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胎还没轮到我。
我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这大概是我这黄泉十年漫漫排队路上第三十六万五千次挠后脑勺了。
不会累，不会困，不会老，更不会因为挠三十六万五千次头发而变秃——这或许是我死之后唯一的好处。
望着漫无止境的人山人海......不对，魂山魂海。我不禁开始担忧起国家大事：是不是我国老龄化太严重了？社会压力太大了？怎么这么多死人？
“诶诶诶是他，就是他！”
一声聒噪而尖锐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不禁让我更加心烦意乱。
我倒要看看是谁打扰爷爷我忧国忧民？
我紧蹙眉头，一脸凶狠地转过头，对上的是一双没有瞳孔的巨大眼眸。
“卧C！”
尽管在地狱十年了，什么稀奇古怪的鬼使神差都见过，但这突然凑近的怪脸还是把我吓得够呛，还依然准确地说出了我生前全国人民最爱说的一句脏话。
眼前身穿黑色袍子的小鬼使并没有理会我的大叫，而是像连女生的手都没拉过就下黄泉了死不瞑目几百年的小处男一样，用那干枯修长的五指掐住我的脸仔细端详。
他那双没有瞳孔的眼睛盯着我看这么久，我也不知道到底看清楚没有。
“你干嘛？”
我不客气地问道。
那鬼使并没有理我，而是又捏着我的脸揉了一会儿，转过头兴奋地吼道：
“你快过来！真是他！”
一个白衣飘飘身型修长的鬼使飘了过来，同样没有瞳孔。他看看我，又低头看看手上拿着的手机上的照片......
现在的鬼界也这么先进，真行。看来技术不仅改变人类，还能改变六界。
“还真是......”那鬼喃喃道。
我看不清手机上的照片啥样，就算看清了，估计我这十年不照镜子，也把自己的长相忘得差不多了。
“两位鬼兄......”我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被黑衣鬼的手牵制住的脑袋，“咱能不能把手放下，好好说话？”
黑衣鬼这才把手松开，讪笑道：
“哈哈......不好意思啊孟夫人，这地狱人太实在是太多了。我和白无常找了你十年，手机都更新换代好多次了，照片备份都差点弄没了，这才找到你，所以有点儿太激动了。”
本来想吐槽一句谁让你们地狱不紧跟时代潮流弄个人脸识别？有那东西还费得着这么大功夫找爷十年？
但是他这一席话信息量包含太大，可能是太久没和人或鬼说过话，我脑袋一时有点转不过来。
“等等等等......”我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都什么......什么玩意儿？老子是男的，如假包换大金钻猛男！什么夫不夫人的？你们当鬼的分不清人的男女？还有老子也不姓孟！还有什么，什么无常？”
我这才有点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俩......是黑白无常？”
白衣鬼脸上毫无波澜地点了点头。黑衣鬼骄傲地挺了挺胸，仿佛是有点嫌弃我少见多怪地撇了撇嘴：
“都下来十年了，还不知道我俩长啥样呢？”
“又没见过。”
我理直气壮地白了他一眼儿。
白无常似乎是有点沉不住气了，这才出言道：“范公子，事情比较紧急，我们在路上再慢慢跟您答疑解惑。请您先跟我们走一趟，好吗？”
“诶我排了十年的队了......”
嘴上询问着我“好吗？”实际上还不等我说完，白无常拉着我就开始飞。
“你们俩狗官干什么！”
极怒之下，我开始口不择言，“老子排了十年的队！十年！你们把我拉出去，我还要重新排！你俩不得好死！哦不，不得好生！放开我！你们要带我去哪儿？老子要去投胎！”
白无常冷冷道：“送你去投胎。”
这句话在人世间说是要被人打的，但是在此情此景，我听闻这句话，差点儿感动得潸然泪下。
白无常这厮居然还有点儿霸道总裁那意思！
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到黑白无常在拉着我降落。往下一看，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桥头。
“那是......那是奈何桥？”
我激动得嘴唇都颤抖了。
“是。”
白无常还真是惜字如金。
“我的天啊......谢谢我的老天爷......”
黑无常狠狠瞪了我一眼，我马上改口：“哦不好意思，谢谢我的阎王爷.....”
“快！快点！我们下去！”
我急不可待地摇着黑白无常的肩膀。
“好的，孟夫人。”
黑无常拍拍我的肩。
“哦对了，为什么叫我堂堂七尺男儿孟夫人？”
黑无常有些莫名其妙，望着我：
“因为我刚才忘了你姓什么，你又是孟婆她老公，我就暂时喊你孟夫人咯，开个玩笑而已嘛……”
“哦……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等等，你说什么？
那个传说中老态横生丑不拉叽不知道活了几万年的专门给人喂忘掉前世的孟婆汤的老妖婆孟婆？
“不不不......等等！不要下去！”
我垂死挣扎着，我还是个正当年却莫名其妙几岁了的黄花大闺男！跟这孟婆何相干！
然而黑白无常并不买账，硬生生拖着我到了桥前。
我紧闭着眼不敢看。
“孟婆。”
白无常清冷的声音轻轻唤道。
“诶。”
传入耳中的是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
我一睁眼：只见奈何桥头一个坐在椅子上守着大锅熬着孟婆汤的清瘦美女回过头。
“这......这是孟婆？”
我简直难以置信，和传说中一点儿也不一样啊！
孟婆一回头看见我，脸色微变。
“哇，你好漂亮......”
我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孟婆一听，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诶，你你你，你别哭啊……我没有轻薄你的意思啊，只觉得你真的很漂亮......”
上辈子就没怎么见过女生哭的我现在更无法应对这种状况了，手足无措地解释着。
她由黑无常搀扶着，颤巍巍地向我走来。
虽然体态神情都是少女，但是那种走姿像一个快要西去的耄耋之年的老人。
“范郎......是你吗？”
她的声音羸弱而悲伤，飘入我的耳中，连我都不禁悲伤起来。
她走进了我才看得确切：
那张精致的脸此刻可以用苍白无力来形容；诺大的杏眼布满了血丝；一张薄唇毫无血色甚至有些干裂；瘦弱得不成样子的躯干仿佛一掐就断。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身体好像有点儿......透明？
我算是明白这黄泉路怎么排队这么久了，原来这关键人物孟婆是个病号！怪不得工作效率如此低下......
虽然美人主动入怀我是求之不得，但是现在这状况搞得我实在有点懵。
白无常叹了口气：
“孟婆她......大限快到了。”
“大限？”我感到很疑惑，“你们鬼不是永生的吗？”
“不是。”黑无常摇摇头，“很多地狱的工作人员前世都为人，被选为地狱使者后可以享受保持前世记忆的权利，还有两千年的任期。
任期到了也就魂飞魄散，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孟婆是两千零十年前来工作的。
在那之前消除人前世的记忆都是阎王爷亲自来做的，但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心有余而力不足。有些时候会落下几个漏网之鱼，所以以前才有些人声称自己有前世记忆......
自从孟婆来了，这情况才好转。孟婆的传说也是从那时候才传入你们人间的......
按理说她两千年大限已到，但是她夙愿未了。
阎王看她兢兢业业了整整两千年，才又宽限了她十年的时间，这是最后一年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迟钝如我也该明白了。
“那她的夙愿就是......”
“嗯。就是再见你最后一次。”
白无常没有瞳孔的眼睛仿佛正深深地盯着我。
我有些爱莫能助：
“孟婆......小姐？我可能前世和你认识，但是我这辈子并不认识你，连女朋友都没来得及谈几个。你这样确实有点让我......受宠若惊？我感觉有点压力山大......”
孟婆好似早就猜到了，她颤颤地挤出一个微笑，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没事，范郎......我心愿已了。”
她白皙修长却因长期熬汤而布满茧子的手指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耳边夹着的，由灵力包裹着才没有消失的一朵已经枯萎掉的小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