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点头,没说话,似乎是等着了仓继续说下去。果然,了仓正视着孟婆说道:“可否劳烦孟婆将那个灵魂带来,让我看一眼。”
“这是自然,既然叫了你来,便是为了让你知道。”孟婆迟疑了一瞬,忍不住再次确认,“只不过那灵魂形容惨烈,你确定要看?”
了仓微微颔首。
孟婆大袖一挥,第十殿的一扇偏门悄然打开,一个灵魂从里面飘出,看它那脚步蹒跚的样子,倒像是被一股力量拖拽而出。
到了近前,那灵魂被扔在地上,一头长发凌乱披散,遮住了面庞,但仍然能看出是个女人。
“它是三日前穿过的千里黄沙,进入冥界后被我留在第十殿,思来想去,还是想着知会您一声略为妥当。”孟婆离开王座,走上前说道,“不过,擅自窥探灵魂记忆仍是我孟婆的不对,是为僭越了第一殿的规矩。”
“既如此,为何孟婆不直接将它送入第一殿?”
“且不说送入第一殿后能不能见到一殿阎罗,若是任由它这样喊着一殿阎罗的名字在十殿之间走上一圈,最后如何收场,可真的要您好好思量一番。”孟婆笑意盈盈,“我这里是冥界起点,也是冥界终点。有些事,能在起点解决,又何必等到了终点才了结?”
了仓微微躬身,算是向孟婆致谢,同时说道:“没什么好了结的。此后的诸多琐碎事,还要麻烦孟婆牵挂一二,早些让它投胎去吧。”
孟婆总觉得了仓有什么事没说,但她又想不通。她盯着了仓的双眼,好像看穿了一般,却仍是看不出有什么所谓的“因果”。
她哪里能看得出?在场所有人,唯一能看透一切的,只有了仓罢了。从那个灵魂一出现,了仓心中就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
他看到了那天晚上柳树下的泪;看到了她踢开男人后日渐憔悴的面容;看到了成都城杜姓男人的温柔和她的执意离开;看到了鹊巫山形容枯槁的她的祈求;看到了她听见冥王令后脸上的绝望……
了仓看到的不多,不过是她从阜阳城,到洛阳城,到成都城,再到伊犁、汝兰、峰月、氏木……一路走来,十八座城,一座鹊巫山,点点滴滴,他都看到了。
可是,他不知道,他从来都不知道!
现在的了仓只觉得有一股气,死死堵在他心口,盘旋缠绕,最后成了一个死结,怎么都打不开。
一滴汗水悄然渗出,挂在他的鬓角。
了仓强作镇定,向孟婆行礼作揖,就要离去。孟婆喊住他:“你就这样走了?”
“若是它再喊我的名字,便把它打晕过去,其余八殿阎罗处,也请孟婆代劳,多谢!”了仓头也不回,匆匆说道。
砰的一声,第十殿的大门被了仓关上,里面只留下愣在原地的孟婆。
了仓喘着粗气,倚靠在第十殿大门上,他想快点离开,更想尽快把脑海里的那些有关她的记忆驱逐出去,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了仓,挣扎着想往第一殿的方向走去,踉跄的脚步似乎在拖着他,拖的他越来越慢。
他跌倒在地,早已失明数年的眼睛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最后一缕血色光芒从玖的眼睛里钻出,之后流出的便是血了。
她还没来得及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更没有体会过修为尽失的空虚之感。
如今,她一块儿体会到了。
她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将它放到脖颈上,用力划过。
她感觉到一股温热溅到手上,一种巨大的窒息感由内向外席卷而出,将她紧紧包裹。
她躺在地上,隐约能听见门外传来的稚嫩声音。
她感觉自己在慢慢消失,感觉也越来越淡。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尾声
诺大的冥王殿里,只有王座之上的云凡,和隐没在王座阴影中的他。
云凡用手托住下巴,嘴唇不停嗡动,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一股忧郁气质自然而然弥漫开来,配上他的迷离目光,邪魅形象简直让人移不开眼。
“了仓的劫,开始了。”云凡说道。
“辛苦你了。”那个男人始终不愿走出阴影。
“不辛苦不辛苦!”云凡蓦然一笑,笑容晴朗,让人如沐春光,“只要你下次来时带点儿人间的酒就行了。”
那人也无奈一笑:“小事。”
云凡突然轻叹一声,疑惑不解:“我活的也不算短了吧?还真没见过第二个你这样的……妖?”
那人打趣:“那你可真是见识短浅了!”
“你就这样糊弄我?”云凡眉毛一挑,有些不满,“我既然问了,便不是让你逞口舌之快的!”
“你说,我是不是装的有点太像了?似乎连我自己都有些相信了!”那人没有正面回答云凡,而是反问道。
“为何要装?”云凡亦反问。
“不装,如何让他相信?如何让自己洒脱离开?”他回答。
云凡嘴角上扬:“你当初离开他,找我帮忙,可没有预料到现在这个情况吧?鹊巫山和天界不是阻碍,一只小小的魅妖居然还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不懂,不懂!”说着,他连连摇头。
那人说道:“如今的他,我帮不上忙,只能劳烦冥王大人帮忙了!”
“见外了啊!”云凡略微皱眉,“他现在好歹是我冥界的人,我不帮忙谁帮?”
“多谢!”男人再次道谢。
这次云凡没有推辞,接受了男人的谢意,但他还是无奈说道:“你说了太多句感谢,又不是做了什么错事需要弥补?”
没想到那人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曾经,做了一件错事。”没等云凡问,男人便自己解释:“十几年来,了仓做错了无数件事,却抵不过我说错一句话。所以我才要装,装什么都没发生,直到后来,连我自己都认为那件事过去了。可是没有,我也没有权利否认。”
云凡沉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