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之荀草:相见争如不见

作者:望及 时间:2020-02-27 11:34:52 分类: 古风 知识问答

那年牡丹节,他遇到了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可是那人脸上无半点疤痕,面若桃花,眼波欲流。不知是什么在作祟,他竟然说出了“待我回来娶你”这句话,岸上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好似在送别情郎。

归来后上门提亲,与其父相见,竟是当日的教书先生,他心生疑惑,而后试探地问她:“你可有兄弟姐妹?”

她神色暗淡了几分,说道:“有过一位姐姐,儿时意外患病,离开了……”他的心像沉下了冰冷湖底。

成婚之后,纵使旁人多有议论,可他却还是执起她的手,带她参加各种宴席,为她在山下盖了清雅舒适的“芙蓉阁”。

薛浔以真心待她,不知是为了弥补遗憾,还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逸瑶得知真相后,总有意无意地嘲讽他,所谓的夫人也不过是个替代品,只是他不愿承认。长大以后,他已极少做梦,但是近日又梦到儿时那位女孩,她嘴里在嚼着什么,脸蛋鼓鼓的,笑得活泼热情,好似榴花初燃,她道:“你怎么想起来见我?”

他在梦中笑醒,之后是无限的怅然若失。

乞巧节那天,鸢儿被薛浔撵出了薛府,大家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大气不敢出,冷汗直冒。

“鸢儿姐姐在薛府已有五年了,没想到少爷竟那么不讲情面,说赶走就赶走。”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事?”

“不知,听闻是和夫人有关。”

“唉,往回一想,夫人虽是衬不上我们少爷,可难得少爷欢喜,也是不易,便老实伺候罢了。就连薛老爷不也没了法子吗……”

“嘘……别说了。”她望着经过的薛浔,用胳膊肘顶了顶身旁的人。

薛浔进屋后,屋子的女子一脸欣喜地笑道:“你帮我看看,我的刺绣该弄什么花样呢?”

她静静坐在床榻上,一身翠色衣衫,衬得她便似那江边柳,只是她的脸上那块乌黑的阴翳又大了许多。

昨日夜深更阑,薛浔被轰隆雷声惊醒,疾风吹开窗户,案几上的纸张卷飞雨中。闪电照得这夜雨天亮如白昼,他瞥见了她的脸,只看了一眼,恍如在梦中般。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窗前,濠雨如注,案几上的素笺被风吹落一地,他忽然心如明镜,是她,原来在自己身边的一直是她,那个令他心心念念,令他愧疚,令他胆怯得只想逃避的,那个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女孩便是她。

又是高兴,又是无奈,他直直立于门前,大雨浇泼,忽而一道可怖闪电穿云而出,宛如生出一线泪痕。

这事瞒不了多久,次日府中便有人开始讨论柳予安脸上的疤痕了,他怒不可遏,将鸢儿包袱一并扔出门外,其实不过是杀罢了,做下人的,若连自己的嘴巴都管不住,那还留着做什么?

柳予安还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而这个秘密,他势要替她守护好,他慌忙命人撤去屋中铜镜等一切可照见模样的物品。

恰在此时,柳阿爹的私塾被封了,薛浔伪造了一封信,愤怒地去找她,她眸中的悲戚,好似一地破碎的月光,他拂袖踏出屋子,留下一句“不愿见到她”,将门一关,五肺六腑俱伤,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薛浔放下了手头的事,亲自去探寻消息,他听闻青要山上有一株草,服之可以美容色,名唤荀草,即日便赶路去了青要山,携了三五随从,从山脚寻到山头,皆无所得。

之后遇到一樵夫,他知道薛浔是为了寻荀草而来时,神情复杂,犹豫了许久,才开口:“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荀草虽好,但不可断食,否则必有大患……”

薛浔心急如焚,打断道:“只要青要山尚存,这荀草一日都不会断,烦请带路。”

这荀草看起来并无神奇之处,他采到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府中。

此后,薛浔请了专门的厨娘来照顾她的膳食,怕她起疑,就将荀草碾成汁浇在食物上,这荀草确实是奇草,她食用的第二日,脸蛋便恢复如初,她对镜贴花黄,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可是,却不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一日,沐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戚戚:“奴婢不知少爷寻了什么神药医治夫人,她虽然还不知,但是这事瞒不了多久的,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少爷!”

薛浔一怔,像被什么东西猝然击中,握着的毛笔上的墨珠悬而未决。这恹恹的黄昏,风渐柔云渐轻,余晖洒在荷塘上,是一池残红,薛浔就像一个狼狈的将军,面对溃不成军的大军,硬是抵着一口气不愿投降,他脸上有隐忍的怒意:“胡说什么,荀草呢,派人多备着点!”

这年寒冬,洛城下了雪,积雪铺在红瓦上犹如细绵白糖,红柱长廊处全是白皑皑的雪,好似清了世间所有的污秽,原是一派瑞雪丰年的景色,薛浔却急得几日无眠,有人传回消息,大雪封路,青要山是去不成了。

而府里剩下的荀草仅仅几株。

是夜,天上有孤月寒鸦,荒寒的月光映亮了整个院子,柳予安依偎在他肩头,悠然说道:“朝为惊鸿,暮为枯骨,蜉蝣人生,不过尔尔,可是夫君,为何总有人愿意为世间虚无之物奔波劳累。”

“何出此言?”他猝然一惊。

“沐琴今日向我请辞,她说她要前去京城,我问她是不是我待她不好,她只是摇头,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猜想京城有更吸引她的东西,才令她舍了我们之间的情分……”

薛浔面色一点点地灰败下去,沐琴终究还是离开了,可是他呢,他永远不能走,也不会走,就似一堵残缺的墙,只能靠他一块一块地补上去。

其实真正为世间虚无之物奔波的人是他才对,只是一念即起,纵是万劫不复,他也要闯上一闯。

4

屋内一片漆黑,连半星烛光都见不着,柳予安的声音已经哭得沙哑了。

这几日,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曾踏出去一步,每日每夜的昏睡,醒来就好了吧,那个好似怪物的她不过是一场梦魇吧?她一直这样催眠自己,可是右脸又辣又痛,只轻轻一碰,就好似被尖锐碎石划。

她想起了儿时那场意外,那日醒来后,也是这样的痛,爹爹整日整夜地为她扇着风,累到直打瞌睡,手却不曾停止摇动蒲扇。

薛浔已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那个影子映着门上,让她既绝望,又心生安慰,他一直都在,可是他不该在的,一个丑陋无比的她如何与他相配。

所有的不可挽回始于洛城人的口口相传。酒楼里,茶阁中,大街小巷,只要有人的地方,皆在传言薛府夫人是一个怪物,每至夜晚便会变回原形,专门吸取人类的灵气。

自此薛家生意越来越差,所有商人一听到薛家名号,皆嫌其晦气。

薛府之大,实在是不逊于京城里的御花园,长廊自朱红大门起,环绕着整个府邸,以最右侧的池塘为止,簌簌大雪落入这满塘残荷中,一派萧条。

柳予安的气色比几日前好了许多,月白长裙逶迤在地,额前画了牡丹花钿,唇色鲜红,显然是抿了唇脂。

她一步一步走向那池水,近处淤泥沉底,行走艰难,她开始冷得发抖,脚却仍是机械般的走着,这偌大的荷塘,好似和天际一角融为一体,在这深夜里,漆黑得可怖。

她嘴唇开始发白,即使是最艳丽的唇脂也掩盖不了从内透出来的寒白。

池水渐渐地淹没了她的小腿,大腿,肚子……

她开始意识涣散,脑子里闪过一幕幕过去的旧事。

是他行嫡娶之礼时许她一生欢喜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