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墨剑起剑落,武功虽然高强但依旧是寡不敌众,身上多处受了伤,一剑刺入敌人的胸口处,还来不及拔出剑,另一刀便刺了上来,避之不及,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剑,季凌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模糊不堪。
身侧突然出现了一把剑,一下子便挑开了那把刺向他的刀,季凌墨将剑拔出,看向来人,是洛轻影!她会武功?季凌墨愣在了原地,他看着杀伐果断的洛轻影,看着她熟练地举剑、格挡、武功招数一看便知非一日之功,那双动人眸子里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冷冽,这是洛轻影身上从未出现的。
这份冷冽决绝……一个念头在季凌墨的心中一闪而过:她是阿诺!不!不可能!季凌墨很快否定了这一荒诞的念头,可……那一瞬间,他突然分不清,眼前杀敌的人到底是谁。
尽管季凌墨心中震撼不已,可依然记得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击退刺客。一瞬恍神后,恢复了理智。
不得不说,两个人十分默契,双剑行如流水,招招毙命,剑剑封喉。不需多言,只一个眼神,便知对方的下一招该使向哪里,相互配合,彼此成全。很快,二人的苦苦支撑等来了援军,刺客全数降服。
洛轻影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她身形一晃,突然栽倒在地,季凌墨一把将其揽入怀中,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洛轻影那月白色的衣衫上开出了大片血红色的花,鲜艳刺眼。
“你,你怎么样?”季凌墨的心中涌上无尽的恐惧,双手紧紧地抱住怀中的人,生怕她下一秒便消失了……
“阿墨……”洛轻影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季凌墨的脸,刚刚说了两个字,嘴中就涌出了许多鲜血,话还未尽,便没了意识。
季凌墨愣住了。
重阳刺杀一案在皇上的施压之下,于九日之后被破,叛乱刺杀之人已被抓获。
而这次救驾有功地凌皇叔与凌王妃,经此一案,名声大振,世人皆未想到,青楼出身的凌王妃竟是一个深藏不漏的高手,若非他二人配合默契,拖住了刺客,后果不可想象。原本瞧不起洛轻影身份的人,心中也生出了一份敬意。
重阳节后第五天,季凌墨给皇上呈上了一封信后,便带着重伤昏迷的洛轻影乘坐马车离京了。坊间流传,凌王妃重伤,群医束手无策,凌皇叔带妻寻医。
季凌墨的确带着洛轻影去寻医了,洛轻影的伤虽然很重,但在太医的医术之下,已经有所好转、开始痊愈,太医诊治的脉象也显现平稳之象。但却不知为何,洛轻影却始终未醒。
季凌墨为她上药之时,看到了她那胸口上早已愈合却十分明显的可怖伤痕,也看到了她身上那些不明显的旧伤,脑海中突然想起那份调查结果中所提到的苍汶山,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在那里或许能找到让她苏醒的法子,亦能得知这一切的答案。
季凌墨看着怀中睡熟的人,那无比熟悉的面容,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忆起重阳节所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为什么洛轻影突然之间会武功,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在昏迷之前唤他“阿墨”,这是她第二次这么唤他,可这个称呼明明是他与阿诺之间的专属,洛轻影又如何得知?她胸口的伤竟与三年前他刺向阿诺的地方一样。
季凌墨一向睿智,细细想来,一个绝不可能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浮现……
季凌墨带着洛轻影到了苍汶山,马车进不去。季凌墨便小心翼翼地背着她,进了山。多天寻找未果,正当季凌墨因担心昏迷的洛轻影的身体而打算放弃时,他们终于见到了两位身着白衣的人,一男一女。
季凌墨跟着这两个人,进了一处荒山,穿过层层枯木林,越过道道阵法,一处药谷出现在眼前。
安置好洛轻影后,季凌墨见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留着白胡子的老者。季凌墨还尚未开口,那位老者便先说了话:“你终于来了……”
“前辈如何得知本王会来?”季凌墨心中诧异万分,眼前的这位,到底是何许人,他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会来找寻?
“从那诺丫头醒来的那一刻,老夫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来,只是没想到,你会带着她一起回来。”白须老者抚了一把自己的白胡子,淡淡地开口。
“诺丫头?您!您的意思是,她,她是阿诺?”季凌墨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她的容颜,她的伤口,她所流露出来的细节,种种的一切,凌皇叔心中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真的是她?可是她……”季凌墨听到此处欣喜若狂,他的阿诺,还活着,而且就在他的身边,可转念一想,可她为何又会变成洛轻影呢?
“从一开始,老夫就劝她,不要与皇室之人牵扯,否则最后伤的一定是自己,可她不听,宁可舍了她在江湖的地位与自由,也要陪在你的身边……结果呢,那次战役中,你在忠君爱国和她之间,放弃了她,她理解,但不代表她不怨。你那一箭,几乎要了她的命,老夫带人找到她时,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冷了……可这丫头命硬,硬是缓了过来,老夫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将她治好。可醒来时,她说她叫洛轻影……
洛轻影,是她很久之前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她的心魔,我想她虽没告诉你这个名字,但一定告诉过你,她所经历的那些杀戮与血腥吧……”
季凌墨点了点头。
老者接着说:“我本以为她只是失去了与你的那些记忆,可是观察了她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事情没有这没简单。她虽以洛轻影自称,但她丝毫不记的自己身为洛轻影时所经历的那一切的痛苦,她记得的只是洛轻影这个名字。但是她模糊地记得一些身为寒羽诺的记忆,和你有关的记忆,但她忘记了自己是寒羽诺……”
季凌墨一脸迷惑,似是有些不理解他说的话,摇了摇头,说:“本王,不明白……”
老者看着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她将自己看作了洛轻影,而你与她之间的一切,在现在的她的眼中就是旁人的事,她像是将自己变作了这局外之人。”
“您的意思是,阿诺她认为自己是洛轻影,而且在她的认知里,洛轻影与阿诺,是两个人?而且她原本的记忆很有可能还出现了错乱?”季凌墨十分艰难地理解了自己所听到的话,一脸的难以置信,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匪夷所思之事。
“可以这么理解。”白须老者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
“那她,什么时候能醒?醒来后,会恢复如初吗?”
“这就要看她潜意识里愿不愿意醒来,且愿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怨了,一切就看你二人之间的造化了……”白须老者说了一句很高深而有些缥缈的话,便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多言。
季凌墨道了告辞,回到了洛轻影休息的房间里。
坐在了床边,轻轻地握住洛轻影的手,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看着躺在床上的人,想着那位老者所说的一切,久久出神……
昏迷中的洛轻影,此时陷在无尽的黑暗里,怎么也走不出来。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走着,突然一点微弱的光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朝着光亮走去。
她走了许久,那光亮越来越大,直到将她尽数包裹,她以为她可以醒过来了,却不曾想看到了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倾盆大雨冲刷着大地,遍地的尸首,鲜血汇流成河,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那血腥味扑面而来,引得洛轻影阵阵恶心。画面中一个幼小的女童看着倒地的爹娘,在雨中放声大哭,泪水与冰冷的雨水汇聚在一起,包含着泪水的眼里充斥着无尽的恨意。
画面一转,一样的横尸遍野,一样的血流成河,一样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不一样的是,这时的天气格外明媚,万里无云。一个女孩站在尸体之上,阳光之下,手中的剑还在滴着血,女孩的眼中满是漠然,仿佛只是死了几只蝼蚁,眉目之间与第一个画面中的女童很是相像。
画面突变,这一次,没有了血腥和杀戮。洛轻影看到了季凌墨,那时的季凌墨的头发,如漆如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蓝衣的姑娘,那是寒羽诺,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王府内,合欢树下的他们,宛若一对神仙眷侣。洛轻影听见季凌墨对寒羽诺说:“阿诺,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凌王府的女主人。”她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心中掀起了一丝苦涩,他们才是天作之合。
接下来的画面,又是杀戮与血腥,洛轻影看见,沙场之上,季凌墨救下了自己的哥哥,那个御驾亲征的皇帝,却没救下与他并肩作战的寒羽诺,寒羽诺被敌军抓获,绑在木桩之上。二人两两相望。
洛轻影看见,季凌墨的长弓之上搭上了箭,指向寒羽诺,寒羽诺的脸上没有濒死的恐惧,嘴角反而掀起一丝淡淡地微笑,她向他点了点头,闭上了眼。季凌墨的手一松,利箭飞逝而去,洛轻影想大喊阻止,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剑刺入寒羽诺的胸口,那一刻,洛轻影觉得自己的心也有一瞬的刺痛,好像她也被那利箭刺中了。
洛轻影看见季凌墨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低声地痛哭着,就像草原上一匹受伤而又孤独的狼,洛轻影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季凌墨。洛轻影看着他那满头黑发化为三千银丝,看着他呆坐在将士们冲锋陷阵的后营处,久久没有反应,她看着他失去了笑容……洛轻影很想很想抱一抱他,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一个画面,洛轻影看见一位老者带着几个人将寒羽诺的尸身收走了,她以为,他们是在为寒羽诺收尸,可是直到她看见被安置在药谷中的寒羽诺的胸口有了起伏时,她突然意识到,寒羽诺没有死,她还活着!可为什么,明明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季凌墨?她很想问出个答案,却没有人回答。
洛轻影还看见独自一人的季凌墨在月下喝酒,偌大的王府,竟没有一个人陪他说说话……
洛轻影还想再看下去,她想看看没有死的寒羽诺会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回到季凌墨的身边,但是画面消失了,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洛轻影的面前,越来越清晰,洛轻影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是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谁?”洛轻影率先开口询问,尽管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是洛轻影。”
“什么?”洛轻影听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那我是谁?”
“你是寒羽诺。”
“你开什么玩笑?明明你才是寒羽诺,而我,我只不过是你的影子罢了……”洛轻影自嘲道。
“不,你错了。”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是寒羽诺,而我是洛轻影,寒羽诺是洛轻影,而洛轻影亦是寒羽诺。”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日,季凌墨放弃了你,你虽不恨,但潜意识里有怨,这份怨激发了你幼时经历所造成的心魔,让你的记忆出现了混乱。让你误认为你是洛轻影,出身青楼的洛轻影,而寒羽诺则是另有其人。”
“你的意思,刚刚我所看到的画面,其实都是我的记忆吗?”洛轻影难以置信地问道,脑海里浮现出刚刚所看到的画面,一幅一幅地连接成串,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什东西在重合,洛轻影的头很痛,疼痛欲裂,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并不明白,她想要抓住一个东西,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怨他没有救你,你怨他杀了你,可是在清风小筑时,你甘愿为他挡那一剑;重阳之日,你甚至愿意为他牺牲性命,不是吗?在你的心里,他早就比你自己的命还要重要了……”
洛轻影混乱无比的脑海里突然涌现一副十分清晰的画面:她手中拿着一把剑将阻挡她走向季凌墨的来人尽数杀绝,她不知道自己会武功,只是觉得,拿起剑,便能运用自如,她替他挑开刺向他的刀,与他并肩而战,熟练而又默契。
她看到了由暗处刺来的剑,几乎是下意识地与季凌墨旋转一周,替他迎上了这一剑,剑入血肉,真的很疼,但她没有出声,抬手将来人斩杀,落手之时,将刺入的剑从体内拔出,她抬头看了季凌墨一眼,还好,他没有发现。她一直强撑着,直到援军到来,她才放心地倒在季凌墨的怀中,安心的闭上眼。
那一刻,她心中涌现出四个字:死而无憾。
原来,为季凌墨而死,她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这个词浮现的那一刻,洛轻影好像一下子抓住了那个东西,而且同时又有什么东西消散了。所有的一切,全部的记忆在那一刻变得清晰,连贯。洛轻影看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姑娘,缓缓地靠近自己,与自己融为一体。
洛轻影从来就不是寒羽诺的影子,因为她就是寒羽诺。
洛轻影,不,现在应该称寒羽诺了。寒羽诺看着眼前的一切又一次消失,黑暗袭来,但不一会儿,她看见了木质的房梁,歪了歪头,看见了趴在床榻上的季凌墨,她醒了。
昏迷了数月的寒羽诺终于醒了。
寒羽诺轻轻地动了动手指,季凌墨瞬间清醒,看着睁开双眼的寒羽诺,眼睛里满是惊喜,脸上也露出了大大地笑容。
季凌墨动了动唇,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却没有开口,他虽然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阿诺,但是白须老者告诉他,阿诺不一定能放下对自己的怨,不一定能记起自己是寒羽诺。他怕贸然开口,会惹她误会。季凌墨这些天已经想好了,倘若她没有恢复,还当自己是洛轻影,那他便唤她轻影,一切都遂她的意就是了。
寒羽诺看着季凌墨,也笑了,未语,良久,她才轻轻地开口唤道:“阿墨,我回来了……”
季凌墨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他笑着笑着,眼泪便下来了,他的阿诺,终于回来了。他就这么看着眼前的人,舍不得眨眼。
寒羽诺抬起手,轻轻地擦掉季凌墨眼角的泪,将头靠在季凌墨的肩膀上,季凌墨小心翼翼地抱住她,生怕弄疼了她。寒羽诺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十分安心,季凌墨感受到怀里的人的真实,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寒羽诺在这药谷里又住了几日,待到伤势全部愈合之后,才准备离开。
离开的那天早上,二人一起去向白须老者辞行。
“白胡子老头,我们要走了,不要太想我们,有机会我们会回来看你的。”寒羽诺看着坐在那里的老者,毫无伤感的说着辞行时要说的话。
“你还是别来看我了,每次见到你,你都半死不活的,晦气!”白须老者哼了一声,十分嫌弃道。
“切,谁稀罕啊”寒羽诺也开玩笑地打趣道。
“阿诺的事,多谢前辈了,这份恩请,季凌墨永世不忘!”季凌墨倒是一脸严肃地行了大礼,以表现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意。
“行了行了,你把她给我护好就行了,她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可不管你是什么王爷还是皇叔,照样打断你的腿!赶紧走吧。”白须老者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说道。
二人行了礼,便离开了。
出了苍汶山,季凌墨已经记不得药谷所在之地了。
季凌墨拉着寒羽诺的手,说:“前辈真乃世外高人,要不是他,我可能就永远的失去你了。”说完还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肯定自己说的话。
“那是我福泽深厚,方能化险为夷!”
“好好好,我的阿诺有天大的福运。”季凌墨附和道,媳妇儿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让我想一想,”寒羽诺看着季凌墨略有思考,说:“先想办法把你的头发染成黑的,你现在太丑了。”
“你竟然这么快就嫌弃我了?”季凌墨一脸委屈,显得十分伤心,可眼中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看看,这还是面若冰霜的凌皇叔吗?
寒羽诺无奈一笑,拉着季凌墨的手,向前走,边走边说:“赶紧走啦,你的这一头白发太显眼了,出去游玩不方便!赶紧弄回来,你可还要陪我去游历这大好河山呢……”
冬雪消融,万物复苏,如今正是外出游玩的绝好时机。旭日东升,阳光普照之下,十指相扣、紧紧相握的一对男女,一同向远方走去。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在地上印出的长长的影子,紧紧相靠,并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