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出门行商时,她被罚跪在祠堂,罪名是恃宠而骄;
是嘈杂客宴上,纸醉金迷,她插不上话,也答不上故意的刁难,竟紧张得发抖;
是他替她画眉,咫尺之近,温热的鼻息洒落,他画完后轻捏她的下巴,便笑了起来……
戚戚的雪落在她的发上,是它太重了吗,她竟然开始喘不过气了,她想起爹爹教过她的一首诗,前面的都忘记了,可是那一句记得尤其清楚。
“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她喃喃道,暗哑的嗓音荡在半空。
相见争如不见,争如不见,从前她一直不懂这诗的含义,倘若喜欢,为何争如不见,如今她终于明白了。
这年柳予安十六岁,按照洛城媒人的说法,该是寻郎君的年岁了。
那时的她一日到头只需要做两件事。
其一是乖乖地喝下爹爹捧来的汤药,闭上眼一饮到底后,便似兔子般跑出院子;其二便是面覆纱巾,立在书斋巷口,仰颈看着尽头处来人。
巷子曲折交错,四面八方都走人,两堵墙之间的距离,便是他出现在她眼前的少得可怜的时间。
她的影子长长短短,在灰青墙上不安地爬动着,最后似日出薄雾般消失,如此一日便过去了,回家后爹爹问她今日之事,她总是点头笑着说:“收获甚多,甚多。”
柳予安是个顶古怪的姑娘,旁人都这样说。她脸上的疤痕令她受了太多委屈,一日想通后倒成了她的盔甲,她做事越发没皮没脸,整日随这街那巷的伙伴蹿得老远,捉鱼上树,还扮鬼吓唬路人,咯咯的笑着,溜得没影。
谁知哪日喜欢上了一个少年,从此就变了模样。
那日烈阳高照,众人大汗淋漓,乱作一团,似热锅里燥起的油粒,挤在他们间的少年一身苍青长袍,如玉松般站得笔直,与周围之人之景格格不入。
柳予安中了蛊似的,脚底生风般冲了上去,似见不得人般驼着腰,背对着少年,朝伙伴大声嚷着:“今日差不多了,走吧!”
她跑走之前回头望了他一眼,他无甚神情,下意识地拍了拍身前衣裳,便走到另一堵墙后了。
从那之后,柳予安便老老实实收了性子,将自己塞在那条巷子的灰墙后,一日日地等着他。困倦时跺几下脚,顿时觉得身上落的尘埃都如萤火虫般像四面八方飞去,这样强烈的欲望,盼着能再见到他,可见到了要说什么呢?
公子,我便是上日帮你解围的姑娘,你一声不吭便走了,实在不是君子之举。
公子,你不要走这条路了,夜里常有贼人。
公子,你面熟,我们可是见过?我绝无撩拨你之意,当真是面熟!
……
幻想了许多,可是等到少年真的出现时,她也只是望着他从这间青白屋子后,走到另一间红砖屋子后,直到连脚步声都再也听不见。
她蹲了下来,开始咯咯地笑,肩膀微微颤抖着,好似在抽泣,就这样,又开始新的一轮等待。
刺骨的冷向柳予安的五脏六腑袭来,混沌间她想起的是等薛浔的那三年,明明是几步之遥,却愣是被她拉扯成无数个日夜。
她留下最后一滴泪后,再无力气站立,沉沉跌入了水里。
他用刀划伤了自己的脸蛋,淅沥滴着血,他跑去找她,心里不断打着稿……
“如今我同你一样了,日后我们就做洛城最有特色的夫妻,如何?”
“我知道他们待你不好,我们离开这里,日后不用看谁脸色,你也不用整日忧心。”
“你等我处理完所有事,等我可好?”
他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越跑越快,好日子啊,真的要来了吧。
这一幕的最后场景,是茫茫夜色中,雪花浮在水上,瞬间消融,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梅香,她可闻到了?
《山海经·中山经》:“﹝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