低缓道:“你该好生休息,五日后该你领军。这次切记不可大开杀戮。”

遥白神女抬了抬眼,望着与自己面容有五分相似的玉词嘲讽着:“这事不用你管,虽说你我是兄妹,但这九重天上有谁不知我早已摒弃了人心。放在胸口里的不过一颗石头罢了。”

遥白神女意味深长地望了眼玉词:“昨夜这一池的青鲤被酒水喂了个饱,味道难闻,简直让我心烦,今日你来了,便将它们带回去吧。对了,我醉酒这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你知道是谁敢在我这里干出这种事吗?”

槿亭听了这话,背上一阵冷汗。这件事是遥白神女睡了两年,空玉殿对外谎称遥白神女正在修行时,玉词告诉她的。

玉词低了低眼,神色无光,遥白神女动了动颈子便瞧见了他身后的槿亭,她沉声道:“这是你宫里的掌灯仙子?看着挺合我意的,要不留在我这儿?”

玉词向槿亭走了过去,当着一干仙子的面,摸了摸她的头。说得风轻云淡:“怎么,你抢了我的还把它们搅的伤痕累累,现在,还想抢我的人?这可不行,掌灯在我这里待了一百年了,你也该收敛些脾气了,你身边的哪个仙子对你不够包容?”

槿亭在他的身后沉了沉眉头。

槿亭近日有些反常,玉词不是不知道她夜里总是不在,也不是不知道她每次回来一身绿裳除了满庭的粉蔷味外,总是带着淡淡芙蕖香。

他只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月色皎洁,蝉鸣浅夏。许是要开战了,羽族周遭连空气中也隐含着不安。

三公子的伤大概是好了,槿亭就这样隔着很远,透过皎光也可以看见他的俊美之姿,泛着些许润泽之气。

槿亭心情不大好,声音冰冷:“你在九重天安插了眼线?什么意思?不相信我?”

三公子望着山下灯火稀松,平静道:“仙子多虑了,在下也只是想证实下遥白神女是否沾酒即睡。”

槿亭嘲弄道:“如此,可满你意?”

三公子轻笑道:“结果甚好。”槿亭望了望西山月满,山风吹得树影摇曳。她又道:“你可知,遥白因这事已起了疑心。”

“仙子不必多虑,这事在下会办好的。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白,仙子为何助我?”槿亭抬了抬眼,助他?不,她当然不会。她只是在借他的手杀人罢了。

一百年前,嶂山鹤荣族的惨状,现在回忆起来,也依旧充斥着淡淡血色。遮天蔽日的血腥,即便在那以后,冬日的落雪纷纷扬落,也丝毫无法掩盖。而那个领兵的女子,竟是残忍到要将鹤荣族的仙坟挖开。

槿亭思及,重重地握了握拳头,冷道:“与你无关。”

三公子摇头,声音多了丝戏虐:“我猜猜好了,是杀了仙子的亲人?还是平了仙子的祖坟?”槿亭一记狠厉的眸光落在三公子身上,他笑笑,终是闭口了。

这份安宁未到半盏茶时间,三公子的声音又响起了;“今日,还需仙子再帮我个忙。说着,他便从袖间掏出一枚褐色丹药。

“沉香丹,效果有如遥白神女沾酒,请仙子务必让玉词神君服下。”

槿亭沉声道:“什么意思?”

三公子弯了弯眉,笑道:“仙子不知吗?每次遥白神女有战事,玉词神君总是第一个替她上阵的。若我记得不错,嶂山一战,便是玉词神君替遥白神女打的头阵。”

那个人说玉词神君参与了嶂山一战,她听了,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在利用玉词来接近遥白,她一直想着为鹤荣族报仇,她也一直对他存着不该有的想法,又生怕他发现。

可她从未想过对她那么好的玉词竟是她的仇敌。她在他身边呆了一百年了,这无数个日夜来,他给了她世间最温柔的关怀。可今日,她却觉着这关怀就好似晨微宫中妖冶的粉蔷刺。

扎人心寒,着实虚伪。

槿亭回到晨微宫时,难得见到玉词坐在石亭里独饮。蔷薇妖娆,却丝毫不及他的颜色,但槿亭只要一想到玉词的所作所为,心中便纠结,迷茫。

她,不太想和他说话。

玉词一身白裳,风轻云淡的坐在石亭里,她不说话,他也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