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尔兰的春天总是多雨的,薇薇安躺在詹妮的怀里,听着她讲着遥远东方的故事。
那是一本叫《山海经》的书,里面奇珍异兽极多,薇薇安特别希望自己也能养一只。
她忍不住发声:“你说的这些动物,他们真的存在吗?”
詹妮笑着说:“当然了,薇薇安小姐。东方国家很神秘,很少有人知道那边是什么样的,您长大以后或许可以去看看。”
薇薇安缩了缩脖子,将自己陷在柔软的丝绒间,她瘪了瘪嘴十分泄气:“可莉迪亚从不让我出门。”
“等您的身体好些了,长大了,就可以出门了。”詹妮起身替我掖了掖被角,在额头上落下一个轻轻地吻,“你该睡觉了,亲爱的。”
詹妮关了灯,房间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如往常。
薇薇安是被路上的马车声吵醒的——今日家里有客人,应该是来和莉迪亚议亲的人。
莉迪亚是一个很厉害的魔法师,至少薇薇安这样觉得。她仍记得那时候是她们的母亲当家,莉迪亚还小,就可以用咒语召唤家中的猫啊狗的。
薇薇安羡慕极了,或许对独属于自己宠物的情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莉迪亚最近在议婚,詹妮说对方也是个魔法家族叫古道尔,专修封印咒语,坊间还传言说他们有蓄养恶魔的癖好,但不知真假。
薇薇安从窗台上望见过那个男人。
他穿的很严谨,或许该说……很古板?身上的衣服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款式,明明是个白净瘦削的年轻人却偏偏穿得那么老气横秋。
每当看见那个人,薇薇安总是觉得不舒服。
莉迪亚真的能够看上他吗?她曾这样问过詹妮。
詹妮笑着说:“罗曼·古道尔是个出色的魔术师,虽说出身不好魔法也不曾好好学,但是听说有一次从山坡上滚下去,流了好些血,救过来后忽然就开窍了,成了他们家族最优秀的人。薇薇安小姐请放心,他与莉迪亚小姐肯定相配。”
薇薇安站在楼梯口,盼望能听见莉迪亚欣喜的声音
可她却说:“没多少时间了,我希望您能尽快。”
她还说:“对,封印正在渐弱,动作越快越好……那瓶药剂在地窖,有了那东西真的可以……?”莉迪亚的声音渐小。
那个罗曼自始至终就看着莉迪亚,末了才说:“对,但是不能有人旁观。”
薇薇安虽没见过那人长相,但她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说话的语气,也不喜欢他一走进就带来的冰冷的气氛。
可莉迪亚还是决定嫁给他。詹妮很悲伤,只说他们做了什么交易。
薇薇安听了,沉默很久,淡淡地说了一句:“莉迪亚错了。”
结婚是要同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做的事,而不是什么交易。
——所以她决定去地窖偷那瓶药剂。
2
哈里斯也不知道自己被锁在这地窖到底有多久,他曾经的记忆好似被尘封,一切只始于此。莉迪亚最近频繁来看他,他知道那是因为禁锢他的封印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莉迪亚最近好像在议婚,找了个封印魔法师,来延续这个她母亲交给她的任务。
哈里斯一直以为莉迪亚是个聪明人,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过如此。
她的婚礼办得匆忙,五天后便是。
哈里斯在阴暗潮湿的地窖里听着楼上的人忙前忙后,他勾起嘴角,攥紧拳头扯了扯锁在手腕上的铁链。上面的咒语已经脆弱不堪,他的反抗也激不起咒语的吞噬和攻击。
是时候了,冲出牢笼,去寻找自己的过往和自由。
他决定在莉迪亚结婚这一日破门而出,糟蹋了她的婚礼,让她颜面扫地,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他的力量压抑太久了,一旦寻到缝隙爆发,那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可他终究是一点儿魔法也没用。
——因为是薇薇安给他开的门。
该怎么形容这个小姑娘呢?
哈里斯从不知道这间屋子里还有这样的一位小美人存在,就像是清晨沾露的蔷薇,如同月华一般的头发,眼睛像是浸在雪湖里的绿宝石,小巧高耸的鼻梁上点点雀斑,脸色和嘴唇有些发白。
她大口喘着气,显然是爬楼梯爬的。
那双祖母绿的眼睛在看见他的一瞬间显露出惊愕和不解,忽然又变为欣喜与好奇。
她像只小兔子一样跳进蓝焰魔法阵,火苗蹭着她的衣缘乖顺地偃旗息鼓。她凑近扑闪着大眼睛问道:“你是谁?”
哈里斯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楼上便慌乱作了一团。
人们奔走喊叫:“薇薇安小姐丢了。”
“快去找!”
“薇薇安小姐!薇薇安小姐!”
哈里斯低头看向这个还不到自己腰际的小姑娘问道:“你?”
薇薇安点头。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哈里斯不假思索地震断铁链,黑色羽翼冲破衣衫在背上疯狂生长,他一把裹挟住薇薇安扇动大翅,狂风席卷拔地而起,似要将整座宅子掀翻。他冲出地窖大门,迎向仆人们惊恐的脸色,大手一挥,横空辟出一条大路,抱着薇薇安直逼云霄。
心脏在那一刹那震动,像是一把锁牢牢地锁住了哈里斯力量的源头,他忽然失力。
地上的人在狂叫,逃跑,如鸟兽散,莉迪亚本想施咒,看清他怀里还抱着的那个人陡然失神。
罗曼却是什么都顾不得,他神色幽暗,拿出魔杖摇动大臂,天边乌云翻卷,云束滚滚而来,天地相合,似要将哈里斯瓮中捉鳖。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停下来!”在罗曼施咒的最后一刹那,莉迪亚扭转自己的魔杖击向罗曼。
力量相冲,魔杖断裂崩飞。
哈里斯的羽翼张狂肆意,他如同天际的风自由无所束缚地飞向天空,目睹着人间狼狈的一切,徒留下神一般轻蔑而怜悯的眼神。
“薇薇安——”
莉迪亚最后的呼喊歇斯底里,卷进磅礴可怖的雷声之中。
哈里斯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只是凭着直觉飞过崇山、河流、森林、湖泊,最后降落在一座颓败的城堡面前,渺无人烟。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引力——身上流淌着的鲜血将他带到此处,他确定了,这便是他曾经盘桓的居所。
砖壁上的藤蔓枯黄,花园里的园景荒芜,城墙上的雕塑风化。哈里斯站在城墙上,看见里面满地的枯骨。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座城堡曾经的杀戮、鲜血和残暴。
乌鸦在头顶盘旋,哈里斯皱了皱眉,抬手将它们焚烧殆尽。
薇薇安又被安置在了最高的阁楼,从这里能够看见整个城堡和森林。哈里斯本想丢下她直接离开,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回头,他手指翻动,妆台、床榻、顶灯焕然一新,阳台上枯枝被换成了繁盛的玫瑰,石雕重现——阿芙洛狄忒梳理着自己的秀发,侧头含羞,破碎的玻璃复原,脱落的墙壁焕然,夕阳从山的那头落下,橙色的光芒被玻璃过滤的澄澈温暖斜斜地照在薇薇安躺着的床上,一切仿佛停止。
哈里斯好似听见了风动的声音。
他瞥了一眼窗外,抬手隔空将窗帘拉上,遮去最后一丝阳光。
十岁的小姑娘陷在天鹅绒的被榻之间,沉睡着,坐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3
薇薇安不知道自己在这座城堡里呆了多久,可能是就几个月,或者又三年、六年。
她出不去,又加上被哈里斯吓出病来,每天都睡得浑浑噩噩,自己也不知道日子是怎么过去的。
可新奇的是,哈里斯把她抓到这里来并没有虐待她。薇薇安知道他是恶魔,故事里的恶魔都是折磨人的,可他没有——哈里斯只是勒令她绝对不能出去。
头几天薇薇安害怕,拼命地往外跑都被他抓了回来,有一次趁他不留神又跑了出去,这次被救回来的时候她就变乖了——因为外面森林里的野兽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她连续三天只敢在哈里斯身边徘徊,哪儿都不愿意去。
薇薇安变乖了,因为她觉得莉迪亚会来找她,加之哈里斯除了冷漠暴躁点,似乎也不难相处。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个如此顺势之人,没几天就把城堡当成了自己的家。可能是因为从前一直待在阁楼里,莉迪亚虽爱护她可终究没有给她自由与陪伴吧。
薇薇安一直很寂寞。
哈里斯常常把自己锁在一间屋子里不允许薇薇安去打扰,却允许她在整个城堡里闲逛。
这可太让薇薇安兴奋了,兴奋得头一天就差点把他的书房给烧了。无奈哈里斯只好给书房的门施了咒,每次薇薇安进去只要带了除了人以外的东西就会被门把手“啪叽”一下丢出来。
薇薇安退缩了吗?没有,甚至让她更加好奇喜欢这里的一切,每天的眼神都是饿狼般的兴奋——因每日待在书房,得了本了不得的书想试验,便雄赳赳地跑到厨房,然后将此地和餐厅都沦为灾难现场。
哈里斯只好又给这两个地方下了咒语,薇薇安坐不住了,委屈地抱住他的腿大喊:“我饿啊!”你不需要吃东西,可我这个小孩需要啊。
哈里斯一愣,无奈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地抓住薇薇安的后领子将她放在椅子上,径自去了厨房。
——哈里斯做的食物,真的是难吃透顶了。
薇薇安生无可恋地看着他,问道:“尊敬的哈里斯先生,请问我可以自己去园子里种菜来做饭吗?”
哈里斯沉默地看着她,将她关在阁楼上反省得昏天黑地并且餐餐都吃他做的食物。
虽说是难以下咽,可薇薇安却长得飞快。
某一日醒来,昨晚刚及脚面的睡裙竟只到了她的小腿肚。
她总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在拉扯着她生长,尤其靠近哈里斯的时候,。
难道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可后来哈里斯消失了很久。
薇薇安不确定到底是多久,因为自他离开后她就病倒了。
虚而生病,病而生魇。
薇薇安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那是一个强大的魔法师,手握独一无二的法杖——一柄银色镰刀,杖顶是立于圆形轨道的日月星辰。她握着它,目中无人,睥睨一切。
然后她就把自己笑醒。
醒来时乌云压境,狂风肆无忌惮地敲打着落地窗,阳台的蔷薇东倒西歪摇摇欲坠。薇薇安吃力直起身子,努力抬头一看,忽见天边一团黑雾,千万只乌鸦围绕着它旋转还时不时进攻啄击,黑森林仿佛要拔地而起,如同箭镞一般直指黑雾。
“哈里斯!”薇薇安确信自己心头的感觉,什么都顾不得打开窗户跳出阳台,赤脚踩着砖瓦跳入下面房间的阳台。
乌鸦越来越多,黑雾纠缠扭曲。
“哈里斯——”薇薇安的睡袍被狂风拉扯,她紧紧拽着阳台的护栏落到地上,牙齿几乎咬出血来。
乌鸦瞧见了她,双眸血红,发了疯似地冲来。薇薇安连忙朝城堡大门跑去,哈里斯离去前在那里下了咒,她知道这些魔法变化出来的东西是进不来的。
薇薇安使出毕生力气推开沉重的木门,朝着天空那团黑雾大喊:“回来——”
那团黑雾仿佛感知到什么,忽然变为俯冲的姿态极速飞来,薇薇安支撑着木门,看着他一点点逼近,身后的乌鸦穷追不舍。
四百尺,二百尺,一百,五十!
在哈里斯冲进城堡的那一刹那,她放开双手,木门震地一吼“咚”地一声将所有的妖魔鬼怪挡在了外面。
薇薇安急忙冲过去扶起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你听得见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