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两口子心疼女儿,平时没少接济丽丽和山山,吃的用的应有尽有,从不吝啬。山山老实,对丽丽尚可,对二舅的吩咐也是言听计从,从不忤逆。
行,那就用山山的名字走手续。他才三十多岁,又是白户,贷款年限也可拉长。
说到做到,二舅回家将山山接到省城,同时还按照倪珍珍的要求将山山的户口也迁到了省城。
二舅暗自得意,不错,眨眼之间,山山从一个土包子变成为一个城里人。
房子选筹、认筹、首付、银行审核贷款、签约一切顺利,剩下的便是二舅父子俩每月按时往署名为山山的银行卡还上2500元钱还房贷。
半年后,二舅拿到了新房的钥匙。老两口每天高兴地晚上半夜就会醒来,然后两个头发花白的脑袋挨在一块嘀咕:这是真的吗,咱们真在省城为儿子买房子了!
二妗子更是不敢相信,屡放经典话语:“老头子,你掐我一下,要是疼了,就是真的。”
再不然两眼放光:“房子买了,我好象听见儿子未来的媳妇在喊我妈。”
二舅嘲笑老伴魔症了,但心里也是一大块石头暂时落了地,走路也较往常轻松不少,人也精神年轻了好几岁。
岁月总在不经意之中迅速流逝,转眼已过去六年。
律师李明芳与二舅锁柱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并无什么交织。只是在当初听母亲讲述二舅为儿子在省城买房子的故事的时候,大大地惊艳了一把,以很少的资金敢于撬动数倍于自己的杠杆,这份投资的魄力,让人钦佩。
朋朋终于在魔都定居,工作还不错,年薪二十万。找了女友,前年结了婚,在魔都买房安家便提上了日程。
再后来,听到母亲说,你二舅在省城的房子贷款还完了,准备让山山过户给朋朋,把朋朋的户口还迁了过去呢。
初冬的一个早晨,睡过头的李明芳一看时间,慌得抓起一个鸡蛋就冲出家门,八点半在城郊法庭她代理的一个土地案子要开庭,能不着急吗。
她心无旁骛地开着车,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她可不敢边开车边接电话,本来车技就有待商榷,那样一心二用酿成严重后果不是害人害己吗。
谁这么没眼色打过来电话!这个时间点不是在上班的路上,就是在开车,手忙脚乱地,非十万火急的电话一般只有不接。
这起土地案件很复杂,八点半开始,足足开了有三个小时的庭,李明芳一口水也顾上喝,早晨的一只鸡蛋打不住底,饿得是前胸贴着后背。
她赶紧在庭审笔录上签好字,同主审法官和委托人打了招呼便走出审判庭。
手机又再次响起,李明芳顺势接听,是二舅的电话。
“芳芳,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呀,我有急事。”二舅嗓门超大,震得李明芳耳膜生疼,马上把手机拿开。
不是有急事么,上来不说事儿,先摆长辈的大架子,李明芳很无奈。
“舅,你有什么事儿,说吧,我还在法庭办事儿,没下班呢。”
二舅反应过来:“也,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想给你说一下朋朋那套房子的事儿。”他嗫嚅着,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隔着电话,李明芳没有细想,应了下来:“我一会儿回事务所,咱们见面说吧。”
“行,我现在已经在你律所这里等了有半个小时了。”
李明芳心下纳闷,听母亲说,二舅为朋朋买的房子,已经从当初的单价6000元涨到了如今的15000了,出手收益就不止翻倍。可电话里二舅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的兴奋,倒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发生了什么事情,很严重么,二舅在电话里也不愿意讲。
5
李明芳回到律所,车没停稳,隔着车窗,就看到二舅在律所门外的人行道上低头踱来踱去,虽不真切,也能觉出他的焦灼与困顿。
李明芳将二舅迎进律所专门的小会客室,转身为他倒了一杯水递了过去。
“我不渴。”二舅接过杯子,随即又放在桌子上,“朋朋房子的事儿快愁死我了,天天睡不着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不是说房子涨了两倍多,我妈说你非常有眼光,都让向你取取经呢。”
二舅竟老脸一红:“别提了,房子卖不成了,这个事儿麻烦透了。”
“朋朋要在魔都买房子,我们商量着把省城的那套卖了。”二舅还是拎起了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水,稳了稳心神,然后一口气将事情讲完。
饶是李明芳天天代理案件,天天和稀罕事儿、稀奇人打交道,也给惊得目瞪口呆。太经典了,这事儿,足够上中央台的《今日说法》。
二舅虽内心焦灼,说话条理还在:“朋朋两口子要在魔都买房子,看好了个四十多平的二手房,还在远郊,得二百多万。朋朋是征信黑户,只能全款,就想着把省城的房子卖了,再凑些钱,也差不多就够了。”
“房子几年前买的是山山代持,我们就把剩下的银行房贷提前还清了,这样就可以去房产所办理转让给朋朋的手续了,为此还把朋朋的户口从上海迁到了省城。”
这户口迁来迁去的,想想都让人觉得头大。
“山山先天就弱,一直有肝病。一个月前发病了,检查已经到了肝癌晚期了,他每天疼得受不了,怎么去办房屋转让手续,还是先看病保命要紧。到肿瘤医院一诊断,山山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晚期加上并发症,导致肝性脑病,不几天就死了。”
李明芳没有见过山山,但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二舅的口中一来一往之间就消逝不见,理智如她也不由得一阵难过。
“山山父母双亡,我操持着办了丧事。但是给朋朋转让房子的手续肯定是办不了了。没办法,我又赶到房子所在省城的惠水区的便民中心,在不动产登记部门询问,没人能给我有效的解答,只说只有先把房屋登记在死者继承人名下之后才能办理转让手续。听到不好办,又去法院问,看看有什么好的办法。法院立案庭的法官一听,房屋登记人山山死亡,所有权应归他的继承人。幸好山山没父母,也没孩子,丽丽是他唯一的法定继承人。”
听到这里,李明芳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搁谁也办不了呀,里面涉及着婚姻家庭数种法律呢。
“如果丽丽是正常人,事情还不算太难,但丽丽是个脑瘫加围子,法院的法官说叫,叫什么……”
“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李明芳忍不住开了口。
“对,丽丽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就是房子登记到她名下,惠水区不动产处的人也不敢为她办转让给朋朋的手续,责任重大,谁敢冒着侵害无民事能力行为人的干系为你办手续呀。但是法院的法官说应该先宣告丽丽是无民事能力行为人,还得去丽丽户籍当地,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李明芳已经彻底被绕晕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但是有伤二舅面子的事儿,他是不会往外说的:二妗子一直埋怨他办什么购房代持,二女儿娜娜则干脆说父亲是作茧自缚,放着正常健康的她不用,非要找山山代持,明摆着偏心丽丽,不相信她……
“芳芳,我知道这个事儿不能急。你就是律师,见的也多,我想让你帮我问问丽丽,这个宣告无民事的事咋往下走。”
李明芳头皮发麻,法院办理宣告无民事行为能力的案子属特别程序,得鉴定,耗时过长,结束之后还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呢。
看着二舅难得软下来的口气,有些可怜巴巴的眼神,她不能再给二舅添堵,再百上加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