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在随父亲和姐姐进宫面圣时，顾安救下了因为贪玩偷跑开而落水的我。自那以后，我便常进宫找他。
刚开始，他显得很拘谨。他说：“你父亲将你带进宫，不是让你接近我这样的人的。”
我马上就明白他的意思：“是我的姐姐要成为太子妃的，我只是借她的光才进宫玩的呢。”
我仍记得他听到这话时，眼睛里有光华流转。
三皇子顾秦常同我俩一起玩耍。顾安和顾秦的母妃都不受宠，无心看管他们，而我的爹娘也惯着我，我们三个没有约束，整天玩玩闹闹，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顾安把我拉到一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最终才说：“韶华，你方才离皇弟太近了......”
我很奇怪，“这又怎么了？”
他脸蹭地就红了，“你现在...这样好看...我怕他会......钦慕于你。”
可我哪儿好看呀？从没几个人夸我好看过，我自己也知道我是平平无奇的。
于是我很认真的告诉他，“我才不好看呢，皇宫里有那样多的美人，你怎么会觉得我好看呢？”
他一听，脸更红了，“反正你就是好看。”
我一头雾水，心里却莫名地甜蜜。
我十六岁时，顾安向皇帝求娶了我。
洞房里，我们两个紧张地不敢看彼此。最后还是他开口了：“韶华，我只是一个王爷，你可会感到......”
我马上打断了他：“不委屈，真的一点都不委屈。顾安，我就只想和你两个人，平平安安，一生一世。”
我坚定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一夜缱绻，第二日醒来时，他开心地抱着我转了好几个圈。又极为认真地对我说：“安已得卿，世无二意。”
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我和顾安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我和他在封地待了五年，后来我总想，如果我在那五年里死去了就好，这样我就永远以最好的模样留在他心里，他会永远怀念我，又何置于有后来的厌弃。
五年后，噩耗传来，皇帝和长姐遇刺身亡。
顾安身为二皇子，被拥立为新帝。
那时我们本想着去游历五湖四海的，那是我和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而我们被命运送向了皇城。
旁人皆道我和他是走了大运，可又有谁敢相信，从封地去京城的路上，登基后的那段日子，我和他几乎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睡。
他告诉我他怕，他从未想过当皇帝，他只想好好地守护我，他怕我在皇宫里遭到暗算。
每当这个时刻，我都会一直握着他的手，告诉他我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
我只要他爱我就好了。
2
我们逐渐习惯了皇宫的日子。
顾安与我仍与过去一样，我叫他顾安，他叫我韶华，他在我面前也不称朕。每日上朝后他便来我宫里，常常是他批着奏折，我在一旁读书。夜里同塌而眠，刚开始他起身上朝时动静总是很大，我被吵醒了不乐意，他之后就马上变得轻手轻脚的了。
我总在最初相遇的湖边为他跳舞，虽然我跳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但顾安就是一直看不厌。
那几年里，我生下了个女胎，看到孩子后，他屏退了宫人，抱起孩子转了好几个圈圈。我笑他一把年纪还不正经。他说：“哪有，咱们不过二十出头......而且，咱们还会有很多孩子的。”
他兴致勃勃地构想，“咱们生十个娃娃怎么样。”
但我一直没有再怀孕。
大臣的奏折源源不断向他涌来，搅得人心烦意乱，他从起初的勃然大怒，最后也只能无奈接受。
顾安登基后的第六年，进行了第一次秀女大选。
老实说，我当时虽然难受，但也没有办法，毕竟他是皇帝了，皇位不可后继无人。
我当时天真的想，无论如何我都是他唯一的妻子。
新进的宫妃来到我的殿中时，我内心是很酸楚的。
她们都是那样的美丽年轻，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和她们相比，我倒像是一颗尘土了，而她们是一颗颗明珠，等待人来采摘。
但我仍摆出皇后的姿仪，一个宽容，端庄的皇后。
我的心却在不住地发抖。
刚开始他每次宠幸了一个妃子，第二天都会来跟我道歉，我就会做出不开心的样子，让他去好好洗澡，于是他便会耐心地哄我。
可我还是忘不掉他第一次见到那些女人时怔怔的眼神，是对于美丽的惊叹，是男人对于女人的迷恋，是获得猎物的快感。他从未对我有过这样的眼神。
我不禁害怕，那么多的鲜花忽然聚集到他的身边，谁还会想起过去的一株枯草呢？
3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越来越少哄我了，越来越多地宿在别人的宫中。
我无数次到了崩溃的边缘，又无数次平息下来。
我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一个皇子来做继承人。在生下皇子后，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是没有。
贤嫔生下了他的第一个儿子，他非常高兴，晋贤嫔为贤妃，又大赦天下。在皇子满月宴上，我身为皇后坐在他右边，贤妃却也在他左侧。他只忙着和贤妃谈笑，我看着他与贤妃抱着属于他们的孩子，其乐融融。
看着舞姬们动人的身姿，想起曾经他就爱看我跳舞，可前段日子，我想给他跳舞却被拒绝了，他说茉儿的舞才是舞蹈，茉采女是他的新宠。
又想到曾经我的孩子的满月宴，他赐名臻，寓意不朽的、真正的爱。那时候的宴会只属于我们俩，我却仍是很紧张，他大袍底下的手便一直偷偷握着我，给我力量。
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眼前这个帝王，真的是当初的那个少年么？
自那以后，宫里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妃嫔进来，他身边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她们中不乏有人恃宠而骄，对我不够尊重。但我都只能承受下来了，我不敢向顾安发火，我害怕他会迁怒我的孩子，我的家族。
是的，我害怕。那个看着无数佳人为他争斗，甚至津津有味地享受这一切的男人让我害怕，他不是那个只属于我的少年了。
两个人独处时，我开始对他毕恭毕敬，我叫他陛下，他也是说“朕的皇后”，而非“我的韶华”。对此，他丝毫未觉得不对的样子，我们之间就维持着一种心照不宣而又可笑的平静。
一天夜里，我看着背朝着我睡的他，眼泪突然就无声地流下来了。只是想起了曾经他有段时间突然背朝着我睡了，我不开心向他闹了脾气，他才告诉我他生病了，害怕传染给我。
而如今，他只是不想见到我而已。
后来的后来，他只在每月规定去皇后宫中的那日才来了。
我和他彻底翻脸也是在那样一天。当时宫女在给我们布菜，青葱般白净的手指与我的形成了对比。那宫女特地换上了一身极鲜艳的服装，心思一眼便可知。
他临幸过一些宫女，我一向睁只眼闭只眼，可那日他看到那个宫女，先是一滞，然后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理智就那么突然消失了，所有的隐忍突然全部崩塌，我多年的苦楚突然爆发出来。
曾经他的笑容都只给我，现在，他当着我的面和一个宫女随意调情。
我一下子打翻了碗碟，声泪俱下，“为什么？顾安，究竟是为什么啊？！”
他和那个宫女都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后，他第一反应是暴怒，“你放肆！”
一刻也没想过要安慰我。
“放肆？我放肆？这些年我忍得还不够吗？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我不明白，我不甘心啊...为什么，为什么！”
而他只是带着那宫女头也不回地走了。
“皇后如此善妒，怎堪母仪天下？”他留给我这样一句话。
是啊，一直以来我都努力告诉自己，我只是这天下的皇后，而非他顾安的妻子。
我被剥夺了凤印，臻儿也被交给丽妃抚养。
我却还仍想着见他一面，我总想着，也许他会回心转意。他也许会明白，从始至终我想当的，只有他顾安的妻子。
直到臻儿的死讯传来。
丽妃是丞相之女，是顾安最宠爱的妃子。但我仍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了。我要他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交代，丽妃一向跋扈恶毒，我不相信她未下杀手。
我跪在他的寝宫外求他惩治丽妃，但直到我昏迷过去，他都没有出来看我一眼。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仍在皇后宫中，只有丽妃来看我。
她不屑地对我说：“是我下的毒又怎样。皇上会相信你么？”
“皇上和我说过，皇后资质平庸，又人老珠黄，他都不明白当初为什么要娶你。”
资质平庸，人老珠黄。
我看着眼前的丽妃，如同花朵般娇艳。
是啊，我有什么值得他爱的呢？
可我还记得新婚夜，他对我说“安已得卿，世无二意”
是啊，可一切，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我被禁足了，父亲在朝堂上苦苦恳求顾安饶恕我，但他都回绝了。
我知道，他想废了我，废了我这个让他生厌的皇后。
我不知道我为何还活下去。
4
有一日，顾秦偷偷来看我。
“早知道他会如此对你，我说什么都不会把你交给他。”他看着我，神色哀恸。
“韶华，我带你逃出去。”
我打扮成宫女的模样，连夜跟着他的人出了皇宫。
离开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宫墙还是那样高，堆砌成坟墓，葬着那个爱着我的人。
顾安，既然你我已恩断义绝，那么，与其金丝囚笼，不如地远天高。
顾秦想和我一起远走，但我拒绝了。
我不值得他放弃他的前程，而且我害怕最后他也会厌弃我，那样我就连朋友都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