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褚河找到灵川时，她已经在下界待了十年。
瓢泼的大雨来得巧，顷刻间官道上便没了人。只余她一个人坐在巨石上，楞楞地盯着他出神。
“褚河。”
她虽叫出他的名字，眼里却尽是懵懂。她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他的名字。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冥灵千年祭司，竟变成了这幅模样。
“阿灵……”说不清是颤抖还是别的什么。褚河轻轻抱起在这里不知待了多少个年头的她。
“是灵川！那个妖怪国师！”有行人经过，一眼便认出了抬起头来的灵川。
灵川在他怀里一颤，似乎这个词触碰到她哪根神经。
褚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人，下一刻那里已经没有了两人的身影。
那行人本被他一瞪心中犯怵，这一下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发不出一点声音。
2
灵川最初下界时，正逢天下乱局。灵珠被追回，她便听信那国主的话，做了国师。
一时之间，万人崇敬。
贪、嗔、痴人之欲念。
彼时天下大定，国主发现她一身术法，不为自己所控，渐生杀心。
她可是冥灵祭司，凡人又哪里能伤得了她分毫？
一直到灵川魂心被夺，珠心破，褚河才意识到出事了。
他是冥灵混沌海化身的黑龙，想要出冥灵之境，何其艰难？
等他下界，她已经在官道旁的巨石上待了三年。人人喊打，妖怪……昔日里受人崇敬的国师，只一人在那里受尽风吹雨打。
灵川躺在大殿中央，身着庄重祭司圣袍，一双眼却紧闭。
魂心丢失，能撑到他找到她已是因为一股执念，而今……
“大人，水天镜……被盗了。”魂差低泣，不敢抬头。
灵川魂心被夺，守护冥灵的珠心自然破了，这个时候，想要从这里盗出什么东西……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褚河心中隐隐闪过什么念头。
不周山倒，冥灵结界破，不周山石填混沌海。瑶池水倒灌，异灵进，灵珠失，魂心被夺，水天镜被盗……
水天镜，可窥往事，可探实事，天生地养的灵宝。
他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大人！天将领兵来犯！已到了混沌海边境！”
魂差来报，灵川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这整个冥灵，如今只有他做主了。
“来战！”
3
“手段下作，枉为天帝！”
黑龙临天，混沌海翻涌，怨灵哀嚎。
不周山石还在下落，瑶池之水泛着金光，落入海底。
“冥灵之境祭司魂消，水天镜被盗，冥灵根基已毁，本该由天界接手。”
天帝一身金甲，声如洪钟，却震得冥灵一众心中愤恨。
这一战，毫无胜算。
魂差如何敌得过身带神光的天将？大家心中明了，却不肯服输。那是他们的祭司啊，被害成这幅模样？
分明狼狈，褚河却轻轻一笑。
“不过是阿灵魂心不再，珠心破，魂差无法抵御神光。如此你却久攻不下，我又怕你吗？”
天帝脸上并无异色，神兵染上褚河的血，嗡嗡作响。
“我若是以黑龙之力，重塑珠心，天界？又能战到何时？”
话音刚落，根本不顾众人闻言是何种反应。黑龙呼啸，黑雾起，海浪齐天，山河震动。
4
漫天的黑雾遮挡了天将的视线，混沌海邪灵四窜，天将不得不退步边界。
一抹白光自黑雾中升起，黑丝飘动，异香四散。
“是灵川！”有人认出她来，灵川是冥灵根基，丢失魂心，她法力消融，记忆消退，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当初，是抓住了灵川不通世事，其心本善的弱点，才好不容易碎了她的魂心。若是重塑……”
话音未落，只见异象突起。
“褚河……”她的音色从来都是清淡的，而今竟带着些眷念在其中。
施法的褚河心头微颤，却没有停下来。白色的光晕笼罩在她身上，却入侵不去。
是灵川，灵川不接纳他的布法。
“褚河，你是混沌化身，你若身死，万千怨灵鬼怪，再无立身之地……”
天将被狠狠拦截在白光之外，神兵争鸣，根本提不起任何剑气。
一时间，怨灵上侵，天将落海。
“褚河，冥灵之境，才是你永生的责任。”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记起与褚河的千年情意，想起下界前褚河诸多挽留，忆起被人夺魂心爆破……
似乎是知道她要做什么，黑龙朝她飞来，长啸惊魂，睚眦欲裂。
那海浪似乎更高了些，天将受损，不得不一退再退。
“轰！”暗沉的响动随着黑龙的啸声一起袭来，冥灵之境地面突起，海面倒退。哀嚎的怨灵似乎得到安抚，沉浸下来。
5
天将只能看到那耀眼的白光转红，越来越亮，终于是“嘭”的一声爆开来。确实红花飞落，一如仙景。
“阿灵！”黑龙双目泛红，天将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结界被补好，不周山石不再掉落，黑雾散去，瑶池之水也不再倒灌。
飞扬的红花落在他们身上，有人惊奇道：“是消失了千年的彼岸花！”
下一刻，却有人惊呼，“此花有毒！”
果然，那彼岸花落在他们身上，立刻青紫一片，一路蔓延。
不论什么方法都压不下去。
“冥灵之境，不入生人，永禁天兵！”
空谷的清淡音色落在他们耳中，像是诅咒一般，化了他们心中仅剩的战意。
顷刻间，天帝身边再无旁人。
“天帝！”
褚河震怒，却被一阵结界拦下。他知道，灵川在提醒他，冥灵之境，永不该与天界为敌！
见此，天将纷逃，天帝中毒已深，自是飞快离去。只是他心中明白，从今以后，这冥灵与天界怕是……
冥灵掌管世间魂灵、梦境、前尘过往，终究是不能以他人插手之地。
6
褚河终究是没有追上去，他明白的，在灵川心底，不与人为恶，不与人结仇，才是最好。
守护冥灵，才是他，永生的责任。
一夜之间，冥灵之境开满彼岸花，花红似海，再不见昏沉混沌海面。
混沌海退去的山谷汇流成河，架桥之上，通人世冥灵，永隔天界。
再后来，褚河每每看着花海出神，异香飘散，他似乎又想起了千年前他初次苏醒之时。
灵川赤足踏入混沌海面，拾起人间梦境，对着他盈盈一笑的场景。
他只恨，故人不在，岁月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