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你要找的人,不在鹊巫山。”黑木空洞的目光落在玖身上,将她一路而来的经历了解的一干二净。
黑木没想到一只魅妖会如此痴情。对,就是痴情!在他的记忆中,魅妖都是不会爱一个人的。他也在自己的《无问》里写了一些有关魅妖的故事,但都是世人皆知的东西,没什么别的花样。
而如今眼前的这只魅妖明显不同,她不仅学会了爱,更将其付诸行动,这便意味着,这只魅妖距离死亡不远了。
魅妖风流天下知,谁晓深情永不移。
他们是世间最风情的妖,亦是天下最痴情的妖。
“你有多久没有吸食人类精气了?”形容枯槁的玖连风羽也有些看不下去了,问道。
玖有气无力地笑着回答:“你们神目一族没必要多此一举,若想知道,看一眼便是了。”
风羽凝神,看向玖的眼睛,心中同样惊讶不已。
黑木背对着儿子吩咐道:“去给她拿些吃的来,最好拿些动物血。”然后对着玖说道,“我这里没有男人给你吸食精气,只能提供些动物血液,能勉强让你恢复些体力。”
风羽按照父亲的话离开了,整个祠堂后殿,只剩下黑木和玖两人。
“我知道你要找他,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黑木看着玖,无奈地摇摇头。
“他马上就三十岁了,不回鹊巫山了么?”玖仍不死心。
黑木目光一暗,低下头道:“你说的没错,每一个神目族人都要在三十岁之时回到鹊巫山,这是天界的规矩。”他停顿了一瞬,接着说道,“可是,了仓他不是普通的神目族人。”
玖没接话。
“数千年来,神目一族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他那样的族人,他不仅有普通神目族人的能力,更拥有窥探未来的天赋。”黑木没有对玖隐瞒,到了这个时候,了仓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如果他不回来,就算隐瞒再久,又有什么意义呢?
黑木叹了一口气:“我们将他藏了起来,连天界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可这是违反天条的。”玖忍不住皱眉。
“那又怎样?”黑木轻轻一笑,“天界困了我神目一族数千年,难道不该我们送些回礼吗?”
玖不置可否。
黑木找个椅子坐下,抬眼看着一堵墙壁,墙壁后面,是那些不知供奉了多少年的灵位。“十多年前,他就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之中,就算凭着神目一族的能力,我们都没有找到他。”黑木说道。
“那他就准备永远不回来了吗?”玖问道。
黑木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连这件事是好是坏都不知道。”他深呼出一口气,“如果他永远不出现,就当没有他这个人吧,对他,对鹊巫山,都不是最坏的结果。”
脚步声传来,风羽带着食物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桶,浓重的血腥气从桶里散出,不多时便充斥了整个后殿。被风羽打断了的黑木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准备,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仓没有回来,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风羽放下手中装着血液的木桶,对玖说道:“鹊巫山没有大的动物,这些都是蛇血,恢复体力应该足够了。”
玖看了风羽一眼,目光中没有魅元的力量,只有歉意和谢意。“麻烦你们了。”她十分抱歉地说。
“没什么麻不麻烦的,此事关乎了仓,无论对错,终归与我们神目一族有关,能做的也会尽力而为。”风羽抿着嘴唇,摇头说道。
玖不再说话,同时将目光落在那桶蛇血上,淡淡的血红色气流从蛇血中飘出,没入玖的眼睛里。到最后,那桶蛇血只剩下三分之二,颜色也变成了淡红色,先前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也消失殆尽,整片空间顿时为之一清。
玖的脸色恢复了不少荣光,精神也好了许多,不再如之前那样萎靡。
许久没有说话的黑木终于发话:“事到如今,你留在鹊巫山也没有意义了,而且也不合规矩。你在山上再住几天,等身体好一些了便离去吧。”黑木没有把逐客令说的那么死,但他也没有办法,除了下逐客令,他还能干什么呢?把了仓找回来么?不可能的,那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如今更不可能做到。
“可是,我还能去哪儿呢?”玖目光悲切,喃喃自语。
是啊,她还能去哪儿呢?她从阜阳城而来,一路向西,守着心中的那一股劲走到了鹊巫山。可是她没有得到一个结果,她坚持了数年的坎坷旅途,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辛苦,如今连一个简单的结果都没有。
他不在,算是结果吗?算是吧,可是她不接受。
她不能接受自己数年来的努力被证明是徒劳,就算他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也好过永不出现。
她不后悔。在她心中,自己爱上他,与他有关!自己无错,何来后悔?
玖在鹊巫山上住了下来,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吃饭睡觉,偶尔出门走走,鹊巫山上的风景还算不错。风羽每天都会给她送来一些食物,还会有少量的动物血。席之有些时候也会找她玩,他对这个每天都会漂亮几分的姐姐很好奇。
黑木的逐客令变的不了了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玖在鹊巫山上住下,只要不出什么大乱子,随便她住多久。
这天,风羽带着席之来找玖。随着来往越来越深,风羽对于先前心中的某些想法也改变了许多,也愿意让席之与玖玩耍。在深入了解了她与了仓的“恩怨”之后,更是多了一分同情。
风羽和玖在门口闲聊,旁边席之在绕着两人转圈,十分欢脱。
突然,原本笑意盈盈的风羽脸色瞬间变化,皱眉说道:“有人来了!”
玖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准备说话的她还没来的及把话说出口,一个威严的声音突然回荡在鹊巫山上,更猛烈地撞击着他们的心灵。
“冥王令至,神目接旨!”
一道巨大的身影出现在鹊巫山顶之上,冥界特有的幽冥气息从那道身影中落下,几乎瞬间笼罩了整座鹊巫山。
黑木挣扎着病体从榻上下来,跪伏在地;风羽顿时站起身来,对着那道身影下跪行礼;恐怖压力落下,玖跪在地上,颤抖不已;席之也被父亲拉到身旁,按着脑袋跪下。
鹊巫山上,所有人,所有物,只要是活的,无不跪伏!
“冥王有令,即日起,特封神目一族了仓为一殿阎罗,镇守冥界第一殿,掌《轮回录》阳卷,司魂之前世,界定赏罚!”
话音落下,一抹幽黑色流光从天而降,落在黑木身前,化作一个卷轴。
威压散去,心情无比激动的玖还没回过神来,那身影便瞬间消失。她的面色停在欢喜,却又缓缓变成失落,最后成了绝望。
她终于有了他的下落,也让她觉得遥不可及。冥界,除了死亡,那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触及到的地方。
鹊巫山顶,黑木接住那个黑色卷轴,紧握在手心,他还没有从那份惊讶中挣脱出来。黑木一辈子处心积虑,想要从天界手中将神目一族拯救出来,可他没有那个能力。后来,终于出现了一个有能力的人,他叫了仓,但他又离开了。那个愿望,仍旧停留在愿望层面,无人能解。
如今了仓出现了,却是距离神目一族,距离鹊巫山,越来越远。
甚至隔了两个世界。
了仓终于彻底和神目一族断了牵挂,连天界都无法轻易追责。
黑木愣神之际,一个等人高的黑色身影从地底钻出,站立在黑木身前,语气很冷淡地说道:“有些话,不宜公开,便在这里说了。”
“还请使者吩咐。”黑木赶紧行礼。
“了仓殿主已经前往冥界任职,从此与你们鹊巫山神目一族再无关联。然而此举终究不合天界规矩。”黑影说道,“天界那边,有我们冥界解决,你们无需担心。为了补偿,冥王大人特派我来转告神目一族一句话。”
“使者请讲。”黑木恭敬说道。
黑影瞥了眼前这个命不久矣的老人一眼,冷漠道:“了仓生而特殊,故冥界收留。然而神目一族妄想挣脱,是为寻死。此为忠告,不可不从。”
“神目一族领命,谢恩。”
黑影离开之际,有两人从山下奔来,风羽和玖。
玖喊住来自冥界的黑影,泪如雨落:“了仓真的在冥界吗?再也不会回来了么?”
黑影看了玖一眼,目光随着滴落的眼泪转移到地面。他没有说话,随即化作黑雾,消散,离开。
玖看着黑影离开的地方,怔怔而立,然后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黑木说不出安慰玖的话,只能轻叹一声,带着卷轴进了房间。不远处的风羽走上前,同样一言不发,只是将她扶起,搀着下山。
父子二人,同时在玖的心里看到了一朵花,娇艳欲滴,招摇盛放。
有一句话,黑影没有说出来,而是将它留在了黑木心中。
“冥界会看在了仓的份上,与天界争取改变神目一族命运的机会。这是了仓对冥界唯一的请求。还望神目一族往后能够安然处世,莫要辜负了仓一番苦心。”
黑木是开心的。
10
冥界,第一殿。
了仓坐在阎罗王座之上,面前悬浮着一卷竹简,这是刚到手不久的《轮回录》的阳卷。
王座下方,正跪着一名鬼差,双手捧着一枚竹简,恭敬等待一殿阎罗发话。
“你此次前往鹊巫山,可有异常?”了仓拨开《轮回录》,头也不抬地问道。
这名鬼差,正是之前出现在鹊巫山顶的黑影,他回答道:“回大人,鹊巫山一切安好,冥王令也已交到神目一族族长手中。”
“他们怎么说?”了仓问。
“什么都没说。”鬼差答。
了仓继续追问:“我让你带的话呢?。”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他挥了挥手,示意鬼差离开。然而鬼差却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似乎有话要说。
“还有何事?”了仓抬起头,瞥了鬼差一眼。
鬼差立即说道:“在鹊巫山上,属下遇到了一个怪女人,她问了两个关于大人的问题。”
了仓一挑眉:“什么问题?”
“她问大人是否真的来了冥界,是不是永远不再回去了。”
“有名字么?”了仓动用了自己的能力,却发现什么都看不到。
“没有,属下完成了冥王大人和您交代的任务后,便直接回来了。”鬼差说道。
了仓心中了然。既然这鬼差不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就证明两者没有纠葛,也就无法发生了仓可以看见的东西。
“此事我会自己去了解,你下去吧。”了仓说道。
鬼差领命离开,留下了仓一个人。了仓仔细浏览着手中的《轮回录》,时而皱眉,时而微笑。
许久之后,另一名鬼差进入第一殿,朝着了仓磕头行礼,说道:“一殿阎罗大人,十殿孟婆大人有请,有事相告,还请移步第十殿。”
了仓一愣,不明白十殿的孟婆能有什么事找到自己。他跟着鬼差来到了第十殿,刚到殿外,便看到了在入口等候的孟婆,一袭朱红长袍,眉间一枚火焰印记。
进了第十殿,简单问候之后,孟婆下令所有鬼差离开,只留下他们两人。
“孟婆突然找我,所为何事?”了仓仍是不解。但他没有用自己的能力,虽然这样可以很快就知道是什么事,但这里不是人间,而是冥界。若是擅自窥探他人,则是大忌。
“阎罗大人可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进入的冥界?”孟婆坐在王座上,问道。
了仓回答道:“三个月前。”
孟婆微笑,再问:“那冥王令何时到的鹊巫山?”
了仓再答:“半月前。”
孟婆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垂头思索起来,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倒是对得上。”
“不知孟婆找我了仓,到底所为何事?”了仓终于问了一个问题,但却没有不耐烦。
孟婆看着坐在下面的盲眼男人,笑意更浓:“我手中有一个魂,可能跟一殿阎罗您有关。”
“醧忘台何时能够看得见灵魂的记忆了?”了仓反问。
“看来一殿阎罗对冥界规矩倒是清楚得很,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孟婆首先道歉,态度十分诚恳,“不过,那个灵魂刚来时双目淌血,脖子上还有一个半尺长的伤口,血流不止。”
不等了仓说话,孟婆便接着说道:“那个灵魂口中不断喊着一殿阎罗的名字,所以孟婆才好奇窥探了它的记忆。”
这次轮到了仓惊讶了,不禁问道:“唤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