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困秋乏,秋风起时席卷着落叶沙沙作响。
坞梨赖在床上整整十日,时而盯着床幔,时而瞧着窗外。
锈红自觉心虚,去房门前端了几次吃食便再不敢往跟前凑。坞梨的身世她一直都知晓的,只是得了告诫,所以从未提起过。
虹言倒是有些感同身受,常常坐在床前陪着她,也不怎么说话,就静静地坐着看日出日落。
那日坞梨从濋山回来,像极了街上的乞儿,浑身都脏兮兮的,一句话也没说便紧闭了房门。
几人不解,却又不敢询问。锈红夜里挑了她爱吃的枣泥酥,施了法将门打开,“饿了吧!枣泥酥快来吃些。”
坞梨眼珠子转了转,翻个身背朝着她。
锈红在人界浸淫多年,还是头一次不知所措,“怎么了这是?我比你早两日回来,彤山一切安好。”
无人回应她,窗外秋风‘呼呼’拍打着窗棂,一声声敲在锈红心头。
正当她以为那人不会理会的时候,“师傅说我是有爹娘的。”声音轻飘飘的飘在空中,仿佛不曾说出口一般。
可锈红是妖怪,听力非同常人。
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思虑再三才道,“尊神都同你说了?”
坞梨却再没开口。
幸而上神之躯,不吃不喝也不会同凡人一般。
只是这心疾,需得自医。
2
趁着还未到冬日,扬州商会五年一次组织的‘秋艺’比试开始了。
‘秋’所指的是每五年的秋天,‘艺’便是技艺。
每次都是不同的种类,得到第一名的商贾能收获不菲的名望,还能将这物品以高价卖出去。
今年恰好是饰品一类的比试,题目已经出了。
为期三月做出一只青玉孔雀簪,不论样式、也不论大小,没有特殊的要求。最后会由商会所请的大师们评选。
这簪子虽说很是常见,可越常见的物件想要出彩,在上头花费的心思就越要奇巧。
扬州城里的首饰铺子许多,却不是每一家都有参加,只有通过筛选的铺子才允许。
如此一来,通过筛选的各大掌柜都跃跃欲试,不论能否夺冠,只要能露脸都是极好的。
坞梨阁自是想要分这一杯羹,所以锈红早上打发了小拾去找吴老板,问问对这次比试有没有什么好的点子。
吴老板是一直以来为坞梨阁提供首饰花样的师傅,他做好了模子送来坞梨阁挑选,有瞧上的再让下头人大量产出,最后摆上坞梨阁的大堂。
外头热闹得紧,今日坞梨阁对面的首饰铺子新开张,早早地有小伙计前来送上请柬,说若是不忙,还请前去做客。
小伙计走后,锈红轻飘飘将请柬扔到了一边,“请别人就算了,请我是做甚么?”
虹言接话道,“也真是稀罕事,大家都是做同样生意的,哪有将店开在人家对面的!”
话音刚落,小拾耷拉着脑袋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刚拿回来的首饰样款,小脸皱在一起。虹言莞尔一笑,“谁惹咱们小拾不快了?”
“两位姐姐,吴老板说以后不再给咱提供雕花。”说着抬起手示意,“这些是最后一批了。”
锈红拿着耳坠的手一滞,“我同吴老板私交甚好,这个节骨眼儿上怎会突然撂挑子?”比试已经开始,没了师傅还怎么夺冠?
坞梨从楼上徐徐而下恰好听见,“吴老板怎么了?”
虹言惊喜地笑笑,“起来啦?”与平日里的寒暄一般并无不同。
锈红有些不自在,“小拾说吴老板不做了,也没给我来个信儿,说不做就不做了。”业内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家加工雕花的店只接一家首饰的生意,以免样式重复,别家单子是不接的。
坞梨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躺了十日,刚起来就听见这个算不上好的消息。
“是啊,今年还恰好赶上饰品比试。”
有这门功夫的人,大多是祖传的手艺,少些是拜师学来的。真正能够学成出师的少之又少,一位师傅一生也许只会接一家店铺的活计。
“小拾你有没有提起这次比试之事?是要加银子么?”虹言自从接管了对账,整日同银子打交道,想起这茬来也是无可厚非。
小拾摆摆手,“他说以后他们铺子会供给新开的柳絮坊,所以和我们就只能中止买卖。”
这倒是奇怪,扬州城这样大,首饰铺子不少。老店不会抢人,是为着字号口碑;新店不敢抢人,因为没有根基得罪不起坞梨阁这种大店面。
众人不禁疑惑这柳絮坊到底什么来头?
“柳絮坊?不就是对面新开的铺子!”不知什么时候,那封被锈红随意放下的请柬被小玖拿在了手中。
锈红取过来仔细瞧了瞧,顿了片道,“还真是,小玖小拾,你们拿着请柬去赏个脸。我倒要看看这柳絮坊存了什么心思。”
先是明目张胆地将店铺开在对面,再是将花样师傅抢走,再傻之人也看得出来,这新店铺是冲着坞梨阁来的。
两人也知晓今日之事非同小可,收起了嬉皮笑脸朝柳絮坊去了。
虹言招呼着坞梨去后厨喝些甜汤,“我早上刚熬的雪梨百合,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小拾想喝还没给他,给你头一个尝尝。”
虽说坞梨面上带着笑意,却还是心不在焉地样子,要知道,坞梨眼里从未藏过心事。
静静地看着她喝完碗里的汤,“小傻子,我沦为堕仙活了千年,见惯了凡人的生离死别。琢磨出一个道理,当下尤为重要。”
坞梨瞬间瘪了嘴,眼泪顺着脸颊‘吧嗒’‘吧嗒’滚进碗里,“嗯,我知晓。”
虹言思考良久解释道,“锈红她,也不是有意要瞒你的。”还是害怕两人有了芥蒂。
“锈红姐姐有苦衷,我不会怪她。”
坞梨向来不会撒谎,她说不怪就是真的无事,虹言这才将悬起来的心放下。
再无话。
3
锈红找了块抹布装模作样地四处擦拭,不时伸长了脖子望望外头,嘴里碎碎念着,“两个小子还不回来,这宴席可有什么山珍海味?都不舍得回来了!”
坞梨二人从后院进来,看着冷清的大堂,虹言不由得困惑道,“这都快午时了,今日还没有客人上门。都去柳絮坊了么?”
锈红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此时已恢复了平静,“我刚在门口看了看,那边打着开张的幌子在送东西呢,笼络人心的伎俩!”
正说着,小拾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几位姐姐,那柳絮坊的掌柜竟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虽说做这门生意的男子不多,可也没有到珍稀的地步,小拾反应未免太过小题大做。
“他想说是位长相极为俊美的男子。”小玖慢吞吞从后头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嵌白玉的妆匣,“这是那位掌柜给锈红姐姐的,说是...”
“说是聘礼!!!”小拾插嘴道。
锈红见这妆匣有些熟悉,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两朵木雕的花,一朵海棠花、一朵石榴花,手工极为粗糙,不是什么精细之物。
坞梨好奇凑过来瞧见,“什么聘礼?”石榴花是锈红的真身,可这海棠花是?
“他来了?”锈红‘砰’地合上妆匣,朝小玖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小玖一脸狐疑,还未答话锈红就抱着妆匣出去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她直奔柳絮坊,守门的小伙计像是早被吩咐过,手指向东边,“我们掌柜在侧间恭候多时!”锈红没理会,一个闪身便到了房门口。
刚站定,里头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一道宠溺的声音,“你来同我成亲了?”
门打开一位长相温柔俊美的男子映入眼帘,身着绛紫色的长袍,剑眉下是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眸子里亮亮的是藏不住的笑意。
锈红侧过头,将手里的妆匣扔在了他的怀里,柳眉横竖道,“淮承,果真是你。阴魂不散?”
淮承一把将她拉进屋内,“哪里是阴魂不散?当初可是你亲口所言,待我到了千岁向你提亲一百次,你就做我娘子!”
“儿时戏言做不得数!”
“你要毁约?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淮承斜斜靠在门框旁,“我没当作戏言,此次来人界就是为了将你娶回竺山。”说到最后一句,他认真起来。
锈红瞪了他一眼,“将铺子开在我对面,又抢走了我的花样师傅,你明摆着是来同我作对的!”
“若不是如此,你怎么会主动上门?只要你开口,吴老板还给你便是。”淮承咧着嘴角笑容满面,似是没有看见锈红铁青的脸。
“你以为你用过的人我会要?”
“你既这样说了,那我就义不容辞勉强收下。”淮承话锋一转,“不过,咱们打个赌可好?”他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可锈红却知道,这个‘赌’定是一个坑。
“你休想!”
“你怕输?罢了。”
锈红遇事都是泰然处之,激将法这种小把戏在她眼里一览无余,可今日遇到淮承,像是猫被踩了尾巴。
她想也没想便道,“我会怕你?滑天下之大稽!”
这话正合了淮承的意,“那你就是同意了。很简单,赌的就是这次青玉孔雀钗的比试,你若夺得头筹,我便再也不缠着你,反之你就嫁给我!”
锈红沉思片刻,“好,我答应了。再加一条,按着人界的规矩来,不得动用法力。”
淮承不知从哪变出一张藤纸,上头早就写好了赌约,“人界的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吧!”
两人签了姓名摁上掌印,赌约就已经生效,没等淮承多说两句,锈红就慌张的转身离去了。
淮承是只海棠花妖,父亲是竺山山主。幼时随父来彤山做客时,也不知怎么,一眼便相中了锈红这个刚化为人形的小女孩。
据他后来说,“这女娃娃生得好看!”
两人还学着刻上了真身,假模假样地用作信物。
后来锈红年岁渐长,对幼时所做之事情羞于启齿,对淮承更是避得远远儿的,没成想他竟追来了人界兑现千岁之约。
“坑蒙拐骗的风流妖怪!”
坞梨几人知晓来龙去脉后,都笑得开怀,竟不知向来八面玲珑的锈红也被算计过。锈红冷面一扫,他们顿时捂住嘴巴。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商讨一下这花样师傅该如何是好?”虹言开始转移了话题。
“我去寻,你们不必插手。赌约已下,这次我非赢不可。”
4
扬州城内师傅也不少,可手艺好的都是重金难求。
半月以来,淮承日日登门,还带上了珍奇的物品。有人界稀奇的玩意儿,也有妖界的宝贝,说是下聘。
可锈红从来都不会收下这些东西,“不是说了不再缠着我?”
淮承只道,“你还没赢我,这东西若是不喜欢,明日我再来。”
扬州城里妖怪众多,锈红多多少少熟识一些,可是动用了许多关系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师傅。
一只龟妖无奈道,“我爷爷曾在人界学过这门手艺,听闻从前手艺实属上乘!不过早已隐退,可以去碰碰运气。”